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苏醒

    “玉儿，玉儿……”
    熟悉的声音穿过层层迷雾，直达她脑海深处。
    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沙哑，好似一卷锦缎被刺啦一声撕裂开，拉扯到最后，音消、布毁。
    她的识海禁区彻底打开。
    广阔无垠，堪比虚空之中的无尽海，在这片虚无里，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以至于睁眼之时，那段记忆深藏在海底，让她忽略了其他。
    直到此时，那一声声呼喊犹如闷雷一般在脑海炸开，声音成了垂钓的钩，将掩埋在海中的记忆之岛给拉出了海面。
    那闪着光芒的小岛，便是她心之所向，是无尽岁月里，她最珍视的情感。
    阮玉眼圈红了，哭着喊：“爹！”
    浮云岛上的阮一峰激动地拍身边的蜘蛛腿，“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夜冥有点儿委屈，闷闷地哼了一声。——我喊你就不理睬，还以为被魔珠给控制了，咱爹一喊你就答应，是不是……
    ——我礼物送得不够多！
    然下一刻，阮一峰拍打蜘蛛腿的手彻底僵住，他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了天灵盖，脑子好似被冻住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都在发懵。
    他那红着眼眶喊爹的宝贝闺女，从高空一跃而下，落入了底下翻滚的岩浆之中。
    小西瓜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尖叫，“阮玉！”
    夜冥傻眼，它喃喃道：“她去里头洗脚了？”刚刚是头朝下还是脚朝下来着？回忆那画面，夜冥只觉心惊肉跳。
    狂暴的虚空风暴骤然停歇。
    雷与火也消失不见。
    虚空里一丝风都没有，周围也没了漩涡、风暴眼、陨石残片，得宛如外界普通的天空，干净、纯粹、湛蓝。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无尽海。
    风一停，小西瓜直接顶开虚明，冲上小岛，那小岛外围也恢复了往常模样，不过眨眼之间，就有青草铺满整座岛屿，野花徐徐绽放。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岛中心的清泉依旧是滚烫的岩浆，还汩汩冒泡。
    夜冥带着阮一峰也上了岛。
    等上岛之后，阮一峰才回过神，他拼命地往岩浆池跑，在距离池子还有七尺左右的距离时，热浪扑面而来，穿在内里的马甲银光大冒，紧接着，光芒骤消。
    夜冥将套在阮一峰身上的蛛丝一拉，将他拽回，就见他一脸黢黑，头发都燃了一大截。身上才穿的马甲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火烧的孔洞，让它来修补，它都犯了难。
    若不是这件马甲，刚刚那一个照面，阮一峰就被岩浆池给融化了。
    眼见阮一峰爬起来还想过去，夜冥只能伸出一只脚脚小心翼翼地将他按住，“别过去，你去了尸都收不到。”
    “到时候，只能用这马甲给你做个衣冠冢。”想了想，又说：“小道君都还没醒呢，要是你烧没了，我把她也扔进去，陪你？”
    你们这些人修，不是最将就，生不同时，死同衾。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原本险些失去理智的阮一峰这才冷静下来，他想爬起来，奈何被按在地上动不了，只能艰难昂起头说：“我知道了，你放开我。”
    夜冥这才松开腿，又把另外一条腿斜斜伸长，恰好挡在小西瓜前面。
    狂奔的小西瓜被坚硬的蜘蛛腿这么一绊，直接翻了跟斗，摔了个头朝天，起来的时候头还晕，原地转了几个圈后才勉强站稳。
    它咬着牙继续往前，走着走着，看到迎面走来的一人一兽，小西瓜猛地顿住脚步。
    直到此时它才反应过来——我走反了？
    刚刚摔得太晕，连走反方向了都没察觉，难怪热气减弱，原来它离那岩浆池越来越远！
    急匆匆掉头想要冲到池子里捞阮玉，就听身后传来声音：“别急，她暂时没事。”
    说话的是虚空兽族族长虚池，它也刚醒，这会儿虚得很，身体半边透明半边雾，鬃毛上的那一缕杂色看着比从前浅淡了几分。
    跟在虚池后面的是虚明，他步履蹒跚，走得极慢。他走到小西瓜身边后，伸手轻轻梳理一下小西瓜的鬃毛，“没事了，有族长在。”
    小西瓜不喜外人触碰。
    可这时，它并不反感，还觉得他梳得它很舒服，让它下意识地想趴下，直接卧倒。
    虚池一直往前，越过了夜冥后，仍没停下脚步。
    夜冥提醒道：“那火是天地雷火吧，你现在这么虚，别被烤化了。”话音刚落，就见虚池头顶出现了一片翠绿的叶子，恰好顶在它的独角上，像是给它戴了个绿草帽。
    仔细去看，夜冥才发现它头上顶的是一片荷叶，也不知道是荷叶有什么神异之处，竟然能抗住这样的天地雷火。
    虚池走到岩浆边上，低头往下看。
    滚滚岩浆灼目，它根本看不清底下有什么东西，可此前的虚空异相，跟前的天地熔炉，池中的勃勃生机，都与传说一一对上。
    是她，回来了啊。
    虚池在池边跪下，正欲叩首，就见岩浆翻腾，紧接着，一颗漆黑的珠子冲破岩浆，直直撞了过来。
    “魔珠！”
    藏在阮玉体内的魔珠出现了。
    为了封印魔珠，阮玉周身都被逢岁晚设了重重禁制，以阵法封锁魔珠的去路，却没想到，此次阮玉坠入岩浆，竟是让魔珠失去束缚，直接重现天地之间。
    在魔珠出现刹那，虚池头上那缕灰色鬃毛颜色陡然变深。
    无数呓语在脑海之中响起，让它精神微微恍惚，体内黑气渐浓，又像是被毛笔刷开，往周身侵染。
    “族长！”族长正是虚弱之际，元神失守之下，会被魔珠控制。届时，整个浮云岛，都会落入魔珠掌控之中！虚明目光一沉，竟解开了对自身的束缚，他的身体在人形和兽形间来回变换，人形时身材削瘦苍白，而兽形时，则是通体漆黑！
    小西瓜吓得后退两步。
    它在梦域里呆过那么长时间，也曾与那些梦域妖魔厮杀过。自然能分辨出来，虚明身上有梦魇气息。
    虚明：“你要挑选傀儡，我最合适。”
    从岩浆中飞出的魔珠稍稍一滞，似乎想要偏离方向。
    千钧一发之际，虚池头一偏，主动迎上魔珠。
    叮的一声响，珠子恰好撞在头顶荷叶之上，与此同时，荷叶瞬间合拢，将魔珠紧紧裹住。
    虚池扭头，怒喝一声：“虚明，你在做什么！”
    虚明眼睛通红，周身笼罩黑暗之中，它神情狰狞，在彻底失去理智的边缘挣扎徘徊。
    “你看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知道虚明最在意什么，虚池指着旁边的小西瓜道。
    目光落到眼眸睁大的小西瓜身上时，虚明周身黑气骤然一收。
    好似一层层枷锁再次封印在他身上。
    待到黑气彻底消失，虚明变回人形，直接栽倒在地。小西瓜往前一蹿，将人接住后，小心翼翼地伏地，再把人轻轻放平。
    刚刚出现的那匹大黑马，头上的独角有个月牙形的印记，而且，它都独角上，还嵌着一朵花。
    原来，是你啊。
    那只总是会远远看着它的成年虚空兽，在它受伤时，会给它叼来草药的虚空兽。
    是它在浮云岛上那些短暂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