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应该是彻底损毁了吧？
    宛籽静静看着虫族母舰的残骸，实在无法开心得起来。她知道，在那个母舰上搭乘的是虫族，并不是嗡嗡叫的虫子，而是具有高等智慧的能与人交流、有自己的信仰与感情高等虫族。就事论事而言，四千年前，明明是伊克斯佩特星对他们做了残忍至极的屠杀。
    “他们着落还算顺利。”莱格修斯的声音在她的身旁响起来，“舰上的乘客如果没有经历内乱，应该绝大多数都能存活。”
    宛籽惊讶回头。
    莱格修斯道：“如果他们愿意放弃战争，帝国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
    “我……”宛籽心虚地移开视线。
    是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思想吗？
    莱格修斯盯着她的眼睛，轻道：“种族之战，原本就是残酷的。但是如果能以和平为代价，没有人愿意选择杀戮。”
    宛籽低下了头，远眺焦土中的虫族母星残骸。
    明明已经胜利在即，可是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好转啊。
    “如果这是结局就好了。”她轻声道。
    莱格修斯的手落到了宛籽的头上，轻轻磨蹭她柔软的头发。
    “会的。”他回答。
    *
    过了不久，支援的舰队赶到，把虫族母舰重重包围了起来。新破军号主脑对虫族母舰进行了扫描，发现其中仍然充斥着生命体。
    突击队率先行动，用激光刀刃割开舰身，强行制造出一个入口，深入其中。
    又过片刻，突击队员传回冷静的声音：“已经控制。”
    ……
    随后，宛籽就跟着莱格修斯进入了虫族母舰。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越往深处走越心惊肉跳：这艘船舰实在是，坏得太严重了。内部一片漆黑，周遭凌乱破败，一阵阵焦烟味令人晕厥，她不敢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有多少人生存下来？
    终于，她迈进了最后一道舱门，看见了黑压压的人群。
    那是数不清的虫族战士站在一起，齐整地列队，他们每一个伤痕累累，脸上却看不见任何惊惶，所有人都带着同一个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被俘，更像是在接受检阅的仪仗部队，任凭突击队员们的枪口已经抵到了眼前，仍然面不改色。
    莱格修斯双翅一振，飞离地面，冷眼看着眼前的虫族道：“这一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虫族的战士们终于变了脸色，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垂死的挣扎。
    一阵细微的推搡之后，人群中挤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他仰头凝望莱格修斯，目光锐利如同野兽，作出了攻击的姿态。
    “来打架吧！”清亮而又稚嫩的声音响起，“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不过我替你高兴！跟你打，死了不亏！”
    ……小虫！
    宛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应该在回母星搬救兵的船上吗？怎么会在这里？
    小虫也看见了宛籽，表情稍稍松动。
    “你也在这里啊。”小虫眨了眨眼，“那个，我们是朋友，对吧？”
    小虫紧紧盯着宛籽的眼睛，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愉悦。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个虫族的少年，正对着帝国的帝后说我们是朋友，对吧？
    “……是。”宛籽握紧了拳头。
    小虫开心地眯起了眼睛：“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呀？”他小心补充，“没有报答的。”
    “……好。”
    “我们虫族啊，死了后是要回母亲那里的。”
    “……”
    “如果我输了。”小虫的重新摆好攻击的姿态，一字一句道：“请你一定，要送我回去啊。”
    如果我输了，请你一定，送我回去啊。
    宛籽如逢雷击，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声音碾压而来——
    我们的母亲叫虫后。
    只有最优秀的战士，死后才能被族人送回母亲的身边，在她的怀里等待重生。
    在虫族母星的夜晚，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她的光辉……
    我很想……很想让你看一眼……
    宛籽，如果有可能，尽量活久一点吧……
    ……
    没有预期的痛苦突然降下，尖锐的疼痛仿佛撕裂灵魂。
    宛籽颤抖着伸出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哭不出来，只能如同雕像一样在保持着僵直的姿势，一遍一遍，接受无形的凌迟。
    灰……灰叶……
    时至今日，她仍然欺骗自己，真正的历史上的灰叶只是莱格修斯的战斗伙伴，真实的历史是他和她从来就没有相遇过。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把灰叶这个名字从生命里雪藏起来，让那些痛苦永远深埋于久远的虚幻的记忆中。
    可是她做不到。
    那些记忆如此真实，明明就在她的生命里。
    她忘不掉那些真切的相处，忘不掉分别时他颤抖的嘱托，忘不掉她坠落湖中时看见的他最后的身影……
    灰叶他存在过，就算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他也真实地存在过。
    ……
    “来吧！”小虫厉声喊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它风驰电掣般冲出，与莱格修斯在空中缠斗成光影。
    他们的动作极快，位置不断变化，短兵相接发出零碎的声响，刀光剑影如同是远古的武士作战。
    不论是帝国战士还是虫族，都没有人出手相助。
    ——这是两个种族最为骄傲的战士，在为了荣耀而战。
    时间在这一刻已经没有痕迹。
    终于，小虫的身体被莱格修斯倾轧，重重撞击在飞船的舱壁上。莱格修斯的刀刃抵在他的脖颈处，划入一分，绿色的血液随着刀锋渗出一线。
    小虫还想要反抗，手臂却已经不再受控，软软垂下。
    莱格修斯松开束缚。
    小虫从空中坠落，砸在地面上。
    “果然……很强啊……”小虫的眼睛肿了，只能睁开一小条缝隙，却吃力地笑了起来。
    “你也，很强。”莱格修斯气喘吁吁，捂住了胸口的伤处。
    虫族的战士们看见小虫的模样，仿佛是默契，齐整的队伍渐渐散了开来，让出了一条通道。
    在场的人终于看清了被他们围在中央的是什么。那是三个虫族的长者，其中有两个已经长眠，只有一个仍然保持着坐姿，正目光炯炯看着莱格修斯，满是褶子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细微的笑容。
    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作为发起战争者，我后悔之前自以为是的愚蠢决定，低估了对手。”
    宛籽紧紧跟在莱格修斯身后，握紧拳头。她知道，他说的是之前把他们留在八脚怪星球上的行为。
    长老闭上了眼睛：“作为一个战士，我为目睹生命的光辉而感到骄傲。恭喜你活了下来，我尊敬的敌军元帅。”
    他已经快死了……
    宛籽看见他的肚子上插着一片飞船残骸，鲜绿色的血液正从伤口处潺潺流出来。
    “莱格修斯……”宛籽喃喃，看了一眼莱格修斯。
    莱格修斯略微点了点头。
    宛籽蹲下身去，捂住了他的伤口，朝着身后高声喊：“薇妮！快！快来——”
    长老吃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阻拦。
    “我知道你们所谓的战士骄傲！”宛籽粗暴地擦干眼泪，甩掉脑海里盘踞的灰叶影像，“可以活下去就活下去，努力活到和平的那一天，难道不好吗？”
    “我亲爱的孩子，”长老低沉道，“和平原本就是最难的事情。”
    “那就别放弃啊！”宛籽哭着喊了出来，“战士的本质，不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战斗吗！”
    那些虫族战士，他们一个个坦然的眼神，每一个都和灰叶诀别时刻最后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们分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了他们身为战士的骄傲。
    这样的眼神在她的噩梦中出现了无数次，每一次她急躁得不知所措却又无能为力，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把心中积聚已久的痛苦喊了出来。
    ——明明还有生的机会的，为什么当时不一起逃走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所谓的骄傲就要付出生命？
    ——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灰叶？！
    ……
    *
    长老浑浊的眼神一滞，缓缓放下了手。
    下一秒，薇妮带着医疗队冲到了他的面前，把虫族长老围了起来。
    在远处，小虫已经被放到了治疗舱内，苍白的小脸上狰狞的表情渐渐止息，剩下的战士们也相继得到了治疗。
    帝国的医疗队员们大多文弱，像薇妮一样几乎没有战斗力，他们靠近虫族时紧张得全身僵硬，上药的指尖微微发颤。间或抬起头来，看见虫族阴森森的眼睛，顿时吓得更加无措。
    “喂，不用抖，我们不揍废物的。”残暴的杀人机器战士挠头道，“一般是直接杀掉。”
    医疗队成员：……
    *
    虫族成员没有抵死反抗，而帝国也没有把他们关进军部监狱，这发展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