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可是木莲不是这么说的！”
    叶木青笑道：“那把她叫进来，我们六个眼对帐呗。”
    接下来，江氏变着法子盘问叶木青，无论她怎么问，叶木青的回答仍是同一个答案。江氏经验丰富老道，问得狡猾，可是叶木青比她更狡猾，更加滴水不漏。
    江氏问得心神俱疲也没问出什么来。
    江氏审问完叶木青，又把平氏叫进去审问，这母女三人早对好了口供，回答一点也不差。平氏回答完，赶紧把钱上交上去。
    江氏接到钱，心情略略缓和一些，但怒火仍在。她已下定决心好好惩治一下家里的逆种，省得有人有样学样。
    这么一通审问下来，天也快黑了。在工地干活的叶大郎和叶二郎也回来了。
    平常两人一到家就可以吃饭了，今天却见家里炊烟不举，堂屋里却坐了一大堆人。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就问了一句：“这是咋了？”
    江氏重重哼了一声：“咋了，家里出了个逆种。”说完，她将目光投向叶二郎：“二郎，你知道你两个闺女干了啥好事吗？”
    叶二郎茫然地摇摇头，看了看自家三个闺女，自家闺女一直很懂事听话呀，没听说她们干什么呀，再说她们能干啥呢。
    叶木青坦然自若地对着父亲解释道：“爹，前些日子我给奶奶提过，说想在你们工地那儿卖包子馒头，赚点钱补贴一下家里，奶奶说怕没人买就没答应。但我心里放不下这个事，就背着奶借了锅，从地里摘了菜，缠着大姐二姐帮我做包子蒸馒头，结果卖得还不错，每错能卖五六十个，十天共赚了二百文。爹，河堤上那两个包着绿头巾卖包子的就是我和二姐。”
    叶二郎不觉有些呆愣，卖包子的两个小姑娘，他不止一次地听人听过，说她们做的包子好吃，最近几天说他们的汤好喝。他当时还想谁家的孩子脑子这么灵活，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家的闺女。
    叶二郎来不及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被江氏截住了话头：“人都到齐了是吧，咱们说正事。今儿个，我要当着大伙的面好好教训一下叶家的逆女——老二家的木青。”
    第五十章 挑衅权威（下）
    “给我狠狠地处罚这个逆女！”江氏恶狠狠地说道。
    众人见此情形是反应各异。
    大房那边, 叶大郎先是惊诧，再就是在心里暗暗感慨, 这个侄女倒挺能折腾的。但她瞒着大家就是不对, 确实也该教训教训了。因此，叶大郎对此是乐见其成。
    周氏和叶梅花两个一脸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叶木青, 你也有今天！
    至于其他人, 大多是蒙圈。大杨和大桐不知道咋回事，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奶奶很生气。
    叶木莲虽然平常伶牙俐齿，但现在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叶木香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阵仗, 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平氏虽然也心里发慌，但她毕竟经的事多, 大体上还算镇定。
    江氏话音一落, 平氏就赶紧开口求情道：“娘, 你老人家别生气, 木青年纪小不懂事, 一会儿我替娘好好教训她。”
    江氏狠狠地剜了平氏一眼, 冷笑道：“用不着你来教训, 我今儿个亲自来教训教训她。”
    平氏无奈, 只得赶紧向叶木青使眼色：“木青, 你这孩子还愣着干啥, 赶紧跟你奶认错呀。”
    平氏吩咐完叶木青, 接着又喊叶木莲和叶木香：“木莲木香，还有你们俩, 赶紧的，认错！”
    叶木莲迟疑了一下，便上前一步低着头说对江氏说道：“奶，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老去卖包子馒头。”
    叶木香也跟着低头认错。
    江氏眼皮撩也不撩一下，阴阳怪调地说道：“哦，人这么大的事，认个错就完了？”
    这时，叶二郎也反应过来，他略有些结巴地说道：“娘，孩子不懂事，你老多担待点，那个，卖的钱我们全上交，以后不让她们再犯就是。”
    江氏抬眼蹬着二儿子，假碎了一口：“我呸，不再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是买草帽她也是先斩后奏，我念着她年纪小想着就算了，这次倒好，胆儿越发地肥了。又是自个买面，又是从别人家里借锅，偷偷弄出这么一大阵仗，把我蒙在鼓里，当我是傻子呢。”
    叶二郎脸憋得通红，嗫嚅着说道：“娘，孩子不是不懂事嘛……”
    江氏指着叶二郎破口大骂：“你家光孩子不懂事？我看你们当爹娘的也多懂事，要真懂事能教出这样的孩子？一对黑心烂骨头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有脸给这个逆女求情，你们不娘寒碜我还嫌呢？”
    叶二郎被江氏锋利的口齿逼得接不上一句话来。
    江氏骂完儿子儿媳妇，便把火力全部集中到叶木青身上。
    她瞥了叶木青一眼，越看她的样子越来气。她这会儿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丝毫不像叶木莲叶木香那样慌里慌张。
    江氏冷嘲热嘲道：“哟，瞧你那副样子，是不是还觉着自个没错呀？是不是得我这个当奶奶的给你认错才好？”
    叶木青暂时没有出声。
    江氏早已经忍无可忍，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叶木青站着没动。江氏再次不耐烦的出声道：“你耳朵聋了是吗？我让你跪下你没听见？”
    这种时候，叶木青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其实，在江氏吵闹发作的这当儿，叶木青一直在考虑自己究竟要怎样应对她。首先，她拿来对付她娘的那一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的做法在江氏这儿失效了。
    情，江氏对她没多少感情；理，她本人从来不讲来；利呢，她觉得全家赚的钱都得上交给她，她才是一家之主。何况，叶木青的这次做法严重挑衅了她的一家之长的威风，她肯定得狠狠地大作文章，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叶木青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屈服或抗争。屈服容易些，她低头认错，再有她爹娘帮着说情，江氏可能会平息些怒火，对她的惩罚轻一些，打一顿骂一顿完事。抗争就麻烦多了。叶木青来到这个家后，面对冲突都尽量采取和平圆融的手法来解决。说到底，很多人都是怕冲突怕麻烦，她也怕。可是今天，她突然有些不想和平了。她屈服了一次就代表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她忍无可忍。她自认为自己不可能一直忍耐下去，终有一天会爆发。与其等到忍无可忍再爆发，还不如择机爆发一次算了。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
    叶木青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后，慢慢抬起头来，看了江氏一眼，再扫视在场的众人一眼，用清晰平静的声音说道：“奶，你的话我听见了，可是我不想跪。”
    众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江氏也不由得怔了一下，继而冷笑道：“这不是你想不想跪的事，你今儿不跪也得跪！”
    叶木青看着江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起早摸黑地做生意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我又没偷没抢没败坏家里的门风，我到底错在哪里？”
    江氏被气笑了，她没料到这个孙女还是个硬茬，竟敢这么跟硬对硬。
    江氏心中的那股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了，她怒极反笑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觉着自个儿没错，你死鸭子嘴硬是吧，没事，我就专治你这种硬茬。”江氏说着，眼睛搜寻四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她顺手抄了一个扫把，举起来就向木青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叶木青早有防备，江氏一举起扫把，她就灵活地躲开了。明明没被打到，她却叫了好几声，做出一副打得极疼的样子。
    与此同时，平氏和叶二郎叶木莲等人赶紧上前阻拦江氏，左一声娘，右一声娘地求情。
    叶木青见自己暂时安全了，便继续控诉着对江氏的不满：“这件事全赖我吗？我早就让我娘跟你说了，我想做这个生意，可是你不愿意，你不愿意做也行，我自个想办法做总行了吧，我连家里的活计都没耽误，缠着两个姐姐想法设法去挣钱，我还错了？我们三个这么大人，你说训就训，说骂就骂。你不光随意打骂我们这些小辈，我爹我娘，没犯一点错，你也是说骂就骂。”
    江氏从来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当着大家的面上这么顶撞她。她气得满脸紫涨，双眼冒火，拼命地挣脱着叶二郎和平氏的拉扯，大声骂道：“我今天要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逆女！我看谁敢拦，谁拦我连谁一块儿打！”
    叶木青冷冷地说道：“你就打死我呗，反正活着也没啥意思，天天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做错了被打骂，做对也被打骂，还不如死了干净。”
    江氏这会儿的怒火已到了极点，她转头照着平氏的胳膊咬了一口，平氏吃痛，不得不松开了胳膊，江氏举起扫帚又打开打。叶木香不怕死地扑上去抱住江氏空出来的这只胳膊，连声求情：“奶、奶，你老别生气了。你打我吧，打我吧，我是老大，是我的错。”
    江氏已经愤怒得接近失去理智，才不管谁是谁，对着叶木香就是一扫帚，还好，叶木莲眼疾手快拉着叶木香躲开了。
    堂屋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平氏也被叶木青这阵势给吓着了，但她这会儿来不及多想，只想着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便灵机一动想出个没招的招来：“木青，你别在你奶跟前碍眼了，赶紧地去你舅舅家呆几天去。”眼下也只能这样了。让这孩子离家几天，等到江氏消了气再回来兴许就没事了。
    叶木青早在决定抗争之前就想了好暂时的退路，她要去大姑家躲上几天，顺便再想想对策。
    她娘这么一说，她正好顺水推舟，转身离开了堂屋，迅速回到小屋里，随意收拾了两件衣裳带着钱就离开了叶家。
    叶木青离开了叶家，但叶家仍然闹哄哄的，江氏不肯罢休，一直骂个不住，骂儿子儿媳妇骂孙女。
    一直骂到叶荣檀回家，叶荣檀一脸懵懂，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那双圆溜溜的双眼扫了一圈，没见到叶木青，便问二姐叶木莲：“二姐，三姐呢？”
    叶木莲红着眼圈，一把把他拉到身边小声说道：“你三姐惹着咱奶了，被咱奶打跑了。”
    叶荣檀这些日子跟叶木青相处得很好，这个三姐不但时常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还给他讲各种故事。现在，村里的小孩子愿意跟他玩了，他们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他俨然成了孩子王，这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现在，叶荣檀一听到有人竟敢欺负自己的三姐，小霸王的火爆脾气就来了。他迈着小短腿，噔噔跑到江氏面前，小手指着江氏大声质问道：“奶，你干嘛打我三姐？我三姐去哪儿了？”
    要是平常，江氏肯定会和颜悦色地跟这个最疼的小孙子说话，可是这会儿，她已经被叶木青惹怒到了极点，她才不管面前的人是谁，便恶声恶气地答道：“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这个挨千刀的逆女，她爱去哪去哪，哪怕死在外面我也不管。”
    叶荣檀听到江氏这么恶毒地诅骂自己三姐，气得小脸红涨，想也没想，便大声回道：“不准你骂我三姐，要死也是你去死。”
    第五十一章 接人
    叶荣檀的声音十分响亮,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大家有愣怔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氏也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向疼爱的金孙会这么骂自己。
    她高高举起扫帚，作势要打。
    平氏怔了一会儿, 随即反应过来, 大声嚷道：“荣檀，快点跟你奶道歉, 你忘了你奶平时多疼了你吗？”
    叶荣檀年纪小平时又被惯坏了, 他才不理会他娘, 仍一个劲地朝江氏翻白眼瞪眼睛。
    江氏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扫了面子，纵然也不舍也狠下心来，轻轻地给了叶荣檀一下子。
    但就是这一下子却彻底惹怒了叶荣檀,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脑袋去顶江氏。
    平氏和叶二郎吓坏了，两人一起冲上来抱住叶荣檀, 强硬地把他带离了堂屋。
    叶荣檀仍在不依不挠地大声哭闹：“老妖婆, 打我三姐, 还打我, 呜呜, 我饶不了你！”这个老妖婆是村里人私下里称呼江氏, 叶荣檀不知怎地就记住了, 这次被打气急了就脱口而出。
    叶荣檀的哭闹声越来越远, 江氏却怔怔地站在原地阴沉着脸不出声, 其他人更不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 叶大郎才敢开口说话：“娘, 你瞧老二家的这小子都被惯成啥样了，要是我的孩子, 我早把他揍个半死。”
    周氏也附和道：“是啊，二房的这几个孩子啊真让人没法说，唉……”
    江氏仍在发怔，听到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说话才猛然回神。
    这两人本意是为她打抱不平，顺便再给二房一家上上眼药，没料到江氏突然勃然大怒道：“荣檀那是年纪小，又被木青那个不肖女给拐带坏了，他大些就明白了。还你的孩子，他就是再浑也比你那两个傻儿子强。”
    大房夫妻俩万没料到自己为江氏说话，还反倒被她抢白，两人是敢怒不敢言。
    其实叶大郎根本就忘了，叶荣檀与其说是平氏惯的，倒不如说是江氏自己惯的。江氏岂能容忍别人说她不会教孩子？叶荣檀的表现让她心寒，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又戳她心窝子，她一腔怒火正没地发，正好借机发作出去，叶大郎和周氏就这么撞枪口上了。
    叶大郎和周氏互相使了个眼色，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了。
    堂屋里还剩下白氏，白氏走上前温和地劝道：“娘，你老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要我说，这孩子不懂事，不在于旁人教得怎样，还是在他娘教的怎样，不过，孩子毕竟年纪小，说不大了会变好。好在娘又不止他一个人孝顺，四弟不还没成家吗？我这肚里不还有一个吗？娘可千万保重身体，这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白氏说话和气温柔，又入情入理，江氏倒是十分爱听，她不由得多看了这个三儿媳妇一眼，平常也就是不声不响的闷葫芦，没想到倒还挺懂事。
    江氏没说话，只是扫了一眼白氏那隆起的腹部，又想起了自己那不着家的四儿子，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叶家的气氛最近十分压抑，江氏一天到晚拉着个脸，大家都怕触了霉头，谁也不敢多说话，连咳嗽都是小心翼翼的。
    叶木青姐妹卖包子的事泡了汤，但她们的事却传了出去。大家一听到连一帮小孩子都能赚钱，那些有心人就开始蠢蠢欲动。反正不过就是一笼包子，卖不出去自个吃又怎样？于是就有那些大胆敢干的人开始试图去工地上售卖些吃食，生意确实不错，渐渐地，跟风的人越来越多。
    这下，工地上热闹了，卖茶水的卖包子的卖烧饼的卖面的简直是应有尽有。
    这下，叶家人有些傻眼了。
    晚上，叶大郎和叶二郎回家吃饭时就提起了这个话头。
    叶大郎说道：“现在工地上卖吃食的越来越多了，想想真是可惜，本来是咱家头一份……”
    江氏听罢，脸色一沉，把碗重重一放。
    叶大郎只好噤声不语。
    叶二郎低头吃饭，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而一旁的平氏母女三人则是心里又气又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