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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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今日又见了害自己一家成如今局面的两个罪魁祸首的妹妹和妻子,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陆惟秋直恨不得扑上来将她二人食肉寝皮。
    见何葭非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还胆敢这般趾高气扬地跟自己说话,陆惟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样说话。”
    不等何葭反唇相讥,杜瑕就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用马鞭拨开了陆惟秋的手,拧着眉头,微微俯视着她道:“她是谁?她凭什么不敢这样跟你说话?你又是谁?又凭什么敢跟我们这么说话?就是再不济,我们也是在册的命妇,你无品无级,见了不行礼不说,竟然敢横加指责,又是哪门子道理?”
    她要比陆惟秋高出差不多小半头,此刻两人站在平地上,便是微微俯视的状态。
    “你也有脸让我跟你们行礼!”陆惟秋听不得这个,当即气极反笑,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鄙夷,“若不是害了我们家人的性命,哪里有你们今日的荣光?只不过是乡野村妇,也敢在我面前抖威风,若在之前,怕是连见我面儿的份儿都没有。”
    “难不成你是贪图那一句谢谢?”杜瑕也冷笑道:“谢谢你家里人故意作恶多端,好叫那许多无辜百姓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你强词夺理!”陆惟秋恨声道。
    杜瑕嘲讽一笑,却不搭理,继续反唇相讥道:“这话说的明白,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以前,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再说英雄不问出处,前途好坏都是自己挣的,即便我们出身略差了些,可如今的一切都是凭着一双手一分一毫挣出来的,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总好过某些人仗着祖宗荣光,为非作歹,不将圣人放在眼里,胡乱戕害百姓,都被问罪几年了,还不知悔改,张口闭口我们如何如何,真当那是一段荣耀的过往么?”
    陆惟秋被她抢白一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气,带要反驳,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就听杜瑕继续道。
    “我若有你那样的姑姑姑父,忏悔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脸整日挂在口头上?当初既选择做官,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不是一味钻营取巧,只想着如何往上爬,反而置黎民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闹到那般田地,他是对得起皇恩浩荡,还是对得起被他害了性命的那些无辜亡魂?”
    “若你真觉得我们俩家是占了你们的便宜,觉得不痛快,觉得冤枉,没关系,皇城就在那里,登闻鼓就在那里,你便去敲,去敲呀。再把事情原委详细说一遍,若有什么隐情、难言之隐,也一并说了,去求圣人给你们做主,求百姓帮你们翻案呀。”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陆惟秋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因为她确实是无辜的,只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家世中途败落,亲人也去世了,心中有怨气,在所难免。
    杜瑕甚至想,假如陆惟秋态度正常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是非观,不分清红皂白就开始乱发脾气,不说是他那些姑姑姑父伤天害理,反而怪这些为民申冤的,自己并不介意跟她交际。
    可看现在的情况,呵呵。还是算了吧。
    杜瑕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母,也断然不会做出像这种被人打了左脸,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把右脸凑上去继续讨打的犯贱举动。
    陆倪老年丧女丧妻丧孙固然可怜,辛苦经营大半生无人可托付当然可悲,一朝化为乌有诚然可叹可惜,但他的女婿为了一己私欲,害了上千人的性命;他的女儿为了丈夫,不惜同流合污,借着他的威望狐假虎威,欺上瞒下为虎作伥,死有余辜。
    今时今日杜瑕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以及丈夫和哥哥豁出命去,不顾一切伸张正义得来的,他们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两边儿几个人针锋相对,围观者甚众,却无一人敢出来打圆场。
    皆因此事并不是单纯的几个姑娘吵架,说劝和就劝和了,而是关乎人命和家族的沉浮,进一步甚至关乎朝堂局势和圣人的意思,因此都不敢轻易表态站队。
    陆倪貌似是被牧清寒和杜文两个疯秀才捅下来的,可真正能让他退居幕后的却只有当今,但凡圣人有一星半点儿想叫他留下的意思,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陆惟秋见她们两人对自己一个人,竟然也无人敢出声应援,周围甚至有许多原来号称与她情同姐妹的旧识,此刻也都纷纷装作不认识,只站在旁边看戏。
    比起杜瑕和何葭,显然这些人更加可恶。
    原先我祖父得势,你们一个个都哈吧狗子似的舔着脸上来巴结我,说什么情比金坚。可如今他老人家退了,还活着呢,你们也就翻脸比书还快,什么东西!
    陆惟秋刀子一般锋利的视线从那些人也脸上一一扫过,被扫到的人要么慌忙别开视线看向他处,要么垂了头摆弄衣裙,再要么就几个人连忙对在一起装作说话,却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她看那些人的时候,杜瑕也顺着她的视线审视。
    陆惟秋这姑娘的城府显然还不够深,修炼也不到家,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基本上就露出来了,因此即便她嘴上不说,杜瑕差不多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人她也就不必交往了。
    固然人往上走,水往低流,可人要有了情意才能被称为人。若是有福同享,有难各自飞,这种人断然不可深交,更不可意气相托。
    陆倪那等曾经堪称只手遮天的人物,一朝倒台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种小人物,若稍有个不慎,岂不是能叫他们和着骨头一起生吞了?
    “怎么回事?”
    双方正在僵持中,圈外的庞秀玉等三人已经等不及,又见中间人头攒动,怕出什么事,忙挤进来询问情况。
    哪怕此刻是敌众我寡的情况,陆惟秋也丝毫不惧,颇有几分胆识,只冷笑出声:“瞧,又来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样的破落户,也只能找些农户、匪盗之后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了。”
    话音刚落,旁人尚可,苏秀已经撑不住,大步越出,黑着脸指着陆惟秋骂道:“你这小蹄子,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苏秀祖上原是土匪出身,后被先皇招为私兵,在先皇起事时也跟随左右,出生入死,衷心不二,立下赫赫战功,自此改头换面被封为大将军,这才有了今日后代的繁华显赫。
    世上大部分人在功成名就之后往往就不愿意想起曾经的落魄低贱,苏家也不能免俗,唯一一个不计较的老苏将军随先皇故去后,现在的小辈们最听不得的便是人家揭老底,说他们祖上做过土匪什么的。
    此刻陆惟秋的一句话简直是直捣黄龙,杀伤力非凡。
    苏秀可不像杜瑕那般有自制力,脸上黑得几乎要挤出水来,马鞭也高高举起。
    眼见两边就要动手,何薇和另一个最有威望的女子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出面打圆场。
    而此刻苏秀却已经被惹毛了,也将怒火烧及她们,颜色锐利,话语带刀的嘲讽道:“刚才吵成那般,你们不动,只管装聋作哑。现在我刚要开口,你们就想来当和事佬,晚了!别人买你们的帐,我却不管,我若不给这厮点颜色瞧瞧,她只当我苏家人软弱可欺。你们若是执意瞎掺和,可别怪我的马鞭不长眼!”
    被当众下了面子的何薇不免也十分尴尬,可终究理亏,不由本能地将视线转向自家妹子。
    谁知何葭对她方才不出声的举动也颇有微词,此刻也不理她。
    自家姐姐自己清楚。
    她们二人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可不管是现行喜好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都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何薇为人圆滑,八面玲珑,这倒没什么,何葭一直以来还挺佩服,因为她自己就做不到,所以觉得这样非常了不起。
    可如今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自家姐姐竟然就因为怕得罪外人而对自己的遭遇置之不理,等到这会儿了,才想起来要自己给她台阶下,这又算什么?
    刚才你不帮我,我不怪你,可如今你若带要我转头去帮你,却也是不能够了。
    我的亲戚好友都在这边,并且占理,我若再为了你的面子去同她们作对,岂不是自挖墙角?又算个什么人!
    见妹妹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未丢过如此大脸的何薇不禁有些薄怒,觉得她跟自己离了心,却也如陆惟秋一般,不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眼见多方互不相让,事情已成僵局,在场众人都十分无错,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时,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通报声:“九公主驾到!”
    现场先是一片喧哗,继而飞快的寂静下来,所有人都顾不上私人恩怨,指迅速的整理仪表,面向那方,准备接驾。
    苏秀和陆惟秋恶狠狠地互瞪一眼,前者更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陆惟秋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两人的武力值天差地别,毫不气弱的回瞪一眼。
    就见九公主此番前来却并没有带公主仪仗,甚是低调。
    大道上已经停了一辆华贵马车,四周金银两色丝线编成的流苏正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流光溢彩,引人注目。马车四角都缀着精致的银铃,略有微风吹过就会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九公主如同富贵人家姑娘打扮,穿着锦衣华裙,梳了个灵蛇髻,额头贴一点飞鸟螺钿。
    当日杜瑕进宫托的就是这位得宠的九公主的福,不然以太后、皇后之尊,哪里会想起来见她这么个小人物。
    只是那天她虽有幸进宫,可中间基本上都没怎么抬头,还真没看清九公主到底长的什么样,正好借此机会再次打量。
    九公主今年十六岁,正是如花的年纪,也是花朵一般的样貌,不算很惊艳,可十分端正,眉目柔和,只带一点笑意就叫人觉得十分亲近。
    她的生母贵为当今皇后,年纪又小,又得宠,难得竟不刁蛮任性,只是十分活泼好动,在外名声颇好。
    见自己一来,大家就都停下手中活动请安,九公主忙叫大家起来,又笑道:“才去拜祭了祖父,我今儿也是出来玩耍的,你们不必在意我,继续玩乐即可。”
    她真的是个非常和气,又平易近人的公主了,这一路走来,但凡看见认识并熟悉的人便会停下来说笑几句,态度和眼神都十分诚恳,丝毫看不出一点勉强。就连说的内容也不是单纯的场面话或是随意敷衍,只叫每一个有幸跟她说话的人都越发感恩戴德,感激这位本该高高在上的公主竟能将自家记在心中。
    这是一位礼仪和态度都无可挑剔的皇家公主。
    然而因为这群才女的位置就距离公主下车的地方很近,而在公主过来之前,她们又不方便乱走,所以很快的,九公主就依旧带着一脸笑意朝这边过来。
    她也很快看见了何薇、陆惟秋和杜瑕这一圈人。
    大家再次向九公主行礼,九公主笑吟吟的问道:“在做什么呢?看着好热闹。”
    杜瑕心道,确实热闹,确实没什么事会比打架更热闹了。
    于是大家不免都有些尴尬,只是在场众人毕竟都是官宦人家,掩盖情绪这类基本技能都十分熟练,并未出现有人告状之类的事情。
    九公主也问了陆惟秋几句:“最近天气热啦,老爷子身体可还好?”
    陆惟秋飞快地撇了杜瑕等人一眼,眼神中明晃晃的带了些得意和炫耀,似乎在说,看见了吗?即便如今我家略有不如,九公主还是第一个就同我说话。
    她忙道:“也还好,老样子罢了不好也不坏,劳公主惦记。”
    九公主点点头,仿佛丝毫没有留意到现场的暗流汹涌,道:“毕竟年纪大了,也要好生保养才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九公主却又转向杜瑕这边,笑道:“先生也在这里,可真巧,上一回我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说呢。”
    杜瑕道:“公主快别这么叫,折煞我了。”
    九公主道:“我是真喜欢你写的东西才这般。”
    说着又看向旁边的苏秀,问道:“感情你们是一起的?可我记得你似乎不爱谈诗作画来着。”
    苏秀爽朗一笑说:“确实不爱,不过陪人过来打个招呼罢了,这就要走了。”
    九公主就问:“我知道你是个主意多的,走去干什么?说来听听。”
    杜瑕突然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本能的想要制止苏秀开口,可是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说自己一行人要去打马球。
    九公主一听,立刻就笑了,拍手道:“正巧,我最近也觉得乏味呢,就想挑些有趣的事来做,偏又没人陪着,下头的人只爱糊弄我,今儿就算我一个。”
    这回不光杜瑕,就连庞秀玉,雷婷,何葭,乃至说话的苏秀面色也都有些僵硬。
    公主也来?!
    她们想去打马球,本就是为了放松,肆无忌惮的玩一场,刚才雷婷还因为几个潜在队友的身份太高太敏感而不方便邀约,这会却又冷不丁的插进来一个公主,当真没有比她的身份更高更敏感的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早早地随便拖几个人去,只怕这会儿都到了,也不至于被公主撞上,再掺合进来。
    而才回话的苏秀却已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而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话自然也收不回来。
    既然公主已经发话,那么不管她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事情便已成了定局,无法更改。
    好在还有一件叫她们稍微觉得痛快的事情,那就是刚还得意洋洋的陆惟秋已经重新变得面如死灰。
    众所周知,九公主虽然也爱打马球,可能喜欢吟诗作画。眼下她却直接放弃了后者,而干脆利落的选择去跟那些武官家眷打马球,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不敢想。
    杜瑕也不大敢往深处想,生怕自己自作多情,生怕自己想太多。
    传说九公主虽然性格活泼,可对于琴棋书画读书写字的兴趣爱好远在打马球之上,更别提今天天气甚是炎热,她竟然还放弃在清凉舒适的湖边谈诗作画这种悠闲的消遣方式,转而去跟大家打马球,若说没有目的动机,她是死都不会相信的。
    杜瑕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九公主是为了能跟自己在一起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却知道自己这一行人除了要打马球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因素:
    在场众人所代表的背后势力,全是武官,而且要么是现在就权势滔天,如庞秀玉和苏秀,要么是刚刚兴起的新秀,如牧清寒……
    九公主是女子,当然不可能继位,但是她却有一个一母同胞,感情甚是亲厚的哥哥,三皇子成瑞。
    三皇子今年25岁,而当今圣人已经50多岁了,考虑到这个年代人们的平均寿命……
    杜瑕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牧清寒,现在就想。
    然而九公主已经开始发话:“还有谁参加,这几个人可不大够,原本你们想去哪里玩?”
    苏秀都一一回答,又见九公主微微摇头,说:“既然要玩,就痛痛快快的玩,那里甚是荒芜,风景也不好。而且又是乱草地,常年无人打理,地面凹凸不平,若是伤了马事小,若是伤了人,岂不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九公主略一沉吟,直接招手叫过跟在身边的内侍来,说:“你这就叫人回去准备,说我下午要同人打马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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