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那盛有美酒的酒樽还在不断从桃林深处，随着溪流缓缓而出。
    一盏即醉，大梦不知何处。
    胡椒却道：“我的机缘就在此处。无需再饮。”
    天人近雪，就是他的机缘。
    无法预测凶吉，无法得知结果的机缘。璇玑子想。
    白菟一挑眉，这狐狸平日中假惺惺的惯会作态，此时的话却不像是作假。
    她痛快地拿起一盏酒喝了下去，“若是我醒过来，我师父身上少一根汗毛，我都要将你的九条尾巴全薅秃不可！”话虽粗俗，却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白菟说完，便觉得头脑一昏，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胡椒看着少女“啪”地一下倒地，脊背硌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叹口气，将白菟调了个姿态，避开了石头。
    都是痴人。
    众人皆喝下了溪中佳酿，只余他，还有一人——
    朗七。
    那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坚毅的男人坐在谈近雪另一侧，望着潺潺溪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他被天道择中，就此踏破虚空，不再回来，你待如何？”
    朗七听胡椒同他说话，回头看他一眼。
    “走。”
    胡椒一怔，又问：“去哪里？”
    “不知。”
    朗七的回答干脆，谈近雪近日一直在教他发音，他的声音不再那样艰涩古怪，但却说起话来仍旧简练。
    甚至更有几分斩钉截铁。
    没有了需要守卫的人，自然要走。
    可这世间若无她，流浪千里，万里，都没有区别。他不过是再变回以前的那个朗七罢了。
    胡椒没有再问。
    他只是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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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近雪已在幻境之中。
    烈烈长风吹过，衣衫鼓动，入目是一片耀眼的白。
    四处皆是白色，皑皑白雪覆盖之下，是坚硬无比的冰川。
    她微垂眼帘，避开雪地上刺目的反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是女装打扮。薄薄一层衣裳，在这冰原之上竟也不觉得寒冷。
    “娘亲！你来啦！”
    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忽然从那一片银白雪色中冒了出来，脸上带着鲜活笑意，仿佛这环境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他望着自己的“娘亲”，只觉得她比冰川尖顶上被太阳照射的，最纯净的冰还要好看，就仿佛在她来到这里之前，所有的日光、风雪、冷和暖，都不作数。
    她来了，便如天光乍破，雪原初亮。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之间便有了生机。
    谈近雪在少年冲上来，用熟悉的动作抱住她腰之前问道：“你是……龙宵？”
    那少年见谈近雪认出了他，立刻开心起来，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是呢！”
    他看到谈近雪略显疑惑的眼神，便解释道：“其实……其实那天寻到娘亲，我的修为就有长进了呢，回来便长个子啦！”龙宵脸上羞赧，竟还有几分扭捏，“我……我觉得娘亲好像更喜欢小个子的我，所以前两日见到娘亲时，又变回去了。”
    谈近雪脸上笑意温润。
    这是自然。
    龙宵喜爱缠着她，是因为她这一身气息，对他大有裨益，只相见两次，竟能让龙神的人形从稚童成进到少年，效力可见一斑。
    龙宵却仍然有些懵懂，他只知道娘亲身上的味道让自己无比舒服，只盼着能天天赖在好看娘亲身边，亲亲啃啃，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叫外人瞧见。
    他无比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地挽上谈近雪的手臂，道：“娘亲，我带你去瞧我的家。”
    说是家，实则是个简陋的洞穴。龙宵殷勤地为谈近雪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下，然后捧出自己的“宝贝”。
    ——数十件小巧玲珑的冰雕，有些手法拙劣，有些颇有几分机巧。
    谈近雪认真地将冰雕一一看过，然后问道：“我喝了曲水流觞的酒，便到此处，这边是传说中撷芳大会的幻境么？”
    龙宵一愣，看起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却见对面的女子忽然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来，她轻声道：“既然唤我娘亲，便要乖些，听话才是。”
    龙宵顿时觉得自己的犹豫很不乖、很不好。
    他等了成千上万年，这么久，这么漫长，才终于等来了娘亲，怎么可以让她生气伤心呢？！
    “嗯。其实根本没有天道。”
    决定做个“乖孩子”后，龙宵的第一句话，便道出一件足以让全天下人难以置信到崩溃的事实。
    谈近雪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么那些撷芳大会幻境，可授有缘人大机缘，使之得到飞升的传闻呢？”
    龙宵挥挥手，“那是我好早以前编着玩的。”他看了看谈近雪脸色，怕自己说错话，又道：“我……我想着，娘亲一定是天下最美最美的人，所以让这天下美人都聚集到此，里面就一定会有娘亲的！”
    虽然逻辑有些奇怪，但他这法子，竟也奏效了。
    龙宵得意地一笑，“除了娘亲，谁也进不来这个幻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深夜放毒了，这次给大家强势安利奶油草莓！非常甜美~
    这个故事还有两章就要结局啦~给小可爱们笔芯~
    剧透一下，下个世界雪哥是强势酷炫的霸总，而软萌粽子终于要开始走黑化病娇路线啦！
    第69章
    chapter 69
    撷芳大会幻境，只不过是龙神找“娘亲”的谎言。
    龙宵望着沉默的谈近雪, 第一次露出一丝害怕来。
    如果……如果娘亲也像世间的其他人一样, 信奉着“天道”, 希望能够飞升成仙呢？
    半晌, 女子重又弯了弯唇角。
    “如今你找到我，往后，就不要再用这幻境骗人了。”
    诸如渡业宗君盈盈之流, 还是越少越好。
    龙宵用力点点头, “有娘亲在，我才不稀罕逗他们玩儿！”
    谈近雪笑容微苦, 道：“只可惜璇玑子一番苦心。他费尽心力，便是想要我得了这举世无双的大机缘, 从而有能力调动七七四十九粒菩提子, 拯救人世, 却不知，根本没有什么‘机缘’。”
    古籍中所记载的，可以挽天崩地裂, 山海翻倾的菩提子，乃是世间万物精|气灵性所化, 非大能不得驱使。所以璇玑子才想要谈近雪跋涉千里，来求得天道相助, 好让天人可以拥有足够的修为，用四十九粒菩提子弥补这千疮百孔，即将崩溃的人世。
    只可惜这苦心白费。
    龙宵低下头。
    他愧疚了片刻, 便重又兴致勃勃地抬头道：“没关系，娘亲，这幻境不会受外界影响的！我们就在这里面，哪都不去！”
    管他外面洪水滔天，又有什么关系。
    谈近雪沉默半晌，她的沉默让龙宵开始恐慌起来。
    少年讨好地笑笑，忙不迭地道：“娘亲想要什么，我都有！”
    说罢，少年手一扬，地上那些原本小巧的冰雕竟在瞬间不断变大，霎时间琼楼玉宇，亭台楼阁，凭空而起。
    龙宵再一挥手，无数树木花草便生长而出，曳曳生姿。
    仿佛真在这万丈冰原之上，垒砌了一座宫殿。
    “娘亲喜欢吗？”
    谈近雪并没有回答他。
    她问：“若这撷芳大会，天道机缘，只是子虚乌有，那么可还有办法救万民于水火？”
    龙宵小心地觑了眼她的神色，犹豫开口：“天地万物都有寿数，这世界原本便已到了极限，无法挽回了。”他顿了顿，又道：“就是宗梓，恐怕也无能为力。他开创人世，便该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谈近雪若有所思。
    龙宵似乎怕她多想，撒娇似地抱住女子手臂来回摇晃，“娘亲——”
    他有意拖长了声调，还真有几分可爱。
    谈近雪却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龙宵下意识地松了手。他还没见过“娘亲”发怒的模样，但直觉却告诉龙神，不该在死缠烂打地央着她留下来。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便认定了我是你的娘？”谈近雪问。
    龙宵眨眨眼，“因为……因为娘亲的声音，同我梦中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他在谈近雪的目光中继续道：“我，我做过一个梦。”
    “……梦中有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告诉我，我一定会成为真正的龙。”
    龙无角，不能称之为龙。
    想来他有所缺陷的心智，应该也与无角有关。
    这世间的人教龙神的玩笑耍的团团转，苦心积虑用尽手段，只求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却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神明，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根本无法扛起他守护着天地的职责。
    龙宵说罢，神色里终于也显出一丝郁郁。
    没有角，他也始终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然后便听到“娘亲”重又柔和下来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