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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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酒店后的白一尘驱车去了画室。
    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今天是周末,时亦鸣的确就在二楼的绘画练习室里等他。
    那个几乎是时亦南年轻时翻版的青年在二楼的画室里瞥见白一尘车的影子后,马上就从楼上跑下来了,等候在画室门口,双眸晶亮地望着白一尘,有些局促地向他问好:“白、白老师,早上好,您吃过早饭了吗?”
    “亦鸣,早上好。”白一尘对他笑了笑,“还没吃呢。”
    “啊……我带了一些零食,放在我的背包里。”时亦鸣听到他的回答后眸光更亮了些,“我上楼给您拿——”
    白一尘闻言马上抬手,拦住了他说:“不用,我已经点了外卖了,估计一会就能送到了。”
    “这样啊……”时亦鸣的声音弱了些,听上去有些失落。
    白一尘最见不得时亦南的脸色出现诸如委屈、失落、伤心、难过等情绪了,他看到就会不可抑止的心软,即使他现在面对的只是空有一张时亦南的脸的时亦鸣。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是不同的人,但他还是会心软,所以他柔声问时亦鸣:“那你吃过了吗?”
    时亦鸣点点头:“吃过了。”
    这时唐乙走了过来,在白一尘身边和他低声说想买画的客人的事,白一尘就对时亦鸣说:“你在练习室等我吧,等我见完客人就来找你。”
    “好。”时亦鸣抿着唇,想要唇角的弧度变得不那么明显,年轻俊美的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于是白一尘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会,直到时亦鸣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故意移开视线,耳尖发红,白一尘才倏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扯扯唇角,笑着摇了摇头,和唐乙一起朝画室客厅走去。
    然而时亦鸣明面上虽然没有再看白一尘了,但他的注意力还是全部都悄悄地放在青年身上的,他回到二楼,在要进入画室的时候顿住脚步,转了个身缓缓走到扶栏处,在墙壁和窗帘构成的阴影中望着客厅里青年的身影。
    收藏品画室里栽种着很多花植,藤蔓吊兰遍布在每一扇窗户附近,清晨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落在深褐的木地板上,停在青年的脸畔和发梢上,就像被细细描上了一层金色的线,在这柔和的光雾中异常温柔。
    而青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抬头朝二楼的方向望来,时亦鸣避之不及,只得直直撞上他的目光,金雾似的光线从他睫毛间的缝隙漏下,落在幽黑的眼瞳上,将那里黑暗驱散了些,隐隐透出底下淡咖色的虹膜。
    忽地,他勾唇轻轻地朝他笑了下,继而又转过头去,继续和身边的少女说着话。
    时亦鸣怔怔地望着他的笑颜,只觉得世间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刻如潮般褪去,只剩下他呯呯震动恍若鼓点的心跳,以及急促绵密似春日骤雨的呼吸。
    时亦鸣忍不住又朝前走了几步,想要听清青年一张一合的嫣红的嘴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你说,想要我画一幅人像油画?”白一尘语气温和,语调柔缓地重复了一遍少女的要求。
    第33章
    那少女面容白皙, 脸颊上还有着未完全消失的婴儿肥,也许是没怎么见过像白一尘这样温和优雅的青年,她耳根通红, 双颊上也泛着一层蔷薇色的粉, 声音细弱蚊呐:“是的……我奶奶过生日,她很喜欢中世纪风格的油画,想穿上礼服留下一副油画肖像。”
    白一尘闻言,思索了几秒, 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抱歉, 我已经不画人像了。”
    “啊?”少女十分惊讶,“白老师, 您真的不再画人像了吗?”
    “是的,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画过写实人物油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少女叹息道,“我很喜欢您的油画,以前您画的那些画真的是太好看了呀!”
    白一尘笑了笑,告诉她:“我认识一些画肖像油画的画家, 如果你真的很想送一副肖像油画给你的奶奶, 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你。要是你只喜欢我的绘画风格的话,我也有一些学生能够模仿我的风格作画,如果你不介意, 我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我再想想吧, 今天真是打扰您了。”少女仍然十分失落, 蹙着眉离开了画室。
    白一尘送她离开后, 就抬步朝二楼的时亦鸣走去:“等久了吧?”
    “没有。”时亦鸣摇头,他踌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问白一尘,“白老师,您……为什么不再画人像了呢?您画的人像特别好啊。”
    为什么不画了?
    白一尘听到这个问题微微出神。
    他不是不想画,而是画不了了,他再也看不清除了时亦南以外任何一个男人的脸,这怎么画呢?虽然女人还是能画的,但是他为了避免麻烦,以及人们各种不靠谱的猜测,他干脆直接不画一切写实人像了,不论男女。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实话告诉时亦鸣的,他只是说:“那是以前,以前画的好,现在画不好了。”
    时亦鸣听出了白一尘这是不想把真实的缘由告诉自己,想到这里,他心尖上就有些莫名无端的失落。思忖片刻,他握拳鼓起勇气询问白一尘:“那白老师……我能帮那个您的那位客人,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女生画画吗?”
    白一尘闻言愣了下。
    时亦鸣又接着说:“我也是您的学生不是吗?我了解您的油画风格,我学了很久……”
    说到后面,时亦鸣的声音变得有些低,但他怕白一尘不同意,连忙补充道:“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很想帮忙,我不会收她钱的!”
    “好,我会帮你问问的。”他这样苦苦哀求,白一尘当然不会不答应,更何况最终结果是由那个女生决定的,并不是他说了算。
    他话音一落,时亦鸣就像吃到了糖的小孩,脸上登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眸光熠熠地望着他。
    白一尘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禁怔忡了片刻,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发觉自己爱上了时亦南的那一刻——那一天也是今天这样一个晴朗日子。
    但是他们大一正在军训的新生却苦不堪言,他身体弱,晒着晒着居然中暑了,在烈日下身形摇晃地两下就呯地倒在了地上,几个男生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树荫底下,给他扇风浇水喂葡糖糖才让他缓过劲来。
    教官看着他脸颊绯红,额前汗珠涔涔,眉头因不适紧蹙的模样,有些好气又好笑地说他:“身体这样差,简直连小姑娘都不如。”
    一些男生听到教官的话,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了。
    经历过军训的人都知道,有些教官说话是很不留情面的,对女生还会温柔些,男生们就别想了,白一尘被教官训得羞赧难当,只得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听不见靠在树下休息,于是教官就带着剩下的人归队了。
    白一尘心里想:他今天丢了这样大的脸,大学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同学耻笑和孤立。
    想着想着,他便越发难受,额前的热汗都变成了冷汗,然而没过多久他却觉得眼前微微一暗,像是有个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光线。
    白一尘疑惑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沾着冰露的水瓶放在自己的面前,他透过矿泉水瓶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笑着对自己说:“身体好点了吗,小白姑娘?喝点水吧。”
    白一尘怔怔地接过矿泉水瓶,看到的就是时亦南望着他笑的面庞。
    那个笑,就和时亦鸣现在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白一尘望着时亦鸣怔忡发呆,几乎就要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时亦鸣,还是当初他第一眼见到时那个对他笑的时亦南。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这时时亦南清冷的在白一尘背后响起,“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
    他的声音倏然顿住。
    白一尘还以为时亦南发现了时亦鸣的存在,结果回头一看,来的人不是时亦南,而是宋玉珩——他们两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他刚刚出神之际根本就没分清,白白吓了自己一跳。
    “你是……”宋玉珩皱眉望着时亦鸣疑声道,不过话没说完,他就抿住唇,狐疑地目光看向白一尘。
    白一尘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笑着给宋玉珩介绍道:“这是时亦鸣,我的学生。”
    “你好。”时亦鸣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形高大外貌英俊并且和白一尘看上去十分相熟的男人也有些好奇。
    宋玉珩没有搭理时亦鸣,他脾气性格比时亦南还要冷淡,不是生意时间他对自己的笑容和话语都吝啬到了极点,他问白一尘:“你不是已经不收学生了吗?”
    “是啊。”白一尘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但是……凡是总会有些例外。”
    时亦鸣听了白一尘的话后,眼瞳微缩,喉结滑动了一下,显然是有些激动和兴奋——他以为自己对白一尘来说,是特殊的。
    然而足够了解白一尘的宋玉珩却知道,时亦鸣究竟为什么特殊。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攥成拳,面上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对时亦鸣说:“哦,你和一个我认识的人长得很像,他——”
    “宋老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白一尘打断宋玉珩的话,微笑道,“是又准备买新画了吗?”
    宋玉珩止住了话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时亦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不知道宋玉珩口中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宋玉珩出现后他就觉得哪里怪怪的,明明这个男人之前他从未见过,却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宋玉珩始终做不出让白一尘不高兴的事,他定定地盯着白一尘看了一会,方才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谁知他就出口这么一个字,时亦鸣就怔住了。
    “你……”时亦鸣终于知道宋玉珩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是声音。宋玉珩的声音和他那个见面不多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时亦南很像,只不过他的音色较之时亦南要更加清冷一些,假如他刻意模仿,说不定真的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于是时亦鸣对宋玉珩说:“你的声音也和一个我认识的人很像。”
    宋玉珩闻言嗤了一声,淡淡道:“这么巧?说不定我们两认识的就是同一个人。”
    “好了。”听到这里,白一尘再也无法让他们两个继续交谈下去,抓起宋玉珩的袖子往画室客厅走,“你不是想买画吗?想买什么画,和我说说。”
    时亦鸣见状,只能看着刚刚还和他说好要教他画画的青年,和另一个男人这样亲近的离开。
    走到楼下后,白一尘松开手,叹了口气对宋玉珩说:“人家小孩只是过来找我学画画的,你就不要欺负他了。”
    “学画画?我欺负他?”宋玉珩反问道,“那你男朋友知不知道他弟弟是你的学生?”
    “你猜出来了啊……”
    “他们两个长得那么像,我又不瞎。”
    白一尘闻言笑了笑,有些惊讶地说道:“原来他们两个长得很像吗?”
    他当然是分不出时亦南和时亦鸣像不像的,只能从他们两的名字中猜出两人关系。
    见宋玉珩皱起眉,白一尘赶紧又接着说:“好了好了,他和亦南不是一个妈生的,关系很不好。给亦南知道我在教他不喜欢的弟弟画画,他要不高兴的,拜托宋老板千万别说漏嘴。”
    “我不说漏嘴就可以了吗?”宋玉珩觉得白一尘这话简直就是在搞笑,他冷笑一声,有些咄咄逼人地问白一尘,“你把他留在这里和你学画画,难道就没有考虑到时亦南来接你回家时会遇到他吗?”
    白一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着宋玉珩,语气温和地问他:“你那么生气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宋玉珩身体就猛地僵住了。
    是啊,他生气做什么呢?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白一尘想教谁画画,愿意教谁画画都是他的事,这种事情就算是身为他男朋友的时亦南指不定都没资格管,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干涉。
    “……抱歉。”宋玉珩低声道歉,“是我情绪激动了。”
    “没关系。其实他来找我学画画的时候,时亦南还没回来。”白一尘垂下眼帘,轻声解释着缘由,“所以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白一尘承认,他当初为了时亦鸣破例,愿意教他画画,只是因为他像极了学生时代的时亦南。
    第34章
    那时的他太想时亦南了, 所以才会拼命地寻找时亦南的替身——乐栋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宋玉珩那相差无几的嗓音,时亦鸣身上干净纯粹的气息, 都是伴随着时亦南离开后,他如同空气般不可缺少却无法再次拥有的东西。
    而在时亦南回来后, 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瞬是希望时亦南和时亦鸣遇上的,为的就是想看看时亦南是怎样的反应。
    不过就算看不到,他也能猜得出来, 因为他了解时亦南。
    时亦南一定会生气, 会吃醋,会不高兴, 会有很强烈的危机感,会更加……喜欢他, 爱他, 离不开他,这就是他的目的。
    白一尘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盯着木质地板的眸光越发晦暗。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很不正常了, 甚至于有时候他都会思考自己是不是疯了,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工于心计,为了留下时亦南殚精竭虑的。
    可是人就是这样,要么得不到, 要么得到了就永远不甘于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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