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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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河也不敢委屈,又赔不是,也不等王氏再赶,麻利的快步走出屋,前行几步却又转回身,冲杜瑕道:“若是银子不够使得,只管打发人去要,莫委屈自己!”
    杜瑕忍笑点头:“知道了,爹小心脚下。”
    得了闺女嘱咐的杜河脸上喜得出了好几条褶子,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只留下王氏一边盯着杜瑕吃药,一边没好气的拆台道:“什么银子够不够使,他一月才得多少?不过是山上租子罢了,偏又在这里充豪富,那买山的银子还是我儿出的呢!如今更比不上我儿随手摆弄几个玩意儿来得实在,便是文儿廪生身份,一月也得几两银米呢,他又算得什么?果然是个糊涂蛋!”
    说完,似乎还是不尽兴,便又朝杜河离去的方向啐了口,愤愤道:“正糊涂蛋!”
    待看着女儿吃完药,王氏又问旁边的小燕,杜河这么火急火燎的去前头做什么。
    小燕知道王氏不待见杜江父子,可也不敢隐瞒,只得如实回复。
    王氏一听,果然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喝道:“还真是有脸来!嫌昨儿伤的不够,今儿再要闹一回?”
    越说越气,王氏干脆叫了王能家的进来,涨红着脸吩咐道:“你同前头说,日后那父子俩任他哪一个再来,都不许放进来!”
    见王能家的欲要说话,王氏直接拍板道:“便是老爷不乐意也不成,就是不许进!老爷问,你就说我说的,看看他是要那好大哥,还是老婆孩子!”
    什么狗屁道理,明知道那儿子不着调还带出来到处丢人现眼,又带累旁人,如今想得美呢!合着做了错事登门就成?我偏不原谅,你能如何?
    你们同那杜河傻子是亲戚,与老娘可不是!
    再说杜江杜河兄弟二人相见,杜江着实惭愧,又带了几盒点心糕饼,并一只金黄肥鸡过来赔罪。
    一见杜河出来,杜江便急忙上前,递了果品,涨红了一张老实人的脸道:“二弟,我已替弟妹狠打了那孽畜一顿,今儿特来赔罪,弟妹没事吧?”
    杜河心中着实有气,也不打算吃哑巴亏,直剌剌道:“你弟妹倒没甚么要紧,只是吓得不轻,如今还吃安神汤呢!可怜你侄女孝顺的紧,竟要舍身救母,偏大侄子恁般神勇,怕不是力能扛鼎?只给她闪断了腕子,昨儿吃了好大苦头,光是那黑漆漆的药汤子少说也要再吃一整月呢!”
    杜河对杜宝已是十二万分的不满,偏他今儿没来,杜江又亲口说已经替自己教训,也不好再直接出言讽刺,便不冷不热的将妻女的情况往严重里说。
    杜江听了这话,果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煞白了。
    昨日宴席上十分混乱,自己一个大伯子老盯着弟妹同长大成人的侄女看也不是正事,故而对实际情况不甚了解,只隐约记得是儿子杜宝狠推了弟妹一把,只是又被侄女及时扶住。
    他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弟妹不过惊吓一场,哪知竟累的侄女断了手!
    这,这可了不得!
    杜江本性老实,听弟弟亲口说了,便丝毫不怀疑,越发觉得便是如此。
    自家儿子那般粗壮,怕不有两个侄女那么大?!又是先推了弟妹,便再加一个人的分量,她小小女孩儿,娇娇弱弱的,如何承受得了?伤筋动骨的,也不为怪了。
    “这,这,这可叫我……”杜江登时慌了神,额头上也渗出汗来,手足无措,两片略有些干裂的嘴唇抖了几抖,实在想不出办法,竟一咬牙一狠心,双膝一屈,便要跪下。
    “大哥,使不得!”
    杜河见状大惊,忙一个箭步窜上去,将他死死搀住。
    他是有怨气不假,可却从未想过要将亲生大哥逼得下跪,毕竟最大的祸首却不是他。
    杜江跪又跪不下去,赔也没得赔,只急的眼眶都泛红了:
    前儿他才替儿子交了束脩,自己又去城内看了屋子,虽只是一处院子中的两间小屋,且得到下月才能腾出来住,可也提前交了两月房租,又有押金,着实耗费不小;今日一应点心糕饼同肥鸡便几乎已经掏空他的钱袋,故而实在拿不出医药钱了。
    爹娘不公,女儿不争气,多年来同自己相依为命的婆娘也狠心去了,如今只剩下这么个宝贝疙瘩,竟也不中用!
    杜江只瞬间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就好似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忍辱负重,可却爹不疼娘不爱,也没了枕边人嘘寒问暖,更没得将来指望!
    他,他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多年来的屈辱同悲哀都一齐激发出来,杜江干脆曲着腿儿蹲在地上,一双粗糙的大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弟啊,是大哥没用……我自小便蠢笨,如今生个儿子也不灵光,只一味祸害人……我原想放血供应他读书,好歹考个功名回来叫我挺直腰杆做人……哪成想……”
    越说越无望,杜江只觉得悲从中来,当真是止也止不住,最后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却说他哭的声音着实大得很,又悲切万分,竟叫在内宅的王氏母女也听见动静。
    两人诧异的对视一眼,齐声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哭?”
    王氏赶紧偷偷打发人去瞧,不多时回来报说是老爷的兄长在哭,娘儿俩越发惊愕不已。
    ……饶是杜宝混账,相公爹也不好把杜江打哭了吧?传出去别再又起了闲话。
    见杜江这般凄惨无助,杜河只得无奈叹息道:“大哥,莫要蹲着了,起来喝口茶再说。”
    方才他那边言语,不过是为了发泄怒气,万没想到竟会勾起对方满腔愁绪,因此也不好如何了。
    大头发泄过后的杜江多少也找回理智,回过神来后倍感丢人,又吭哧几声,偷偷往衣袖上抹了眼泪鼻涕,这才肿着一双眼泡,垂着脑袋磨磨蹭蹭的坐下。
    杜河盯着自家大哥那一身洗的略有些褪色的衣裳,再看看他狼藉一片的脸,待要说原谅的话,却又想起自家妻女所受的委屈,以及杜宝那断然没有悔改的表现,当即长叹一声,道:“大哥实在不该这么下去了。”
    杜江喃喃道,声音沙哑:“不这么着,又能如何呢?”
    “宝哥着实该叫先生狠狠管教一番,”杜河正色道:“事到如今,你我兄弟也不是外人,我便实话实说了吧。读书要紧,为人处世却更在读书之上,前番我与你找学堂,第一条考量的便是先生的品行,能不能教人!宝哥多年来松散惯了,如今也这般大,若没个有手段的老师压制,这辈子便就毁了!
    大哥也瞧见了他的脾气,着实大得很,当着你我的面儿都这般行事,在外头若无人约束,可想而知!咱们是自家人,便是闹得再凶也就那样;可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当真是造祸呢!你也是在外面讨生活的人,自然知道世事艰辛,咱们也不是那等高门大户,也没得脸面卖弄,若吃不得苦,受不得气,连个起码的眉眼高低都没得,便是书读的再好,恐也没得施展的机会!
    如今既然进了学堂,大哥也好歹耐心些,常言道水滴石穿,宝哥到底也不过才十来岁,叫那先生用心调教几年,未必不能学好。再者他也是个半大人了,你莫要动辄打骂,反叫他面上过不去,越发同你对着来……”
    杜江便如醍醐灌顶,当真百感交集,一时感动,一时羞臊,一时又越发觉得愧对弟弟一家。
    他这般尽心尽力为自家,自己那混账竟不知好歹,又伤了人!
    见杜江面上走马灯一般闪过诸多情绪,杜河又道:“再一个,大哥,莫怪我多管闲事,越俎代庖。大嫂也去了这么些时候了,你又年青,还是上些心,若行的话,便再找一个吧。”
    杜江毕竟是个糙汉子,如今当爹又当娘,杜宝且不服管教,更不会做家务,家中必然乱作一团。他也才四十来岁,说不得还要找个伴的,不然无人排解,怕是气都能气死了。
    再者,杜河甚至还有一点儿稍嫌阴暗的心思:
    杜宝眼瞧着这么大了,文不成武不就,偏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日后恐难矫正过来。与其等他光宗耀祖,竟不如叫大哥趁年轻再找个婆娘生一个,打小便用心教导,倒比掰正杜宝可行的多呢!
    杜江听后自然千恩万谢,又再三赔不是,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去后,他果然用心做活,也努力收敛脾气,只得空去拜访了儿子的先生,求人家用心管教……
    作者有话要说:
    ps,存稿里面,我已经写到杜家第n次搬家了,哈哈哈哈。打这以后,就算是彻底断了念想,主要是要断杜河的念想,毕竟那边可是他的亲爹娘亲兄弟……
    第四十八章
    转眼进了十一月, 天气终于彻底冷下来, 百姓们从抱怨炎热过渡到喊冷, 一众流民也开始寻找避寒场所。
    经过大半年的治理,陈安县也同不少地方一样采取诸多措施, 成效显著。
    肖易生专门派人在郊外流民安置点外细心观察数月, 然后分先后三批挑了共计三十一名表现出众、方便管理的流民入城劳作, 定期分发伙食、衣物。
    这些流民入城后, 虽然还是被严密监视,且也只是挤在窝棚内,做的也是诸如洒扫、清理等不入流的活计, 可到底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稳定的衣食来源,不再全部靠人施舍,又有了固定住所,不必四处逃难流浪, 都十分感激与满足, 连带着精气神儿都截然不同。
    他们生存状况及精神面貌的改善叫外头一众流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不必刻意宣传就都知道:只要自己安分守己, 不起哄作乱,就有可能被选进去, 重新过上安稳的生活!
    于是时间久了, 原本随着冬季来临而日渐躁动不安的流民营, 竟也安稳下来。
    肖易生也不是糊弄人,后面当真分批叫这些流民轮流从事各种劳作:加固城墙、修桥铺路,再者到城郊开垦荒山、采石挖矿烧炭建窑……
    如今绝大部分活计还需人力, 且地广人稀,人口不丰,这些涌入的流民是安全隐患,可同时也是潜在劳动力,便是再来一倍也不怕没处安排!况且为了求生,这些流民要求甚低,干起活来却都卖死力气……
    杜瑕知道后便不由得感慨,这位知县大人当真能力非凡,胆大心细,着实是位能做实事的好官!
    原本官员三年一任,肖易生合该到今年十一月就任满了的,早该准备交接。只如今旱灾余威犹在,正是百姓急需休养生息的关键时候,若官员骤然离职,新上任官员不熟悉当地政务,恐耽搁政事,故而圣上特地下了一道旨,叫包括肖易生在内的数位官员都暂时留任原职,且再等一年再说。
    正准备告别礼的杜瑕听了这话,也是喜不自胜,忙登门拜访。
    见面后肖云就拉着她的手笑道:“这消息着实叫我惊喜交加。”
    杜瑕也十分感慨道:“可不是,且不说外头还乱着,若你们这会儿上路,寒天冻地的,遭罪不说,也不太平。再者你若走了,我还真是想念的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可不是怎的!”肖云也幽幽道:“这几年我与母亲总跟着父亲到处去,前番好容易在开封与几个姐妹交好,谁知又突然分别。这里距离开封又远,往往三五个月也未必能通一回书信;如今又跟你这样要好,若是冷不丁分开,也叫我怪难受的。”
    这年月不比后世,交通不便,除了步行就是马,随便两个村落之间都要走上大半天,更何况官员遍天下的做官。若回头肖易生调任别处,杜瑕自然要与肖云天各一方,便是此生不复相见也极有可能。
    肖易生和肖云那几个手帕交的父亲都同朝为官,自然要讲求个清廉,便不可能像牧家那样专门养一批人往来送信报讯。且家眷私事又不好用公驿,若无急事,只能干等,待什么时候恰好有人经过附近了,顺便给捎了去,因此过程十分漫长,消息往来也不甚灵通。
    两人先侥幸一回,说了会儿话,不免又想到日后总有一天要分离,也是伤感。
    回去的路上,杜瑕还无限唏嘘,心道真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人总是要长大,长大了便要分离。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却总叫人心中酸涩……
    *****
    刚进十二月,杜江就彻底跟二老并三房分开了。为了免除后患,他还特意请了村长与族老并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做见证,并且立了书面文书。
    杜平同于氏素来知道自己这个长子生性懦弱,又寡言少语,原不放在心上。不曾想到他竟真能下定决心,一时觉得甚是丢面子,十分恼怒,接连几日吵闹不休。
    然过去几年的种种都将杜江这个老实人折磨的疲惫不堪,如今他又一门心思想着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把儿子教导成才,饶是于氏在他跟前拍腿大哭,也不曾回转。
    见一贯屡试不爽的招数不管用了,于氏越发羞愤,就在村里大叫他不孝顺,又穿插着数落几年前就出去了的杜河一家,说这两个大儿子都是狠心的货,如今看他们老了,厌弃了云云,分家当日闹得尤其不可开交。
    原本她抹黑杜江已经叫村中诸人看不下去,哪成想现在她竟得寸进尺,又捎带上知县大老爷的弟子、秀才公一家,族老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当即喝道:“吵闹什么,快闭嘴吧!”
    当真是一家子糊涂人!
    知县弟子、年轻秀才这样的人才搁在谁家,谁不得捧宝贝似的奉承体贴着?偏他们非但不知道用心拉拢,竟还一个劲儿的往外推,脑袋可别是给谁家的骡子踢了吧?
    族老素有威严,只平时不大爱发火,这会儿却黑了脸,饶是无赖如于氏、刘氏等,也都本能的缩脖子。
    当着众人的面,已经给骂麻木了的杜江赶紧把情况又细细的说了一遍,苦着脸道:“实在不是我不赡养父母,只爹娘偏心,一味的说我不孝顺,又对三房百般袒护,非要跟着他们住。如今我儿子也这么大了,日后说不得要考试、娶亲,哪一样不要钱?如今年景也不好,再这么下去当真只得喝西北风,说不得我要去城里拼死试一回!”
    这几年里,杜家的事也算碧潭村同附近几个村落的大新闻,不少人都知道的,故而众人听了也都点头,对他颇为同情。
    只于氏不甘心,又不顾一切的扯开嗓子嚷嚷,说他要走可以,但土地一亩不准拿,房子并家中财物也需得留下他们养老。
    “他要带着我大孙子走了,不管我们啦,今儿去了陈安县,保不齐哪天走的更远,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还喘气呢,若东西都给了他们,日后我们却去哪里哭去!”
    听亲娘竟当众这样诋毁自己,杜江心里又酸又涩又疼,一双满是皱纹,提前苍老的眼睛里都隐隐含泪,道:“娘这话可是摸着良心说的?这些年我自问做的也够了,便是咱们早就分了家,三弟一家好吃懒做,赖着不走,你们又时常偷偷贴补,我也没说什么罢?如何这会儿又拿这些话来戳我的心!”
    于氏却不理会,也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只继续喊,又说要他们跟着小儿子家过活,小儿子家必然吃亏,故而要叫老大一年交十两银子回来。
    众人轰的一声炸开,又夹杂着好些嘲笑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声,对着于氏指指点点起来。
    十两银子,好大的口气!
    真当银钱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不成?他们这乡间百姓,一家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不定能不能见着上两的银子,不过随挣随花罢了。还十两,做什么春梦呢!
    便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平也觉得面上无光,捏着烟袋冲她喝了句:“住口,大老爷们儿们商量事情呢,哪有你这老娘们儿插嘴的份儿,边上去。”
    村长看了这个当儿跳出来装好人的杜平一眼,叹了口气,道:“老哥,照我说你也够本了,何况再弄这出?”
    虽然说话的是于氏,可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夫唱妇随罢了。若杜平自己没这个意思,于氏怎么敢!
    再者他家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杜平略公正一点,随便说几句,不管是于氏还是三房,谁敢闹到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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