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但她没有哭。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抹了抹眼睛，罗拉站起来，打开衣橱，打算选一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她的女仆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一点罗拉已经习惯了，反正她们就算在的话也只会随便选一件给她，那些女仆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胖子还挑什么衣服？随便穿穿就好啦，也不可能变成瘦子的！那么漂亮的裙子，为什么是她的呢？”——那样充满贪婪和嫉妒的眼神，就像恨不得这间衣柜是属于她们的一样。
    罗拉看了眼一旁清晰的镜子。
    在这个家里，她还是胖点比较好。
    她永远也忘不了每一次母亲打量她的神情，从她记事起，母亲看着她的目光就好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好像随时都能把她打包送到哪个贵族的床上，只要能为父亲和哥哥铺路，罗拉曾经很想问一问，她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难道她是捡来的孤儿？不然怎么会有亲生母亲为了父亲的爵位而把她送给别人？当时才五岁的她竟然在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床上醒过来！那老头的眼神恶心得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要不是父亲及时赶到，她或许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罗拉不明白，她曾问过庄园的老仆，他们都说她是夫人疼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孩子，绝对不是抱养来的孤儿，一定是亲生母亲，她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弗洛里夫人能对待前妻留下的格林视如己出，对她却那么苛刻？
    还是胖一点吧，至少这样的自己，能让弗洛里夫人的算计少一些，毕竟那位夫人是个爱“美”的人，而自从她长胖之后，见到那位夫人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多好啊。不见不烦。
    罗拉给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冷笑。
    对自己亲生女儿做出那样的事，相比之下，不想让她称呼“妈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罗拉选了一件草绿色的裙子，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罗拉眼里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耐烦，面上却做出一副胆怯懦弱的表情。
    “哥，哥哥……”
    “谁是你哥哥？”来人讥嘲地讽道，“我可没你这么个肥猪似的妹妹！”
    周围传来女仆们附和的讥笑，罗拉的眼神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是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眼里泪花闪烁，“少爷……”
    格林·弗洛里的表情更难看了，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扫了一圈周围的女仆，大声骂道，“看什么看！都没有事做吗？主人家的笑话也是你们这些卑贱之人能看的？！”
    女仆们被吓坏了。
    这是一批新来的小女仆，先前的那一批刚被弗洛里少爷以玩忽职守照顾不周的名义给打发出去了，罗拉眼神冷漠地看着那些小鹌鹑一样的女孩子，今天过后，大概城堡里又要换一批人了。
    见那群小女孩一动不动缩在墙角，格林怒气更盛，“还不给我滚？！！！”
    小女仆们作鸟兽散。
    格林走进罗拉的房间，一脚踹上门。
    罗拉不自觉地抱着裙子往后缩了缩。
    “你躲什么？”格林一愣，旋即冷笑，“怕我打你？”
    罗拉摇头。
    你怎么会打我呢？落人把柄的事，你从来都是不会做的。
    你只会在夫人面前告状，让她更讨厌我。
    你只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妹妹，让仆人们来欺辱我。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愚蠢和幼稚。
    要不是你总是大张旗鼓的欺负她，弗洛里家出卖女儿求上位的事也不会在上流社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就那位夫人自个还不知道，还在兴致勃勃地扮演着完美无缺的继母角色呢。
    ——都为了继子把亲女儿送出去了，还不够完美？
    罗拉暗暗地想着，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可怜巴巴。
    “你很怕我？为什么？”格林忽然有些烦躁地耙了下头发，“你摔下床又不是我干的！”
    是啊，不是你干的，是想要讨好你的小女仆干的啊，谁不知道你格林大少爷最喜欢看我的笑话？人人都知道你是未来的弗洛里男爵，谁都想要巴结你得你的青眼，我这个受气包不就正好要发挥功用了么？
    罗拉垂下眼。
    “好了好了，别这么一副可怜虫的表情！”格林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了罗拉的床上，大概是觉得还算舒服，竟然直接穿着鞋就在上面滚了几下。
    罗拉默默握紧了拳头。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在格林那张俊俏的小脸蛋上揍他个满脸开花。
    可是她不能。
    罗拉无声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不能伤害格林，父亲会伤心的。
    父亲疼爱她没错，但格林作为父子唯一的儿子，对父亲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这个家里，没有什么是独属于自己的。
    曾经她以为她至少有个母亲，可母亲却是摧毁她的恶魔，她以为她会有个哥哥，但哥哥随着年纪增长变成了她的噩梦，就连父亲的爱也不只是她的。
    父亲是个伟大的人，他爱着自己，能为了自己得罪贵族们，可他也爱着哥哥，爱着母亲，爱着许许多多的人。
    罗拉的表情有些放空。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她才九岁啊……
    “你在想什么？小胖子？”感觉有只手大力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罗拉条件反射就拍了过去。
    一声脆响，格林和罗拉都惊呆了。
    “你敢打我？”格林的脸都扭曲了，低吼，“你个小怪物，竟然敢打我！”
    小怪物……
    罗拉抿了抿唇。
    自从格林发现了她的那个秘密，他就再也不是个好哥哥了。
    明明她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兄妹俩儿时玩乐的记忆，如今却好像如花隔云端，仿佛那些美好的回忆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罗拉感觉一双大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惊慌地抬头，正对上格林那张狰狞的脸。他长得那么好看，他曾经是那么好的哥哥，他带她去采花钓鱼，他给她当马骑，他还把她一路从小山坡背回家，他曾说会一辈子保护好妹妹，可现在，他想要掐死她！
    他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近，罗拉觉得自己呼吸有点困难起来。
    但她没有反抗，而是默默地闭上眼。
    直到他突然又松开了手，一把将她推开，厌恶至极的语气，“小怪物……你为什么不去死！”
    罗拉趴在地上用力地咳了几声，垂下来的头发遮挡了她的脸，让人看不起她的表情。
    格林似乎强力克制着踹死她的冲动，一甩袖子往门口冲去。
    罗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谁知格林又停了下来。
    罗拉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下周的宴会不许去，”格林冷冷地说，“我相信大家都不会想看到你的！——简直令人作呕！”
    说完，也不等罗拉反应，大力打开房门出去了。
    罗拉缓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喘过气来，她爬起身，先前选的那条绿裙子摊在地上，全是脚印，脏兮兮的，显然不能穿了，她面无表情地将它用脚尖踢到一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令人作呕？
    呵。
    气息通过嗓子时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她微微侧头，观察了下镜中脖子上那显眼的一圈痕迹，抬手摸了一下，好像有点肿了。
    是真的想让自己死啊。
    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呢？
    随意从衣柜抽出一条黑色的裙子，下楼，一对继母子正在吃早餐。
    罗拉没有停留，直接从墙边走过，向着门口走去。
    一只银叉飞了过来，要不是她闪得快，就会正命中她的脚。
    格林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为什么不吃早饭？赶着去见上帝吗？”
    罗拉闭了闭眼，又睁开，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她紧了紧书包的袋子，回过身，坐在了餐桌边，默不作声地取过面包和牛奶，开始吃早餐。
    难得一见的弗洛里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从她那系着蕾丝花边的脖子划过，冷漠如冰的转开，却在对上格林时冷意消融，化作和煦的暖阳，“多吃点，不然去学校，又得吃一周的食堂了。”
    格林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视线一直锁着罗拉，握着刀叉的手青筋都暴出来了。
    罗拉恍若未见，自顾将餐点塞进嘴里。
    她真不明白，既然那么看不顺眼，为什么还要留她在眼前？
    有病。
    一顿早饭吃得食不下咽，罗拉感觉自己都要吐了。
    等到弗洛拉夫人上楼了，格林丢下餐具，“走吧。我送你上学。”
    罗拉愣了一下，她不是听错了吧？送她上学？这少爷又发什么神经？
    不过……
    想到自己刚刚做下的决定，罗拉没有表示异议，乖巧坐进了汽车后座。
    十六岁的格林个子已经很高了，一双长腿缩在后座和前排座位之间。
    看起来有些可怜呢。
    罗拉想着，然后抱紧了自己鼓鼓囊囊的书包。
    “到了。”
    汽车停在了小学门口。
    罗拉询问地看向格林，她不确定这个少爷会不会又发神经不让她下车什么的。
    “看着我做什么？”出乎意料的，格林这回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一下，继承了前任弗洛里夫人的美貌，格林长得很英俊，可惜平时对着罗拉总是戾气横生，罗拉也没发现这个哥哥其实长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