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节

    最重要的是，他的计谋在对方面前暴露了。
    而且是联系白余地都没有的暴露。
    嬴政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冷冰冰地问道：“这么晚了，燕太子丹为何做此打扮？”
    燕丹拉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那你又是为什么骑在马上？”
    分明看见，嬴政身后有一队死士！
    燕丹心道，自己一定要冷静，要是不冷静的话，被愤怒至极的嬴政杀死怎么办？
    他身边的人太少了，对方想要杀他们，一杀一个准。
    但是嬴政却没有表现出想要杀死燕丹的意向，或者说，光是用他门什么情绪的眼神，就能将人给杀死了。
    嬴政道：“因为我正准备冲出赵国。”
    是冲，并不是逃。
    他想，自己应该算作是光明正大地离开。
    与小偷小摸的燕丹一点都不一样。
    想到这里，他眼中升腾起一阵薄怒，他是真的将燕丹当作是朋友的，但很显然，对方并不这么想。
    真实愚蠢透了。
    他骂得是自己。
    叶孤城看着嬴政，忽然道：“你想杀了他？”
    燕丹的心提了起来。
    嬴政冷冷道：“我确实想要杀他。”
    燕丹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然而嬴政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再度归位。
    嬴政道；“但我不会杀他。”
    不不不，重点并不是公子政说的话。
    燕太子丹紧张兮兮地打量叶孤城，他又不是什么愚蠢的人，自然听得出来，这里真正说话说了算的，是叶孤城。
    然而叶孤城却难得赞许道：“好选择。”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燕丹道：“只不过，也不能太便宜你了。”
    他留下一句道：“能不能逃出赵国，你听天由命吧。”
    随后竟然带着那一队死士走了。
    燕丹一呆心想什么意思？
    随后他就听见了又一阵马蹄声，还包含着赵国将领的咆哮。
    “追！”
    “他们就在前面！”
    ！
    如果这时代的词汇更加丰富，燕丹绝对会爆粗口。
    原来叶孤城所说的听天由命就是这样！现在被赵军追捕的人，还多出了一个燕丹。
    嬴政心神不宁。
    即使是在逃跑也是如此。
    风从他脸颊两侧刮过，让他的脸和耳朵生疼。
    但这疼痛，却绝对没有超过他内心的悔恨与耻辱。
    他想，叶师说不定很久之前就看出燕丹心怀叵测。
    越是这样想，越是这样回忆，就越能想到自己带着燕丹找叶孤城看的样子。
    当时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他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这是因为叶孤城对自己所选择的朋友很满意，事实上，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叶孤城就用无言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只不过自己没有看出来罢了。
    他想，这世界上的人恐怕没有什么真正值得信任的。
    当然，叶师除外。
    然而正当消极的黑色思想占据他的大脑，却能听见叶孤城的声音冷不丁从耳朵边上炸开。
    这声音中被灌注了真气，即使现在风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嬴政也能清楚地听见叶孤城的声音。
    真气的用法，叶孤城同嬴政讲过，这么多年下来，他虽然不算是武功登堂入室，但也算是小有成就自保足矣，丹田并不空空如也。
    但当叶孤城与他说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可以真的真么做。
    嬴政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傲慢的人。
    他原来以为自己只是骄傲，然而当骄傲蒙蔽了双眼，就变成了傲慢。
    叶孤城道：“不要多想。”
    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学生会钻牛角尖，明明还是在逃命途中，却还找时间开解他可以说是国民好教师了。
    叶孤城道：“你要学习的，是分辨人，而不是否定所有人。”
    “那是懦夫的行为。”
    嬴政心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叶孤城这样的人，你心中想什么，他都知道。
    而且他永远只会给你最好的最中肯的建议。
    若不是他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说不定都要感动到落泪。
    他们到了邯郸南门。
    不出所料，邯郸南门是紧紧关闭的，想来赵王已经做了准备，在今晚，不放任何一个人出门。
    然而这就想拦住叶孤城？未免想得太简单。
    他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烟花筒。
    在这时代，烟花应该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甚至火药也并不存在。
    这是丹药研究的副产品，因为有目的性地研究发明，过了将近一年才弄出来一个可以当作信号弹用的半完成品。
    但现在用用也足够了。
    用打火石点火，然后就看见烟花窜上了天。
    天上绽放出一道红云。
    门，放了下来。
    “走！”
    马队呼啸而过。
    叶孤城的马队中，悄无声息地加了一个人。
    叶孤城与他对视一个眼神，两人眼中都有笑意。
    是盖聂！
    说着说着逃亡过程不用他出面，没想到最后还是出面了。
    不仅出面了，还帮了他一个大忙。
    秦国与赵国的距离并不是很遥远。
    吕不韦的密令在现在的秦国可以说是挺有用处的，特别是他还受到了秦王的支持。
    在秦国与赵国外部的几个大营，都知道他们最近可能要迎来公子政的消息。
    从赵国逃回来的质子，听起来虽然见怪不怪，但是对现在的这一批士兵来说，还是一件不小的事。
    他们不得不猜测，自己国家的质子，究竟是以什么方法逃回来的？
    因为与逃有关，无论怎么猜测，都觉得人看上去会挺狼狈。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公子政回来的方式竟然如此拉风。
    但这一队死士，毫发无损。
    就连他们胯下的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秦国士兵不由肃然起敬，这样大张旗鼓地从赵国闯出来，如果公子政没有事，有事的一定是赵国。
    无论是实力还是胆气，光是从这里看，就能见到他们老秦人风采。
    嬴政：……
    不！只听我解释！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嬴政的队伍在秦国大营稍作休整，然而情报已经快马加鞭由大营的士兵送往咸阳。
    秦王的子嗣又多了一位，政治敏感的人，定能从这道轻飘飘的情报中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咸阳的宫殿中灯火通明。
    “咳咳——”
    宽阔的大殿中，只能听见成年男人略显苍老的咳嗽声。
    是嬴异人。
    如果赵姬在这里，定然会大吃一惊，不过是十年而已，她自己尚且没有什么变化，却没有想到，当年风流倜傥的异人公子，竟然变成了一个老头。
    而且还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头。
    他的年纪并不大，只不过面容看上去十分衰老而沧桑，以前他与赵姬绝对是郎才女貌，现在简直就是爷爷与孙女。
    他的身体也十分糟糕，糟糕到了无论什么时候死都没有人会奇怪的地步。
    当吕不韦走进咸阳宫的时候，先听见的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然后看见的就是咳嗽到几乎要跌坐在地上的秦王。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扶住秦王，在他的背后不断顺气，看着男人原本乌黑的头发竟然变得花白，吕不韦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了。
    他想到了当年的嬴异人，是何等的风流倜傥，当他拨动秦筝的时候，天地都为之震撼，而现在的这老人，别说是拨动秦筝，他的手，会不会颤抖都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