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王秀秀的高祖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已经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背也有些驼了，可依然精神矍铄。
    “开饭了！”老人并未多言，声音洪亮、底气十足的嚷了三个字。
    这话一落，刚才的安静顿时全尽散去，整个院子变得喧闹起来。所有人的都开始动筷吃饭，男人那几桌尤为的迅猛，速度快狠准，女人这边相对好些，速度也不慢。倒也不是抢，就是吃饭速度快而已，孩子这边也同样如此。
    这种场面，蔡小满有一种浓浓的的熟悉感。
    “你别管他们，咱们慢慢吃，不用着急。我外祖家别的不说，菜绝对管够。”王秀秀开口道，“我外祖家吃饭就是这样，并不是缺吃的。”
    蔡小满笑道：“跟我家一样，我爹说饭抢着吃才香。”
    “确实是这样，就是显得不够文雅。”王秀秀叹道，她虽说觉得这种气氛很好，可还是很向往那种读书人斯文模样。
    可是自个身处的环境实在是太难这般了，她之前学了一次，结果她娘还以为她病了，所以没有好好吃饭呢。
    蔡小满并不知道她心底的遗憾，注意力已经完全在桌上的饭菜上了。
    曹家的饭菜有一种豪气感，大块肉大碗饭。盘子里的菜和肉都不是一小片的，全都可大一块。五菜一汤，五花肉炒大白菜、干笋炒腊肉、酸菜炒大肠、蒸血肠、蒜苗炒鸡蛋，还有一碗蘑菇大骨汤。
    菜里没有那么多的调料，都是最简单的烹饪方式，也最大限度的保持了食物的原香味道。因为是大锅菜，所以炒的时间会比较长，非常的入味。
    大骨汤里的大骨和平时集市买的被剃干净肉的骨头不同，上面都还有很多肉，有的人直接拿起一大块就直接啃上头的肉，吃香相当豪放。
    每一道菜瞧着都特别的粗犷，装盘的都是大碗而不是碟子。里面满满当当，香味扑鼻，蔡小满原本就饿，一看这样子，口水都要落下来。
    他们家条件也算不错，平时也很能吃，可也没有像这样用盆装的。
    让人瞬间有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放感。
    主食是米饭和大饼，蔡小满原本是更喜欢米饭，可看着旁边的人，一手拿饼啃，另一边夹菜或者拿着骨棒子啃，瞧着相当的有味道，她也投入了饼子的怀抱。
    “真好吃啊。”蔡小满打心底的赞叹。
    这种美味和那种精致小食不同，别有一番风味，咬一口幸福溢满整个口腔。让你食欲大开，有种恨不得吃掉一盆肉的冲动。
    王秀秀见她这般，打趣道：“你倒是适应得很好，比我还要像曹家人。若不然你嫁给我表哥吧，这么多人呢，你随便挑。”
    “我还小呢，哪像你早早心底就有人了。”蔡小满促狭道，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了一块腊肉。
    曹家的腊肉都是自己熏的，味道非常的香，炒了之后特别的入味，吃一口满嘴油。怪不得曹家体格都这么圆润，天天这么吃能不胖吗。
    而且这家人不像胖球一样，软软的胖胖的，他们都是灵活有力的胖子，没有那种笨重的感觉。
    王秀秀没好气的用手肘推了推她：“你也取笑我，是不是觉得我在做白日梦？”
    说到这个，王秀秀不由叹了一口气，随即化为食欲狠狠的咬了几大口饼子，啃着大骨棒子，一会功夫就吃掉一块饼子和一根骨头。还用嘴吸着筒骨里的骨髓，哧溜哧溜的，根本不讲究什么淑女规范。
    “你这么稀罕顾秀才啊？”蔡小满见她这般，不由好奇道。
    王秀秀翻了个白眼：“他比我还小呢。”
    “女大三，抱金砖。你虽然比他大不了三岁，不过年纪又不差太多。”
    “我喜欢的才不是那样呢，他成天板着个脸，年纪不大却沉沉得跟个老先生一样，哪里有书生斯文温柔的模样。”王秀秀说这话的时候，双眼透出的光亮都不一样了，她的目光望向前上方，不知道憧憬着什么，嘴角微微勾起，吃东西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蔡小满原本还以为她是害羞，所以不愿意承认，原来还真的对顾怀瑾不感兴趣。
    不过，她口里的那个人怎么跟她认识的不一样啊？
    她歪了歪脑袋认真的想了想，顾怀瑾在她面前的时候，一直都是温和模样。除了上次蔡大贵的事，部署的时候，显示出他心思非常缜密之外，平常就是个普通孩子模样啊。
    不过想到最初认识他，好像确实和王秀秀说的有些相似。只是时间长了，她就给忘了，只记得现在的模样了。
    “你哪里是喜欢书生，就是喜欢温柔斯文的男子而已。”蔡小满笑道。她不由想起了前世的一个梗，具体说怎么忘了，大约便是你以为你喜欢的是男医生，其实喜欢的不过是长得白净，身材颀长，知识渊博温柔体贴，认真细心又有点洁癖，长得还很好看的男人罢了。
    说到底，和职业无关，欣赏的是那个职业固定思维中的极品男人或者女人罢了。换一个职业拥有这样的品质，也是一样的。
    “这种男子多半都是书生啊，一般人哪里会是那般。”王秀秀看了看四周，一群狼吞虎咽，行为颇为粗鲁的表哥舅舅们。
    她一手撑着下巴，轻轻叹道：“若能让我遇上和戏文里唱的那样的好男儿，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那都是戏文里胡编的，哪里能做得了数。”蔡小满看她一副如同前一世被各种言情小说荼毒后的少女，不再逗她，颇为认真道。
    虽说这个年纪都喜欢幻想，随着年纪的增长就不会这么不切实际。可有些女孩子，却是调整不回来，影响了自己的生活。
    拥有少女心是没错，可凡事都有个度。王秀秀典型一副中毒很深的模样，作为朋友蔡小满难免有些担心。她脑子里已经窜出了无数个类似的故事，很担心王秀秀会像其中的一个。
    这一世对女子颇为严苛，上一世最多是遇上一个渣男，只要不是太倒霉，也就是一个经历而已。这里一旦走错，那一辈子都会受到影响，甚至危及生命。
    蔡小满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可依然忍不住开口，开始说起了负心读书人的故事。希望她能有个警醒，别过于美化了一类人。
    这里戏文流行的故事，极少有陈世美类似的悲剧故事，基本上都是才子佳人一类。就跟童话故事一样，最后都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至少他们这些平民经常听的，都是那经典的几个。
    蔡小雪也很喜欢听戏，每次回来都会激动的跟她说，所以她也就很清楚这里的女孩子喜欢听的戏内容是什么。
    “他妻子对他这么好，辛辛苦苦为他操持家里，高中了竟然就想要休妻去娶富贵人家的女儿，还嫌弃妻子糟糠，真真是太可恶了。”
    王秀秀听到一半，猛的拍桌，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堂姐，你别激动啊，让小满姐赶紧讲下去啊，我还想知道后面呢！”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着急道，王秀秀闹这么一出，蔡小满直接在关键处停了。
    蔡小满讲的是类似陈世美的故事，因为只记得一个故事大概，粗粗一讲实在没劲，就依照上辈子经常逛的晋江里爽文以及大妈狗血剧的套路，进行了一定的丰富和改编。
    虽说她比起那些大大那是赶马也比不上，可套路用得还不错，立马吸引了一群这部分娱乐生活非常贫瘠的一群孩子们。不少人都端着个碗围了过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听，嘴巴倒还记得吃饭。
    不得不说这种先抑后扬的故事，很容易吸引人，虽然心底气个半死，还是想要熬到后面打脸报应上。
    “小满姐，你先告诉我们后来这个书生有没有遭到报应吧，要是没有我还是不听了吧，太气人了。”有那性子急的，直接要求先剧透结局。
    “你急什么急啊，这样听故事有啥意思。爱听不听，不听你就后头去，占了这么好的位置，我在后头都快听不见了。”
    蔡小满身边顿时热闹了起来，大人们看到也不管，只管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王秀秀也回过神来，直接比了个手势，全场立马安静了。那模样，是绝对的女王，没人敢不听她的。
    蔡小满继续讲了下去，观众反映良好，她也就忍不住为整个故事加戏。她越讲越兴奋，原本一个简单的故事，变得更加跌宕起伏，都快忘了原本目的是为了啥了。
    等她讲到最后，恶人有恶报，女主走出阴霾重获新生，全书完结的时候，身边主要围的已经不是孩子们了，而是曹家的媳妇们。
    孩子们毕竟都是男孩，虽说这种打脸的故事听着也还挺带感，可到底没有女人代入深。一群大婶大嫂看这边热闹，也过来听一耳朵，结果发现一听就停不下来。
    于是很不客气的跑过来霸占着位置，把那些还没吃完饭的孩子们都赶到了一边去。
    “这个故事真是解气！女人就得这样。”
    “对，这种男人就该这样下场，否则好女人都让这些男人占了，好男人岂不就是没好媳妇可娶了吗。”
    “小满，没想到你不仅点心做得好，还这么会讲故事。”
    全场一片夸赞，让蔡小满内心那叫个美滋滋，简直让她有些飘飘然了。她从前看小说看多了，也想成为一个写手，只是一直因为这个那个原因没有开始。现在虽然也不是文字，却也把自己编的故事表达了出来，弥补了心中的遗憾。
    她其实一直很喜欢看小说，也喜欢编故事，更享受大家被她故事吸引的样子。
    其实她讲完之后是有些心虚的，因为讲得太高兴了，都忘了身处何处。不过还好，曹家人的三观还是比较开放的，不是被奴役过后的女性，一切以夫为天。不管男人做了什么，都觉得是可以原谅的。
    阳城在这一块其实也还算开放，不像上一世明清那般封建。女性自请和离也不鲜见，虽然依旧属于极少数，可好歹是可以让女性有机会，在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离婚的。
    很多人行动上兴许不会这么做，受到现实的约束，不敢妄为。可心里却是认同的，所以喜欢从故事里寻求一种慰藉。
    “小满，这是不是真事啊？”王秀秀好奇道，心底有些别扭。这故事里的书生和她从前听的完全不同，她总觉得读了很多书的人，肯定是和普通人不同的，必是高洁的，如今听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蔡小满点了点头：“细节是编的，但这事还真的有过。”
    这话并不完全是假的，她有一次不知道和顾怀瑾聊到什么的时候，顾怀瑾就说起来这么一个人。只是故事结局并非如此，故事的女主角被休回家貌似没多久就死了，具体也并不清楚，也无人关注。而那个男主角如今却是迎娶了白富美，走上了人生巅峰。
    其实把原故事告诉给王秀秀更有警示之用，可她刚才讲得兴奋了，忘记了初衷，原本心里就带着气，于是就往爽里编了。虽然只是一种yy，可心底还是痛快了不少，好像出了气一样，觉得没有那么憋闷了。
    “这跟我以前听的戏文不太一样。”王秀秀闻言，失落不已，“都读了这么多书了，怎么可以如此忘恩负义。”
    故事大多都是些文人编的，所以主角基本都是读书人。因为写戏文或是话本很不入流，所以多半是不得志的，写出的故事也就表达了心底的渴望。故事多编得很美好，满足一下自己。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蔡小满担心纠正过度，又道：“不过这也是看人啦，不管什么行业总有几个败类。哪怕是匪徒，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家人好的也不少呢。当然，也有反过来的，对自家人很糟糕，对外人却十分仗义的。”
    “对，这两种人还不少呢。就好像街头那个王老三……”听到这些话，浸淫在八卦圈里的大婶大嫂们立马噼里啪啦聊起来。
    蔡小满吃了一肚子的美食，听了许多八卦，这才坐着马车和曹婶儿母女两回家了。两人其实在这边有专门的屋子，若是平常肯定不回了，可担心蔡小满一个人，所以跟着一块回去。
    回去的时候，蔡小满手里被塞了几十斤的新鲜腊肉和腊肠，即便后头不给她红包，这些肉都已经让这一趟很值当了。
    ☆、第 47 章
    牛车刚听到蔡家门口, 房门就被打开，高氏立马就迎了出来, 一看就知道一直在听外头动静。
    “娘。”蔡小满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曹婶儿把曹家送的礼递给高氏：“这是一点心意，你们别嫌弃。”
    “这也忒多了吧, 不过是去帮个小忙而已，这些也太过了。”高氏看到这么多肉, 诧异不已，并没有伸手去接。
    曹婶儿不由分说直接塞了过去：“这是给小满的又不是给你的，你不心疼她我可心疼，你不知道今天她都忙成啥了。这么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这句话并非客气话, 蔡小满今天忙得连午饭都不能好好吃，而且听跟她一块干活的嫂嫂、侄媳妇说道，小满干活那叫个仔细认真。每块糕点就跟万宝楼里的珠宝一般精致, 她们都已经可以想象，到时候大家看到这回礼会有多惊讶。
    阳城的满月酒、婚宴等酒席，主家都会给客人带走回礼。回礼是非常重要的，直接体现了主家的情况。
    若是贵重, 那么说明这家人比较富裕, 对庆祝的事也十分看重。若是随意送个玩意, 说明并不重视，不过走个过场。具体送的东西，也能展现出这个家到底什么情况。
    每个阶层虽然都有自己的一个标准，可细节上却是可以做很多文章。
    曹家人有钱, 其实已经非一般平民家族。不管是财力，还是平日可以接触到的人，已经和普通百姓有所不同。可到底出身粗鄙，更上一层大人并未接受过他们。暗地里一直嘲笑他们的出身和品位，好以彰显自己的尊贵。
    他们虽说也会尽量的学习与这些人打交道，可到底半路出家，很多细节上没法修正。况且他们也并不觉得自己如此有何不好，若非为了生意，也不会刻意去迎合。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
    不过这并不代表不想用打那些人的脸，说我粗鄙？那是因为我不认真，我要认真起来，那些物件可比你拥有的精致得多。
    这个小小的糕点，倒是可以成为一个小小的亮点。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么个东西，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却也让他们不至于又开始借着回礼，又是你一通嘲讽。
    曹家不怕嘲讽，我有本事你奈我何。可这次是宝珠的满月酒，也就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高氏闻言，也就不再推辞给收下了。她知道自个闺女认真起来有多较真，平时家里的活倒是罢了，又没有多少活，这次要做这么多糕点，肯定就会非常耗神了。
    方才她就看到蔡小满一脸疲倦的模样，作为帮手的王秀秀都已经困得睡着了，完全不像平时叽叽喳喳总是活力四射的模样。连帮手都如此，可想蔡小满会有多辛苦。前阵子赶着炒瓜子的时候，都不至于如此。
    “我就不进家了，等明儿过了之后再说。”
    “成，这两天你们都得忙，赶紧回家歇息去吧，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高氏也没有再挽留，目送牛车远去，这才提着几十斤肉进了家门。
    蔡小满还想帮忙，高氏瞥了她一眼：“都累成啥了，家里又不是没饭吃，非要这么忙活。”
    “娘，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蔡小满凑近用脑袋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开口，“我今天做的水晶桂花糕非常成功，明儿我带回来，你肯定会很喜欢的。”
    “你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高氏没好气道，可神情却是愉悦的。
    两人刚进门，蔡小虎就蹦了出来：“三姐，你总算回来了，夫子留了功课，我……哇，好多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