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那么，”我又问他，“身为亚瑟王老师的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回应无相的召唤呢？虽然你拒绝了直接上场应对魔神柱的工作，但是最基本的，你还是选择了回应他、承认他，不是吗？”
    梅林歪头思考了一会儿。
    “因为我喜欢看人类美好的结局啊，”他道，“如果一切都能皆大欢喜的落下帷幕，那就最好了。所以，我想要见证这孩子的结局，哪怕他的所作所为得不到大部分英灵的认可，哪怕他最终很有可能会走向自我灭绝的道路。”
    “……自我灭绝？”我一愣，“那样也算好结局吗？”
    梅林笑笑，没有说话，而是调转视线，将目光投入了远处正在魔神柱群中肆意厮杀的英灵们。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甫一入眼帘的就是那些黑色、白色、灰色的、状似长了无数双眼睛的魔神柱纠缠在一起的模样。魔神柱所栖息的那片黑暗已经渐渐扩展到了原本可以算称得上是天空的地方，他们的身体也随之延伸开来，从地下一直蔓延到人类视线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如果明星的亮光代表着这位从者心灵的强弱的话，那无相他无疑是代表着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梅林看着那些闪烁在巨型魔神柱之间的白色光点，突然这么感叹了一句。
    “因为是在我眼中很美好的事物，所以我希望他可以有一个与之努力相符的结局。”
    “只是在你眼中美好么。”
    我终于发现眼前从者给我的违和感在哪里了。虽然梅林长得很漂亮，脸上也总是带着笑，但是究其本质而言，他根本就是一个无机质的、冷酷的人。或许无相真的为复活所罗门做出了很多常人难以坚持下来的努力，但他所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呢？难道就你所追求的是人类的美好，而他正巧拥有的强大心灵，所以就可以将其所作的不妥当的事情一并抹去吗？
    “也难怪，会有这种老师的话，教出像是亚瑟王那样‘不懂人心’的王，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我垂下头，轻轻地感叹了一句。
    “可不要这么说啊，雪见。”
    梅林的耳朵很灵，一下子就听见了我的嘀咕声。但面对这样近乎于指责的评价，他也并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表情，反而依旧保持着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我可是半梦魔啊，”他道，“人类的情感就是我的食量，但虽说如此，我也是有些挑嘴的。无相的梦很纯粹，很好吃，这也是我会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就像吉尔伽美什王绝对不会认错你们的本质一样，我洞悉人类内心的本领也是很高的。”
    “……洞悉又有什么用，你根本不能明白。”
    我道：“所罗门尚且有一颗想要成为人类的心，但你有吗？你虽然很好的模仿了人类的情感和反应，但至始至终还是在用……半梦魔的规则在对待他人。”
    “哦？
    梅林挑了挑眉毛：“那按你的说法，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真的像是一个人类呢？”
    “我在人类社会混迹了近百年，难道还会比那个热衷于网络虚拟少女偶像的前魔术王做的更糟糕么？啊，顺带一说，他之前粉的那个魔法☆梅莉就是我待在阿瓦隆的时候，没事折腾出来的东西。”
    这可真是有些不得了的情报。我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梅林和梅莉的发音其实是一样的，而早先在罗马尼电脑上查看魔法☆梅莉博客主页的时候，那位虚拟博主的形象也的确和眼前的梅林有几分相似。
    “你看看，”梅林似乎对我的变脸十分喜闻乐见，“连一个‘非人类’都无法分辨的‘人类’，还值得被称作是个合格的‘人类’吗？”
    “我和他所站的立场不同而已。”他向我摊了摊手，十分中肯地道。
    “罗马尼喜欢你，所以选择尽力维护你而防备着无相。而我曾是无相的从者，但此时此刻却还能站在这里，带着平和的心态和你说话……这么看来的话，是不是我更加的高尚一点，更加的像是一个完美的人类一点呢？”
    “……就是因为有私心，所以人类才会是人类啊。”
    硬着头皮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道德标准更低的位置。但这也确实就是人类的本性了，正因为会有互相的猜忌、嫉妒和恨意，才会更加地凸显出“爱”的美好，更加体现出那些美德的闪光。
    “是啊。”
    出人意料的，梅林并没有反驳我的观点，而是顺势笑道：“正因为浸润在那些污浊的情感之中，才更加能凸显的出无相本身的闪光。”
    “星星总是要有黑夜的衬托，才能显得更加明亮的。”
    第105章 真名解放
    “好了，不要露出这幅表情。”
    梅林伸手过来揉揉我的头发，我本想避让开来，但不知道对方是对我施了什么奇怪的魔法，在他将手放在我头顶的时候，我浑身僵直的好像一块冰，直到他对我的头发折腾了大概有一分钟那么长的时间、收回手去的时候，我才能够重新掌控我四肢的行动力。
    “在我看来，你是足够幸运的。”他道，“你不会有机会去堕入那种污浊之中，被迫展现出本真的自己，这样也很好。”
    “说的好像都是我和罗马尼的错似的……”
    听了梅林的话后良久，我才有些不满地吐出了这一句话。
    “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无论你说什么赞扬的话，都不能磨灭无相所做行为的不妥，错就是错，是不能用极大的正确以偏概全的……我的话姑且不提，立香和玛修他们……”
    “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视角看待事物，这不也是人类经常运用的法则吗？”梅林摇冲我摇摇头，道，“只是视角不同罢了。”
    我沉默了一会，深知再这样下去简直可以和对方就这个问题探讨到魔神柱全部被无相给歼灭，到那时候，我所担忧的事情怕不是早已经发生了。
    于是，我便立刻终止了先前的话题，转而道：“先不谈这个了，时间紧迫，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什么？”梅林也没在意我转移话题的行为，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似的，说完这句话后还止不住地哼哼了几个音符。
    “我要进去时间冠位神殿的主殿，”我抬眼看他，“我不能赞同无相肆意玩弄立香和玛修行为的做法，但让我一个如今连魔术师都称不上的人类独自进到内里，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所以……”
    “嗯……”梅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
    “无相没让你乖乖待在这里吗？他授意让我留下，也是为了看管好你啊。”
    我摇摇头。
    “我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会让你这样赞赏有加，”我道，“但他的确对于我们的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他或许会做出补救，或许也不会。但是我作为真实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我回想了一下方才无相对于藤丸立香和玛修前往时间冠位神殿这个行为的评价。
    “他们会出事的，”我道，“按无相的意思来看，他们一定会出事的。”
    “但他才是熟知一切的人，不是吗？”梅林有些不解道。
    “为什么不按着他的安排来呢？”
    “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立香和玛修他们两个人去送死吗？就因为这是无相的安排？”我被梅林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激怒了，下意识就提高了自己的嗓音。
    梅林被我当头一喝给吓得愣了几秒，随后，他才眨眨眼睛，略带着些许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但你就没想过自己可能会遭遇到的境况么？”
    “就因为想到，所以才会拉上你一起。”我道。
    “罗马尼曾告诉过我所谓最强七骑——‘冠位从者’的说法，他还说花之魔术师梅林也是拥有冠位caster候补席位的一员。所以我想如果是你的话，至少会有能力可以保护我进到内殿中去。”
    “而且……”我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论他到底在追逐最终目标的过程中到底表露出了怎样令人惊叹的表现，至少此刻他的行为在我眼中看来是错误的，那我就得阻止他，这就是我的理由。”
    我看着他，笃定道：“既然在你眼中看来，我与无相的所作所为都是中性的、没有对错之分的，那么你也一定会帮我的吧。”
    梅林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道，“那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啊。”
    “请过来我身边吧，我会一直护送你直到进入冠位时间神殿，见到那位虚假的魔术王为止。”
    “……那么之后呢。”听明白了梅林言下之意的我追问他道，“面对人理烧却的幕后黑手，你作为grand caster难道还会袖手旁观？”
    “哎呀……雪见你可真是得寸进尺啊。”
    听了我的问话，梅林面露难色地挠挠头发：“‘我’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了，让我再参与到这种事情里去的话……”
    “梅林就是个胆小鬼，你还是别再为难他了。”
    无相的声音突然插入到我俩的对话中，把我生生地吓了一大跳。
    我下意识地望向了他来时的方向，随即便有些诧异地发现，代表着从者的白色光点还在，而那些先前还在活跃着的魔神柱们却纷纷停止了动作，大片大片的眼珠和柱身都被淹没在了先前吞噬雷夫躯体的黑灰色中。
    “妄图拐带我的从者，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啊。”他甩甩沾满不明液体的红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朝我咧了咧嘴。
    “既然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我就带你进去把。”
    他说完这话后，又朝着梅林点点头：“辛苦你拖他那么久了，没你事了，回去吧。”
    “什么叫……”
    至此，我才恍然明白到了无相将梅林单独留下的用意。眼见着白发的从者恭敬地想着无相微微鞠了一躬后，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我都不知道该将内心的愤慨向谁发泄了。
    “所以你这都是故意的？！”我质问无相道。
    “故意让梅林留下来拖延时间，好让立香和玛修有更多的时间独自面对盖提亚？”
    无相朝我笑笑。
    “梅林是半梦魔，最会洞察人心，”他道，“所以他也很会引导话题，让你一直一直地和他谈论着，直到你忘记了你决心和他交谈的初衷。”
    “走吧，”他向气到说不出话来的我伸出了一只沾染着血迹的手，“进到主殿的空间很混乱，握住我的手，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被时空乱流给绞成碎片。”
    我磨了磨后槽牙，忍耐了许久才没让自己一拳头打上对方的脸。
    他到底是为什么，才能够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两条人命说的那么轻巧？
    见我一直没有有所动作，无相便自己牵了我的手，拉着我往时间冠位神殿的核心走去。主殿的入口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遥远，仿佛才被拖着往前走了三四部的距离，眼前的景象便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
    被魔神柱们所污染的天空褪去了黑色的污渍，澄澈的蓝色重新显露出来，一道巨大的白色光环横贯了整个天穹，中心建筑顶部的残骸像是失重一般飘散在整个空间中。
    经历了周围一下子变亮而造成的短暂失明后，我揉揉眼睛，终于得以见到整个空间的中心。
    然而……
    我自诩自己的视力还算是合格，但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在心中数了三四次，都没有见到除我、无相、藤丸立香还有另一个金色的巨大身影之外的第五个人。
    玛修呢？
    “看来时间正好。”
    无相松开我的手，率先一步踏在了一片残骸之中。
    石块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那个像是巨神像一般的金色身影调转了他的脑袋，望向我们所处的方向。而另一边，被玛修的盾牌挡在后面的藤丸立香却对此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身前那块熟悉的十字盾。
    “玛修呢。”
    我捉住了想要继续前行的无相的手，冷声道：“时间正好？你所说的时间正好，就是说‘玛修死的正好’么？”
    “是啊，”无相保持着被我握住手的姿势，侧过神来看我，“盖提亚的第一轮攻击刚刚过去，玛修消失，藤丸立香却还或者……而他的第二次攻击和第一宝具都没有准备完毕，时间正好。”
    “你·到·底·是·有·多·冷·酷——”
    我感觉到我握着对方手腕的力道在逐渐加大。
    “你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类！”我失控地朝他大喊道，“你怎么能够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时间正好’这种话！那可是玛修啊！玛修她、她可是……”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了。
    把无相臭骂一顿？打他一顿？还是对失神到几近昏厥的藤丸立香说一声“抱歉，我来晚了” ？
    “哦，这就是另一位御主吗？”
    就在我气到发抖的时候，那个金色的人形发话了。他的声音似远似近，似是一个人在说话，又似乎是一群人在齐声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