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陆老师？”坐在第一排的女孩子挺喜欢陆双林的，看他脸色不好，便问了一句。
    陆双林用牙齿咬住舌下的软肉，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冷静。“没事。”他用低沉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害怕，结果却在学生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好像他释放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人格。
    陆双林突然有些泄气，他如同困兽一样在讲台上走动，却又生生制止了自己凌乱的脚步。
    “我们继续。”陆双林深吸一口气，再次告诉自己：我们继续。不要被打倒了。
    然后他直接把手机按关机了。
    下课以后，陆双林带着自己的手机和充电宝躲到了旧篮球场，他预感自己有一场硬仗要打。
    学校有两个篮球场，旧的那个后面是教工食堂，老旧的红房子前种着一列宽大的香樟。除了爱好运动的学生，没有多少人会特意坐到这边来休息。学生情侣也不会，因为这附近就有摄像头和巡逻人员的休息室。
    陆双林感觉自己按开机键的手都是抖的，随着屏幕被点亮，他看到将近十个陌生来电，这里面还不包括已经被系统拦截的骚扰电话。除去车厘子，他现在谁都不想理。
    “姐……”电话很快被接通，陆双林尽量镇定地问她：“我是不是被人爆料了。”
    “姐在呢。”车厘子语速很快，她一直握着手机，就怕陆双林找不到自己，“没事的。那个帖子已经让管理员删掉了。”
    陆双林：“是在哪里发的？tx还是兔区？”
    “兔区。”车厘子也不打算粉饰太平，“天翔还是有点节操的，很鄙视恶意打破cv次元壁的人。现在哪里都在讨论这件事。你赶紧发一个声明。”
    虽然删/帖了……但好事者肯定已经截图上传到别的平台。想要一个个去举报，这得靠粉丝的力量。
    陆双林不想就这么草率地在微博抱怨。他混圈一共四年，为人处事上不可能一点瑕疵度都没有。爆料他三次元的人究竟是处于什么心态，从内容能看出端倪。
    “唉。”车厘子心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但嘴巴上坚决不给陆双林任何压力，“你手边有电脑吗？我整理了邮件给你。”
    第6章
    报晓时分，发帖人掐着4时44分的点在二区挂出了陆双林的三次元信息。
    首楼点名道姓，还给了一段偏见极深的简介，生怕大家不知道这是网配圈目前当红的受音大神。帖子里不仅曝光了陆双林的真实姓名、工作单位、手机号码，甚至连他开的座驾、小区地址也曝没有幸免于难。究竟是怎样的执着才能挖到这么多内容？外人看到这个帖子都难免觉得毛骨悚然，何况本人！
    尽管倒春寒已经过去，但陆双林此时却仿佛被人扒.光衣服丢进雪地里，浑身毛孔上都像是结了细小的冰花，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无助的声音在回响：我到底得罪谁了？
    二区里面的八卦主要集中在几个大圈：网配翻唱、比利等弹幕网、基三游戏相关、绿皮叽文学城，这里面认识或者说听闻过言如织大名的人可不少……
    通宵的夜猫子们最早刷到帖子。三个小时内，帖子以可怕地增长速度翻了几页！要知道二区的规矩是帖子每300层楼翻一页，可见它有多受人瞩目！
    ……
    陆双林从操场离开，他回了一趟办公室，直接抱着笔记本去了图书馆。一路上他行色匆匆，甚至没工夫理跟自己打招呼的学生。空置的教师阅览室里，他给手机插.上耳机，一边听车厘子的解释，一边浏览着邮件，嘴唇在顶灯的照耀下一片煞白。
    车厘子贴的截图没有评论楼层，只有楼主的爆料内容，但陆双林可以想象原帖下面会有多热闹。尽管最终这个帖子在有良知的人的合力举报下，终于删除了。可那时距离发帖已有五个小时，足以让帖子的内容流传到贴.吧、论坛、微.博、私人博客等等地方……
    陆双林定了定神，仔细回忆帖子里的照片来历。
    爆料贴怎么会没有照片？这个用意恶毒的帖子不仅有，还有不少！除了第一张的来历清白，那是他刚入二次元，还在梅子坞音乐团队时出去聚会的合.照，其余都是侵.犯隐私权的照片。
    有的是从他已经弃用的校内网相册翻出来的，从清晰度、呆板的pose、滤镜等可以看出来都是以前的照片了。还有的则出自私聊场景，他是入了社团，有朋友的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一张脸捂得严严实实，过分保持神秘也会让人觉得隔阂。
    嗯？这张照片……突然，陆双林看到了一张绝对不应该出现的照片，脸色更白了几分。
    八卦大王车厘子在电话那头分析道：“16年上半年的时候，梅子坞的官博因为放照片不打马赛克被掐过。所以你那张四年前的合照早就被删了。这人能拿到说明她是盯着想黑你。”
    她跟陆双林一样着急，但愈是这种时候愈要冷静。
    “这些被爆出来的照片都很有年代感，起码也有两年了吧。”车厘子是通过发色判断出来的。陆双林学生时代对于外貌的打理相当地漫不经心，别说染头发了，就连洗剪吹都没尝试过，有的时候还突发奇想自己剪西瓜刘海！
    真的是一个不争不抢、性格柔和的人，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呢？车厘子如此想到。
    “嗯……”陆双林应了声，语气消沉。他从照片中发现了更多的端倪，也不知道要不要跟车厘子说。
    会被骂的吧？
    “那时候你还不红，做事不谨慎是正常的。或者说，谁能想到当面笑嘻嘻的朋友背后就递刀子呢？”车厘子说得云淡风轻。她试图告诉陆双林，发生这一切并不是理所应当的。不黑不红是什么鬼理论，网络上多层遮羞布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不说人话了？
    车厘子语气坚决：“错的不是你，你给我振作起来！”
    “……我去发声明吧。”陆双林揉了揉脸，勉强笑道。
    车厘子着急了：“等下！先给我看看，免得又被黑子抓到把柄。”
    也许是伤心到了一定程度，陆双林此时反而觉得有点好笑，“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不在意这些东西呢？
    发完微.博，陆双林一个个点开企鹅上疯狂跳动的消息提醒框。
    有的人关心他，有的人戳他痛脚，还有的只问一句“在吗？”，也不知道是前来邀剧的幕后还是前来八卦的路人。
    其中有条独特的留言让陆双林的心情开朗了不少，“小言，你如果需要人聊天的话，可以打我的电话。137xxxxxxxx。”
    他瞪圆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冰山之花秦桑会给自己加油鼓劲！
    秦桑是网配最出名的编剧之一，出手必是精品，又十分高产。秦桑现在是自由人，不挂靠任何社团或者工作室，偶尔会策划自己写的原创剧本。以她在圈中的口碑和人脉，每次请的主角都是已经成名的大神，唯独言如织是一个意外。
    那时候陆双林刚退出梅子坞，傻兮兮地向秦桑投龙套角色的干音，结果直接被相中配主角！可以说，他是由秦桑大力挖掘出来的新人，秦桑给他的不仅是资源，还有锻炼机会，甚至说是人情世故上的引导。
    所以圈中也有个说法，人为秦桑是言如织的“亲妈”。“亲妈”这个称呼出发点实在不好，有点像娱乐圈金主花钱捧小明星，也不是说就没有这样利益至上的关系，但是更多的cv和幕后之间还是存在着友情。
    陆双林曾经听到过别人这样说秦桑，他很生气，硬邦邦地表示秦桑是他很尊重的前辈。其实，由于两人的性格都不算很开朗，合作关系结束以后，私底下也说不上特别要好。
    要跟秦桑说一下自己的困扰吗？要告诉她自己好像被最亲近的管理给坑了吗？陆双林纠结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对车厘子也不公平。
    “谢谢。我不会辜负你的。”想了想，陆双林还是没有像个怨妇一样到处抱怨，他要自己解决。
    在陆双林的想象中，他雄赳赳气昂昂的私聊自家的四个管理，看看她们中到底是谁泄露了地址和某张照片。这是有理有据的猜测，要知道就算是自己没红的时候，也从不乱收粉丝的礼物，除了几个管理妹子，没谁能拿到他新的租房地址，而他也在过年的时候回赠了妹子们一人一支大牌口红。
    其实陆双林和群星也互赠过礼物，但是他下意识把人给忽略了。他不相信群星会这么没品。
    “呼！加油！！”陆双林做好心理建设了，挨个点开管理妹子发的消息，这才发现其中有一位在出事后没有吭声。
    陆双林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拉开列表联系名单，又点进粉群，这才意识到对方竟然先一步删除了好友。帮凶是谁不言而喻……
    陆双林难受地按了按胸口，仰着脖子看向屋外高大的玉兰树。也是，只有他才蠢，谁会等着被兴师问罪呢。
    ……
    另一厢的群星拔掉针刚回到家。他吊了两天水，终于恢复了一点胃口，带了鸡蛋羹、排骨茶树汤回家吃中饭。
    上午总经理找他谈话，说是武汉那边要成立一个分公司，想要派他过去。
    “会很辛苦，开始工资也不会增多，但是相当锻炼人，无论是调回总部还是留在分公司，都利于升职。”上司已经把利弊说得很清楚，让他好好考虑。
    群星有些心动，他本来就不是很满意分期首付当房奴的未来，如果有机会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他愿意接受这个挑战。站在三十的大门槛前，他一身潇洒地回头望，很满意自己抗争出来的结果，却又感觉缺了点什么。
    也许新的生活能够补回缺失的那一块拼图。他漫无边际地想象自己会和什么样的人度过一生，发现那人的脸还是一片模糊。
    唉，群星叹着气打开微.博，下次再有亲朋好友介绍相亲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应该积极点了？
    他二次元的微博里关注的几乎都是网配翻唱圈的，这会儿正被同一条微博刷屏。
    言如织：我今年二十有四，见过不少人心险恶的事情，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身上会发生这样恶心龌.龊的事情。我很尊重大家，也希望大家还我三次元一个清净。不要让二次元的美好被那些恶意破坏。#祈祷.jpg#
    “我靠！”突然，群星难得爆粗口，他对于这样的网络暴力也是感同身受、痛恨不已。
    热评的言论是一边倒的——
    “爆料的人太他妈贱了！祝她原地爆炸！”
    “联合起来，净化网络！大家积极举报！”
    很多知名的二次元大v都转发了微.博，这件事被闹得很大。群星看了评论里粉丝总结的经过，感到一阵触目惊心，这得多恨陆双林啊？
    他又搜了搜实时微.博，发现有吃瓜群众说：也不一定都是阴谋论呀，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知道他的方方面面，去搜集他的照片，了解他的三次元不是很正常的粉丝心理吗？
    那个人的微博下面出现了正义的小伙伴：“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如果大家都这样爱cv，爱二次元带给大家感动的人，那二次元就不是天堂是地狱！”
    陆双林可以说是起得最快的受音cv，他一直被人追着黑，但这次的事情完全触及了大众的底线。所以他获得了同情。
    可是，同情有用吗？伤害已经造成了。
    一个在陆双林还是翻唱的时候就爱着他的可爱妹子发了一条特别长的微博。
    言总家的小班比：全世界最好的织织，理智爱你的人还很多。请你看到我们的努力，千万不要退圈呀。
    “卧槽？po主不要乌鸦嘴！”
    “织织要退圈？不是吧？”
    群星看到之后也担心起来，连忙调出陆双林的电话，拨了过去。
    第7章
    陆双林正在小窝和支持自己的人聊白天发生的事情，“我上课都走神了，喝水也呛到……”
    傻白甜的妹子说：“我要是你学生就好了2333好幸福！”
    陆双林尴尬地笑了，他没有说出真正糟糕的事情，也是不想让粉丝为自己担心。
    其实这天陆双林上完第三节 课回到历史教研的办公室，一个初中部的、平常只是点头之交的男同事突然凑到面前喊了句：“言如织！”
    那一瞬间他完全愣住了，他吃惊地看着这位男同事笑嘻嘻地离开办公室，然后愣愣地看着周围同事有脸上摆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没有人对刚才的称呼产生疑问，甚至还在观察陆双林的表情……
    我这是被举.报了吗？陆双林的大脑一片空白，宛如刚刚中了丧尸病毒的人，抬步走到书桌前，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自己干净的桌面。他拎起电脑包，决定请假回家。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不然呆在学校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
    教导主任平时很喜欢陆双林，她见陆双林目光虚浮，还是心有不忍，直接批准了假条。“好点休息。”
    “嗯，谢谢关心。”陆双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学校。有车厘子的耳提面命在前，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感情上却无法接受熟悉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
    其实网络配音是一个有意义的爱好，很多人想用声音赋予角色生命，还做不到呢。这一点都不可耻，甚至可以说是拉风的一技之长。
    只是陆双林配的广播剧绝大部分是耽美剧，而且这两年他放开了限制，实在有删不掉的河蟹戏份也可以配合剧组。在外人刻舟求剑的印象中，认为你既然接受配同.性.恋题材的剧，那你就是弯的。
    而这个社会对小众性.向一点儿也不宽容，甚至二次元这个混沌的概念本身也被极度现充的人鄙视。就像国外有成人动画的概念，而国内普遍认为这就是低幼向、肤浅的大众文化，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沉迷小道。
    今天的人对于同.性.恋有更多的了解，有的在社交软件上说自己不反对也不支持，可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讲，不愿意表态本身透露出的信息就是不认可。
    陆双林站在讲台上被恶意消遣时，已经联想到如果这些放给同事、学生听会有怎样的后果。他可是身处教育系统的人，工作氛围比一般人更忌讳这个。
    ……
    因为是周一，身为上班族的小花并不在线，本来小窝里也没几个人。发现陆双林到了小窝以后，委屈又害怕的粉丝一窝蜂都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