第8节

    游客纷纷撑起油纸伞，急匆匆地往客栈去，朱采香原是想和珞莹、谷灵一起走的，但人流攒动，将她们冲散后遥遥隔开，哪怕扯着嗓子喊也听不清。
    朱采香素来不记得路的，迷茫地问了两个伙计后，油纸伞竟然破了，只能站在小铺子门口，焦急地看外头的天色。
    大风呼呼啦啦地吹，雨水顺着屋檐上的青砖“滴滴答答”落下，水帘一般。
    “朱采香，你怎么在这？……珞莹和谷灵呢？”龙祁当然不能放过她落单的机会，特意整理衣冠，撑着伞从店铺前道貌岸然地经过，宛如衣带生风的翩翩少年。
    仿佛这场瓢泼大雨同他丝毫无关。
    朱采香正烦恼要如何回去，看见龙祁后，忙小跑到他伞下，和以前做不出题一样皱着包子一样的小脸，“龙祁，我跟她们走散了。”朱采香清澈的眼睛局促地打量周围，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似乎发觉不太妥当，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客栈？”
    龙祁点点头，将伞朝她那儿倾斜了一大半，自己则露了一条胳膊在外面，一会儿便被雨水淋湿了。
    可心也被这江南的雨水蒸腾出来的雾气罩着。
    尤其是现在，和离家出走的小猪挨得那么近，袖口衣摆擦过时，龙祁紧张得连想好的台词都说不出。
    他一不说话，又烦恼地抿起嘴唇，清冷的模样落在朱采香眼里，便以为自己麻烦到他了，小手挠挠发丝，低下头时，簪子上的流苏一晃晃，“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麻烦。”龙祁的指尖碰到朱采香手背的一瞬，好想用大龙爪爪把小猪蹄握在掌心里，然后就再也不松开了。
    龙祁不自然地望向前面，直到现在，他还没从分手中走出来，总是活在过去的记忆里。
    朱采香一直小心不碰到他，兴许是雨声太大，她隐约听见低低的一声，“你一点也不麻烦。”可不真切，兴许是幻听了。
    龙祁特地带她绕了远路，本来一盏茶功夫就能到的地方，硬是走了三盏茶。
    等他们到落脚的客栈后，珞莹等人都还没回来。
    龙祁把油纸伞放在门口，登记好住处后，跟朱采香一起坐在长板凳上，老板娘热心地准备了姜茶端出来，附送一盘小点心。
    朱采香捧着青花瓷碗，里面的姜茶冒着腾腾热气，她鼓起腮帮子，吹了好几下，但还是滚烫滚烫，根本没办法喝。
    龙祁用手指在碗壁上点了一下，温度立刻降了下来，朱采香跟他的目光对视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勾起了嘴角，“……谢谢。”
    “没关系。”龙祁悄悄往她那儿挪了挪，这样就能靠得更近一些，呼吸间都是小香猪身上好闻的味道。
    朱采香从小就爱吃喝玩乐，不认真修炼术法，只是因为廖琼仙人的帮忙，才从凡界猪妖变成了一重天小猪仙。
    按理说，神仙是不会发烧、感冒的，可朱采香的出现一夕间颠覆了他原有的认识。
    以前他们去凡间玩，但不凑巧，刮风下雨，电闪雷鸣，龙祁原本觉得没事，他们又不是寻常凡人，体质娇弱，可小猪仙竟然病了，恹恹地窝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嘟囔着说还要找大夫吃药。
    他当时不明白，哪有神仙会生病的？依旧兴致勃勃地拉着朱采香去他长大的龙潭看，小猪一路都没有精神，回来也不踩他，闹了几天别扭。
    后来才听说，像朱采香这样，不是天生仙籍，原本体质一般，又没有经过苦修而成仙的人，或是妖怪，大抵就是寿命在没有外力迫害的情况下无穷无尽，没办法像龙祁这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龙祁掏出一块干帕子，小心地帮朱采香擦拭发丝间的雨水，她正喝着姜茶，有点惊讶，乌黑的眼睛都瞪大了，差点拿不住碗。
    龙祁帮她托住碗底，略微不自然地咳了一下，脸有点红，局促地解释道，“会生病的。”
    朱采香不太习惯，毕竟对方是已经分手的前男友，这样还是不好，于是想把手帕拿过来，“龙祁，我自己来吧……”
    “我帮你。”龙祁看了下周围，没人注意到这里，于是用手指轻轻捋捋她的发丝，眨眼间便干了。
    “谢谢。”朱采香也有点脸红，乖巧地低下头，把剩下的姜茶喝完，然后很不自然地捏着小裙摆。
    大半夜和前男友待在一起，总是觉得很奇怪。
    他们坐在大堂内等了足足两时辰，不止是珞莹、谷灵，锦和、邵英也不知去了哪儿，等到了小香猪该睡觉的时间，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困得不停打哈欠。
    “你先上去睡吧。”龙祁道，“我在这儿等。”
    “恩，辛苦你了。”朱采香揉揉眼睛实在熬不住了，迷迷糊糊地往楼上走，可刚走到一楼，忽然觉得耳边一阵阴风，她还没来得及大叫，就被人单手搂住腰，瞬间吓醒了。
    龙祁原本只想把钥匙给傻乎乎的小笨猪，没想到，竟在客栈中碰见了作祟的妖物。
    他抱紧自己的小猪，单手掐住对方的脖子“砰”地按在墙壁上，眯起双眸恶狠狠道，“你想对我的猪做什么？！”
    仿佛下一秒就要让她挫骨扬灰。
    “大仙，大仙请息怒。”面前站着的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蛇妖，刚冬眠醒来“猎食”，不料碰上了龙祁这般难缠可怕的对象，登时吓得花容失色，脚都站不稳，“小妖只是看这猪周身灵气充沛，想……沾沾福泽，并无任何歹念。”
    “只沾灵气？”龙祁又不是三岁稚儿，哪会相信这种鬼话，“你是想吃她吧？”
    妖魔快速提炼修为的一种方法，便是吃了正在修仙，或是已得道的下等仙民。
    他心有余悸地抱紧朱采香，若是他方才没上来，武力、术法方面格外废柴的小猪仙就要被大蛇妖吞进肚子里了。
    蛇妖摇摇头，实诚道，“六畜中，就数猪肉最难吃，除非是快饿死了，不然坚决不碰。”
    她的今生挚爱是鸡肉，肉质鲜美，肥嫩，猪油脂过多，除了吸点灵气，几乎毫无作用。
    “怎么就不好吃了？！”龙祁最见不得别人说他家的猪不好，于是下意识反驳，然而话才出口，迅速感到不对，连蛇妖都有些惊讶地看他。
    他索性祭出法器，将蛇妖收进了琼紫葫芦，再放回乾坤锦囊。
    朱采香害怕地打量阴森森的房间，好像每个角落里都藏了什么，“龙祁，珞莹她们……该不会也被缠上？”
    “先去休息。”云德小镇周围仙气缭绕，是修仙的好去处，妖魔鲜少作祟，一条蛇妖兴许只是个例外，但还是不能不防备，龙祁毫无邪念地说了句，“晚上我陪你睡。”
    朱采香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第9章 睡着的小猪
    大雨过后，夜色温柔，屋内萦绕着清甜的花香。朱采香抱着被子，明明困得不停用小猪蹄捂嘴巴打哈欠，但还是不肯闭上眼。
    龙祁就坐在她床头，被小笨猪看了一眼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盖脸红，下意识瞪她，“朱采香，怎么还不睡？”
    真是的，有他在旁边，还怕什么妖魔鬼怪近身？至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吗？
    朱采香很委屈，她很困，可有一条想忽视都忽视不掉的大金龙在旁边，夜里闪闪发光，根本没办法安心闭眼。
    犹豫了很久，朱采香才轻声道，“龙祁，你去旁边的房间好吗？”
    “这怎么行？！”好不容易有过二人世界的机会，不走，他坚决不走，龙祁道义正辞严道，“方才要不是我来得及时，那蛇妖不知要如何为非作歹。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可是……”朱采香犹犹豫豫，让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外面阴风嗖嗖，鬼魅四伏，其实也有点恐怖。
    “没有可是！”小龙王已是坐定床边不抬臀，任尔东西南北风，“朱采香你快点躺下，乖乖睡觉。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
    现在是他表现的大好机会，半步不能让。
    龙祁帮她把被子拉好，又小心将枕头调成高低适中的位置，捻好被角。
    躺平的朱采香眨巴着眼看他，脑袋几乎变成了浆糊，小小地纠结一下后，还是抵挡不住源源袭来的困意，没多久便去夜会周公了。
    龙祁摸摸小猪的头，又往床头挪动了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随着时间的流淌，俊脸越来越红。
    他的猪，怎么连睡着都那么可爱，看得他心里痒痒，想抱，想揉。
    龙祁壮着胆子摸了摸猪耳朵，恩……很软，带着淡淡的粉色，不知道咬起来是什么口感。
    朱采香以为是有打蚊子，嘟囔着拍他，一时间，竟像有转醒的趋势。
    吓得龙祁魂飞魄散，迅速收回手，挪到床尾，一本正经地欣赏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连撇清干系的借口都想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确认朱采香没有醒来，龙祁又将尊臀挪了回去。
    他低下头，仔细打量月色下软软的小脸，白白净净，心跳瞬间提速。
    偷偷亲一下……啊不，几下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龙祁弯下腰，双手撑在朱采香的身侧，嘴唇都快挨到白皙的侧脸了，门却被“砰砰”敲响了。
    “采香！采香！”珞莹催魂似的在外高声喊叫，声音和她的大钳子一样，极富穿透性，“采香你怎么了？你该不会出事了吧，再不说话我就踹门了！”
    龙祁很恨地咬着牙，极不甘心，但只能在朱采香软玉般的侧脸上飞快亲了一下，随后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理理衣摆，将门打开，“采香已经睡了。”
    一龙虾一海胆正站在外面，皆是被大雨淋成了落汤海鲜，只差一把火就能熬汤了。
    珞莹先反应过来，警惕道，“龙祁，你怎么在我们屋里？”
    “我方才在客栈里收了条千年蛇妖，她差点吃了朱采香。”龙祁将腰上的琼紫葫芦取下，一本正经，心无旁骛道，“周围余孽未清，我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这才过来看着。”
    与两只海鲜的狼狈不同，小龙王白衣翩翩，俨然是月光下安静的美男子，清风道骨，丝毫没有任何歹念。
    没错，他的目的极其单纯，心思极其简单，绝对没有想趁朱采香睡着后做点什么。
    珞莹素来伶牙俐齿，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邵英和锦和呢？”谷灵有些奇怪，心里咯噔一声，“你不是和他们一块儿吗？”
    “人太多，所以冲散了。”龙祁让她们声音轻点，不要吵着里面睡着的小猪。
    她翻了个身，嘴巴里呜咽了一声，然后又安静静地继续睡了，小猪蹄还露在外面，他手指轻轻一划，被子就盖了上去吧。
    “他们应该不会有意外吧。”珞莹有些害怕，和谷灵对视一眼，“我们刚才回来的路上，好像遇见了……魔。”
    若非她们是海鲜，跳进水里后迅速躲进了水草、鱼洞，否则就要被捉住了。
    有了这点，龙祁的理由就更充足了，“保险起见，我今晚还是在这儿待着吧。”
    珞莹、谷灵连忙点头。她们三个加起来都没到五百岁，若真是碰见千年道行的妖魔，恐怕会被串起来做成烧烤，都没反抗的余地。
    大概只有龙祁才能应付了。
    “我陪采香在房里，你们随便找个地方打地铺吧。”龙祁直接把这也安排了，然后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他守在小猪身边，手偷偷从被子底下伸进去，捏着一只小蹄子，轻轻揉着。
    珞莹望着小龙王欢快的背影，仿佛吞了一坨新鲜出炉仍旧滚烫的热翔，“让龙祁跟采香一道儿，会不会不太好？”
    “这里隔音不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谷灵同样面露难色，可真有问题，她们两个海鲜加起来，也不是龙祁的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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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邵英、锦和仍旧不知所踪。
    珞莹醒得早，蹑手蹑脚地从门缝往房间里看，龙祁正趴在朱采香床头，看着规规矩矩，没有其它逾矩的动作。
    她松了口气，打开窗户，街巷人流重新开始多了，不像是有什么怪异之处。
    龙祁的警惕性很高，几乎在珞莹偷|窥时便睁开了眼睛，他又在指尖上捏了捏，这才松开攥在掌心里一晚上的小软手，让伙计把早膳送过来。
    猪的天性就是赖床。
    朱采香便是闻到外面扑鼻而来的早餐香味，依旧抱紧被子不肯起身，还把眼睛捂起来。
    两只海鲜又是担心锦和邵英，又是担心采香龙祁，一整晚难以入眠，眼下发黑。
    珞莹等了一个时辰，龙祁都出来了，直接进来拉她的被子，“采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起床快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