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朱炎炯炯有神的双眸专注地望着叶木青，即便是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脸上的神色仍是那么不动声色，仿佛她说的不是笑话一样。
    不管怎么说，叶木青这么一插科打诨，气氛多少轻松许多人。两人从强聊尬聊变成了正常对话。
    朱炎的目光很快地从叶木青脸上移开，缓缓移向别处，他一边撸着白雪的毛，一边低声说道：“我最大的遗憾是——我是个瘸子，你昨天就看到了吧？”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叶木青的眼睛，似乎想证明点什么。
    叶木青被他这样盯着看，倒也丝毫不显慌乱窘迫，她的语气异常平静淡定：“哦，我看到了。”
    朱炎的目光在仍在叶木青的脸上来回巡视，似乎仍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仍然什么也没看到。此时的朱炎心情十分复杂，莫名其妙的欣喜，难以言说的失落，更多的是疑惑和好奇。
    “你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他终于问出了这个在脑中盘旋了两天的疑问。
    叶木青不答反问：“那么你说，我该是哪种反应？”
    “你应该……”朱炎被叶木青问得哑然无语。
    叶木青觉得两人的尬聊应该结束了。
    她说道：“朱公子，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已回答完了，我得回家了。”
    朱炎充耳不闻地说道：“我的问题完了，你可以提你的问题。”
    叶木青轻笑，她才懒得玩这个游戏，不过，她好心地推荐了别人：“其实院子里的景春姐姐人就挺好的，我去把她叫进来。”你想玩类似的游戏可以呀，朱家有那么多人，何苦把我叫过来呢。
    说完，她微微福了福身，告辞离开。转身的瞬间，叶木青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个想法：以后她还是少来这里吧，无它，朱家这个地方，少女不宜。至于这个想法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叶木青也懒得去深究，应该是女人的直觉吧。
    叶木青离开书房，来到前院，找到景春说她家少爷传她去，景春欣然前往。巧云又欲出言讽刺叶木青，叶木青瞧也不瞧她一眼就快步离开。她本想跟暖冬告个别，一问，才知道，她被分派到别处干活去了。叶木青只得作罢，出了门，雇了辆牛车往大姑家赶去。
    此时叶大姑正翘首以盼呢。一看到叶木青就赶紧迎上来问东问西：“怎么去了那么久？那个朱少爷怎么了？他没怎么着你吧？”
    叶木青笑着，逐个回答大姑的问题。
    “没去多久啊，朱少爷倒也没什么，大爷人家的少爷被惯坏了，人又闲，无聊得打发时间呗。他倒没怎么我，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叶大姑非要问细节，叶木青只好和盘托出，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叶大姑听罢叶木青的话，沉吟一会儿，突然又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和朱少爷不是第一次见吧？”
    叶木青如实答道：“是的，这是第二次了。”接着她便把他们第一次相见的经过也说了。
    叶大姑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她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了一遍叶木青，眼前的叶木青身条抽高，显得比孩童时期更加修长纤细，隐约有了娉婷少女的风姿，再加上她面容白净，弯弯的双眉，一双清亮的眸子中总含着笑意，十分招人喜欢，再想到她口齿伶俐，说话俏皮又得体，为人行事落落大方，叶大姑心里明白，自家这个侄女很有可能入了那位朱少爷的法眼。
    叶大姑想着这个朱少爷，她虽然没见过，但也听人说过其性格阴晴不定，况且，朱家又是本地名门，又岂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攀上的。朱少爷要是看上了木青，万一真要讨去做通房姨娘之类的，那就不好了。
    叶大姑为了侄女着想，虽然有些话不合时宜，但决定还是敲打敲打。
    她斟酌了一会儿，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木青，你在我们这些长辈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可是在别人眼里就不一定了。所以呢，以后，你做事要考虑得再周全些。女孩子大了以后，除了自家的兄弟亲人，那些外面的男人，你还是谨慎些吧。你生得这么好看，万一有人起了什么心，我怕咱们家里保不住你。”
    叶木青哪里会听不懂大姑的意思，大姑这么想，自己的直觉也察觉到了，那就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位朱公子是对她产生了某些兴趣。而她对他显然没有同等的兴趣。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把这个兴趣扼杀在萌芽状态吧。
    叶木青正色道：“大姑，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去朱家的。”
    叶大姑松了一口气道：“你能明白大姑的苦心就好。”
    叶木青在大姑家吃过午饭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全家人都迎上来问长问短，打听买卖行情。
    叶木青也没隐瞒，全部如实说了，卖荠菜的钱也上交给了平氏。
    平氏听说一筐荠菜竟然卖了这么多钱，心里顿时笑开了花，再听到，自家闺女得了朱家少爷的青睐更是喜上加喜。
    叶木莲听到荠菜这么好卖，当下便说道：“那我们接着挖荠菜进城去卖吧。”
    叶木青道：“可以去卖，但别想卖高价，这次是侥幸。”
    平氏道：“也不是侥幸，你可以再去朱家呀。”
    叶木青皱眉道：“不行，大姑也说了不让我再去。”
    平氏一脸不解：“为啥不让去呀？”
    叶木青本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平氏听，突然，她想到，平氏可跟大姑不一样，之前朱炎来吃鸡汤面时，她就埋怨过自家姐妹太笨，不懂得把握住机会。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说了罢。
    叶木青故意找了别的话题岔开了去。但平氏却起了疑心，叶木青有女人的直觉，平氏的直觉比她更直，她不但有女人的直觉，还有丈母娘的发达触觉。
    用不着叶木青解释，平氏稍稍一想，便猜了个大概。
    她拿眼瞅着叶木青，说道：“你在朱家门口卖荠菜时特意被叫了进去，也就是说，人家朱少爷一眼就认出了你。不但买下了你剩下的荠菜，还让你给他包饺子，还留你歇息，第二天又请人来接你？”
    叶木青只好含糊地回答是。
    平氏分析完毕，“啪”地一拍手，高声地嚷道：“这就对了，我猜那朱家少爷准是瞧上了你。要不然不会一而再而三地叫你进府。哎哟，那可是朱家，县城的朱家，我的闺女真了不得。”平氏简直是欣喜若狂。
    叶木青发了一会儿呆，摇摇头说道：“娘，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这还只是咱们的猜测，就算人家真有那种意思也不可能。”开什么玩笑，古代可是十分讲究门当户对的。难道让她去当通房丫头？再说了，她跟朱炎只是几面之缘，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别说是通房丫头，就算是正房太太，她也未必愿意。当然，那也不大可能。她还是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富裕村姑吧。
    叶木青的消极反应彻底惹怒了平氏，平氏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叶木青怒目而视，痛心疾首地指责道：“你觉着你挺清高是吧？连朱家这样的门第你都瞧不上，我看你还是没过够真正的穷日子。
    叶木青无奈地道：“我怎么就没过过穷日子，我现在不正过着吗？”
    平氏嗤之以鼻：“现在算啥，等你长大了，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啥叫穷日子苦日子，每天干不完的活，洗不完的尿布，操不完的心，一天天地熬……”
    叶木青据理力争：“娘，我知道穷人家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大户人家的日子更不好过，那种地方是非太多。”
    平氏对这种言论一点也不赞同，翻着眼白，冷哼道：“有钱人家是非多？穷人家就没是非呀？屁，穷人家比富人家事多的多了去了。旁的不说，咱就说咱身边的，你奶家比谁富了，你看看她那个作派，把儿媳妇当丫头使，不给你吃饱，还想让你天天干活，完了，没事还挤兑你骂你。你娘我要是稍稍软和些，早就被捏扁搓圆下锅了。好闺女，你听娘一句劝，天下的婆婆妯娌一般黑，你怎么也躲不了。你长得不差，心计手段都有，还不如瞅准机会，攀上高枝，要斗就斗番大的。”
    叶木青：“……”
    叶木青对于平氏的这番理论，实在无法苟同，只好硬生生地转移话题：“对了娘，爹和弟弟呢，咱们什么时候盖房子？”
    第八十五章 打听
    叶木青硬生生地把话题转到盖房子的事上。
    平氏没好气地答道：“盖房子的事有你爹操心, 不用你管，咱们接着说你的事。”
    叶木青无奈地说：“我有什么好说的, 该说的都说了。”
    平氏仍接着问朱炎的事：“那个朱少爷, 他爹娘都还在吗？他还对你说了啥没有？你大姑对他知道的多吗？”
    叶木青对于这个娘真的是无言以对，不过, 听到她提到大姑, 就顺势说道：“大姑的公公婆婆在世时跟朱家有过往来, 大姑跟姑父多少了解一些这家人，就是因为了解，所以大姑才劝我不要跟朱家走太近, 娘，咱们都是平常老百姓, 那种人家咱们攀附不起。”
    平氏提高嗓门道：“啥叫攀附不起？是朱少爷主动找上你的好吗？”
    叶木青赶紧制止她：“娘, 人家朱少爷到底什么意思, 咱们谁也不知道, 只是这么猜测而已, 你能不能别大声嚷嚷, 万一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怎么了呢, 麻烦你能替我的名声着想着想行吗？”平氏这才降低嗓门说话。
    叶木青坚决不再提这个话题, 任凭平氏怎么打听, 她就是闭了口不说, 平氏又气又恼但也拿她毫无办法, 她只得向叶木香和叶木莲打听。这两人也不怎么清楚，只有叶木香隐约知道一些。
    晚上, 叶二郎回家时，平氏又按捺不住跟他叨唠这件事，叶二郎的反应比平氏平淡多了。平氏说十句，他才应该答一句，气得平氏把他又给骂了一顿：“你是哑巴了还是咋地？跟你说个话除了‘嗯’就是‘啊’，就没有别的词儿了？我这是跟你商量正事呢。”
    叶二郎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叶木青解救了他：“爹，我回来时我姑父问咱家盖房子的事怎么着了？还说有空再来看看。”
    叶二郎忙答道：“我这两天正找人商量呢。我是打算先起几间木头的房子，可人家说，盖木头的朽得快，还不如盖泥胚房。”
    叶木青道：“我看还是盖木头的吧，盖那种看上去很别致的，不要太大，一小间一小间的，盖上几间，将来卖茶卖酒都行，再加盖几间草屋，若是有过路的客人住宿也行。这些也费不了多少钱。”
    叶二郎沉吟一会儿，又转头问平氏：“孩他娘，你咋想的？”
    平氏这会儿正生叶木青的气，语气不善地说道：“你管我咋想呢，你就听你那个宝贝闺女的呗，哎哟，人家的翅膀可硬了，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爱搭理。”
    叶木青只好耐着性子说道：“娘，咱们就事论事，刚才的事是刚才的，眼下咱们正商量盖房子的事呢。
    平氏瞪着眼道：“刚才的事还没完。
    叶木青本想再争辩几句，可转念一想，她这个娘虽说比她奶奶强些，但是，强得也有限。难道以前她们之间之所以能和平相处，是因为们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江氏，所以矛盾才没有凸显？叶木青实在不愿意这么想，她真的不想斗完了一个奶奶，再跟自己的母亲斗争。但愿是她想多了。如果她没想多呢？想到这里，叶木青的面上不觉露出一丝苦笑，神色也不由得黯淡下来。
    平氏那精明犀利的眼神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的心不由得一紧，隐约觉着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太强硬了，便不自觉地放软语气道：“你那是啥神色？我是你娘，不是后娘不是养娘是你亲娘，我还能害你吗？”
    叶木青也学着她的口吻道：“我也是你闺女，不是捡的，也不是我爹前妻生的，是你亲闺女，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我的心意来呢？”
    平氏被噎得无话可说：“你……”
    看着两人这番斗嘴，叶木香和叶木莲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就连叶二郎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叶木香怕两人再争吵下去，连忙打圆场道：“你们都说少句吧。木青，娘都是为了你好；娘，三妹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就让她自个拿主意吧。”
    平氏本来想着顺势将三个闺女一起教训了，转而一想，木青还小呢，她跟朱少爷才刚起个头，她逼得紧了，让她有了逆反心反倒不美，不如，她就静观其变，等到哪天见到朱少爷，她再做打算。平氏自己想通后，也不再对叶木青横眉冷对了。一家人终于心平气和地开始商量起盖房子的事。
    叶木青想的是自家资金有限，但地盘够大，所以这布局可以疏朗一些，既然没钱盖好房子，那不如索性简朴到底，木屋、草屋、竹屋都可以，竹篱茅舍，薄酒淡茶，更添几分野趣。
    一家人商量妥当，就开始分头行动。
    要盖房子，先得买齐木料和茅草等东西。各种材料弄齐后，再找人帮忙盖房。采买木头和茅草的事就由叶二郎来张罗，平氏跟叶木香还要忙地里的活，叶木青和叶木莲就留在家里做做家务活，顺便再浇浇菜园子，捡些柴火等等，活不多，也没人盯着，叶木青倒也干得开心。干完活，她就挎着只篮子四处闲逛，遇到野菜就挖，遇不到就到处看看。她这一逛就逛到了码头上，说是码头，其实还没成形，因为河道淤塞得太严重，目前也只疏通了一段，河上的船只也不多，大多只是图近的商船货船。有时，船行不动就不得不靠人力来拉船。因此，就有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当纤夫。叶木青望河里看了一眼，只见河边有十来个赤裸着上身的小伙子在拉纤，粗粗的纤绳深深地勒进他们的肩膀里。
    叶木青正在四处乱看，却听得耳边穿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嘿，你别、别瞎看。”
    叶木青一愣，转头一看，这人正是王铁头。
    “铁头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王铁头的衣裳都是横披着的，看样子是慌乱之下穿上的，脸上汗津津的，像是刚干完体力活。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汗，憨笑道：“我在这儿干活呀。”说着，他的眼睛又往河里瞅了瞅，小声道：“走，咱到一边去，你没看到河边上都没有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吗？”
    叶木青自然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便冲王铁头笑了笑，两人边说话边往上边走去。
    叶木青道：“铁头哥，这里离我家不远，你过去喝口水吧？”
    王铁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实话，我还真的渴了，正要上来找水喝呢。”
    叶木青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这儿，还不直接上来。”
    王铁头一个劲儿地傻笑：“嘿嘿嘿。”
    叶木青领着王铁头回了家，让他在棚子下面歇着，她去倒水，王铁头端了水，扬起脖子咕咕噜噜灌了个饱，喝了个痛快之后，他才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你没看到吧？威哥也在里面。”
    叶木青摇头，那么多光背的小伙子，闪眼了她的眼，她哪分得清谁是谁。
    叶木青想起那两股深深勒进肩膀里的纤绳，不由得有些唏嘘，便关切地问道：“你们怎么想起干这活了？一定很累吧？”
    王铁头说道：“还活还算好，虽然有些累，但不算苦。我还好，干啥都行。主要是威哥，他要干，俺们哥几个就陪他呗，反正眼下家里也没啥重活。”
    上次帮他家修房子时，王铁头他们都各种说了自家的情况，只有张威荣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他越是这样，越是引起人的好奇心。叶木青一直没机会细问，这次正好逮着了王铁头，便顺势问道：“铁头，你跟张大哥应该很熟吧？”
    王铁头道：“当然熟啦，我、威哥、赵江，还有两个你没见过的，我们都是好哥们，铁哥们。我跟你讲，威哥这人特仗义，特讲义气。有一次，我们被一群小混混欺负，正好被威哥碰到了，威哥把他们一顿好揍……”
    王铁头一说起往事，也不腼腆了，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叶木青附和道：“真的呀？这么厉害。”
    她这么一鼓励，王铁头说得愈发起劲了。
    这些故事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张威荣多么讲义气，多么厉害，众兄弟都服他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