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熟悉的陌生人

    几天后，家瞳便向轩辕晓浙请了两天假。
    当轩辕晓浙得知家瞳要请假的时候，一脸讶异地看着家瞳：「怎么回事？你一向都不请假的，连休假都不要的人，居然说要请假？而且、还是请两天？」家瞳看了店长一眼后，脸上毫无表情的回答道：「老家那边有事情，而且是急事。」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既然请假了，要不你就乾脆顺便休几天假？反正我们店里本来就不会太忙，我一个人也能应付过来。」轩辕晓浙好心劝说着。
    说真的，他眼前这位唯一的店员，可是从录取之后就一直工作到现在，这三、四年的时间都不休息的。就连给她排休假都不肯放，真是不晓得这个人这么努力工作到底是在想什么？总不会……只是单纯的工作狂吧。
    听着轩辕晓浙的话，家瞳思考顷刻，才点了头答应下来。于是，她便得到了为期五天的假期。
    隔天早上，家瞳骑着黄色打档车，大约花了十一分鐘的车程，便抵达了老家。
    唐瑶看到家瞳回来后，便让她先把东西放回房间。家隆则是将汽车发动，正在热车，接着一家三口才一同前往相隔几条街的曾家。
    家瞳跟在父母身后，走到了曾家的大门口前，第一眼便看见两副硕大的棺材。有许多人身穿黑色西装或是黑色礼服，站在棺材周围进行哀悼，而一位牧师便站在两副棺材中间，嘴里唸着哀悼文。
    看见其他人以及父母都身穿庄严的黑色服饰后，她不禁感到有点头疼。她虽然也是穿着黑色系的衣物，但是比起其他人而言显得不是很严肃，她的穿着似乎显得过于休间了。
    她安静地站在父母身后，而视线缓缓扫过参加葬礼的人们，接着隐约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名穿着黑色并在袖口、裙襬边缘绣着白色花纹的连身裙的长发女子——曾艾琳。
    那是家瞳过去的儿时玩伴，同时也是称得上是她朋友的人。
    当家瞳见到那许久不见的身影的那一霎，似乎感觉比记忆中的身形还要消瘦，只要看着那个背影都能感受到，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就会十分脆弱的倒下一样。
    牧师唸诵完哀悼文，几位穿着葬仪社工作服的男子便分别把那两副棺材扛起，往小镇的公共坟墓走去，而参加葬礼的所有人员也跟随在后。
    直到葬礼结束，葬仪社的工作人员也将棺材埋葬完之后，除开葬仪社的人都回到曾家。
    许多人和曾艾琳安慰了几句，便逐一离开。
    家瞳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手里拿着方才在前往坟墓的路途中买的咖啡，望着曾艾琳的方向，喝了几口咖啡。
    然而，曾艾琳对于那些人的慰问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点了一下头。家瞳总感觉似乎不对劲，便转头询问着帮忙收拾一些垃圾的唐瑶：「老妈，艾琳她怎么…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
    唐瑶听到她的询问，叹了口气后，继续收拾着掉落在地上的垃圾并回答道：「小琳受到的打击太大，所以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前几天还听到有人说小琳好像有点想不开的样子。」说完，唐瑶疑惑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身为家瞳的母亲，自然是清楚家瞳缺乏同理心的问题，甚至曾经因为有点太担心还带着家瞳去看精神科和心理科，两边的医生都说缺乏同理心的孩子很容易在长大之后步入歧途；但她长期观察下来，女儿虽然缺乏同理心，可心性是好的，从没做过什么犯罪行为。
    就是……她还没见过家瞳这么关注谁。不过，换个方向想，曾艾琳是家瞳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又加上两人还小的时候就经常玩在一起，倒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了。
    家瞳听到唐瑶的回答，只是应了一声后，再度喝了几口咖啡。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父母也因为还有事情要先回家，离开前还叮嚀她先陪曾艾琳顺便帮忙整理遗物，同时还要她说话之前先想一下说话的场合。家瞳敷衍地答应了下来后，把喝完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
    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曾艾琳的身旁，曾艾琳像是注意到有人过来，微微抬起头，看见家瞳平淡的脸庞；她轻轻地开口说：「…好久不见了，艾琳。」曾艾琳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有那么一剎似乎流露了惊讶和不解。
    看到曾艾琳的眼神，家瞳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唐突了。毕竟这么久都没联系了，她怎么以为对方还会记得她？
    家瞳有点尷尬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后，再次深呼吸，又开口说：「我是家瞳。你记得吗？就是……呃，在你小时候被男生欺负的时候，直接衝出来打那群男生的那个人。然后是——哦、对了，很不会看气氛场合说话的。」曾艾琳听着家瞳的话，微微歪着头，看着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没有，片刻后缓缓点了头。
    注意到曾艾琳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开口说话，家瞳张开嘴却犹豫了下来，没说出任何询问的话语。但曾艾琳只是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不，没什么。我老妈叫我陪你整理东西，走吧。」家瞳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曾艾琳的手，慢慢走向家里。
    曾艾琳看了一眼家瞳握在她自己手腕上的手，随后看向家瞳比自己还要高些的背影。
    她似乎对现在的画面有点印象，但那个画面是模糊的。她对于眼前这个人的印象少了许多，比较清晰的就只有：家瞳的名字，以及家瞳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看着她和其他人的身影。
    对现在的曾艾琳来说，家瞳就是一个感觉很熟悉，但又十分陌生的人。
    一走进屋内，家瞳便松开手，偏过身朝曾艾琳问道：「需要整理的东西在哪边？」曾艾琳迈开脚步，家瞳则以一公尺的距离跟在曾艾琳的身后。
    曾家是只有一层的大型住宅，外观上看起来很简约，但一走进屋内就能发现，内部装潢很有文艺復兴时代的风格；只是墙面掛满的不是美术作品，而是摄影作品，这堆摄影作品中不乏还有一些摄影作品，是出自于曾艾琳之手。
    走过客厅之后，再绕进一条走廊，走了一段距离，曾艾琳便佇立在一扇房门前，家瞳因为在欣赏着墙面上的摄影作品，没注意到曾艾琳停下，便直接撞上了曾艾琳。
    家瞳连忙伸手揽过曾艾琳，让曾艾琳站稳：「抱、抱歉，我没注意到。有撞到哪里吗？」曾艾琳垂着头，摇头，双手轻轻地推开家瞳。家瞳明白后，便也松开了手。
    紧接着家瞳便握住房门门把，看向曾艾琳，做最后的确认：「要整理的东西，都在这间房间？」看到曾艾琳点头后，家瞳正要转动门把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再次转头与曾艾琳，说：「对了，就是……呃、要怎么说来着？你如果会很难受？的话，就不要进来了，如果有什么东西比较私人的，你就——」
    突然想到曾艾琳应该没有自己的手机号码，立刻放开握着门把的手，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条和一隻笔，靠在墙壁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完之后拉过曾艾琳的手，把纸条塞进曾艾琳的手里。
    「你就直接传讯息给我。」说完之后，把笔收起来，便直接转动门把走了进去。
    曾艾琳看着手上的纸条，不是说很端正好看的斜体字，上头写着电话号码。看着那一行数字，曾艾琳转头看向已经走进房间里的家瞳。
    身上的那件外套被她摺好后扔在旁边的地上，随即拉起袖子，走到衣柜前，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拿了出来并放在地上，接着坐在地上，伸手将衣服摺好后，放进曾艾琳的亲戚们准备好的箱子里。
    而后她将视线转回到那件被放在地上的外套，曾艾琳缓缓地走进房间，将家瞳的外套抱在怀里，然后退回到房门旁，坐了下来，依旧安静的看着家瞳。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后，家瞳总算是把衣服的部分整理好了，抬手看了一下手錶，没想到光是整理衣服就已经是八点多了。想着今天太匆忙，只能先整理这些。
    随后站起身，转过身便看到曾艾琳正抱着自己的外套，缩在房门旁边。
    她微微歪着头，道：「艾琳，你是什么时——算了，这个不重要。你肚子饿不饿？」曾艾琳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家瞳，将怀里的外套递给她，并摇了头。
    「不饿吗……」家瞳接过外套，直接穿上外套，犹豫了几秒后，拉着曾艾琳的手走出房间：「虽然你不饿，但还是得吃点东西。而且这时间，餐厅大概也都关了，我们也叫不了外送。」转头看向曾艾琳：「你家的厨房，在哪边？」
    听到家瞳的询问，曾艾琳缓缓抽出被家瞳握住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头望向家瞳已经被拉下来的袖子，伸手拉住家瞳的袖子，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瞥见曾艾琳扯着自己的袖子，家瞳愣了一下，她有点无法理解曾艾琳这个动作的意思。难道是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吗？她不懂，暗自叹了口气。这时候她才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缺陷。
    在厨房里，家瞳看着冰箱里的食材，询问道：「艾琳，你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原本坐在餐桌前的曾艾琳，缓缓起身，走到冰箱前，瞥了一会后，伸手指着一块牛排肉。
    「不吃肉？」曾艾琳点了点头后，家瞳又开口问道：「那鱼肉吃吗？」曾艾琳停顿了一下后再次点了头，便走回餐桌前坐下。
    家瞳从脑海中找着有哪些菜餚不需要肉类食材，或是可以把肉类食材剔除，接着便拿起食材，走到流理台前准备晚餐。
    不过，家瞳想着只需要做曾艾琳的那份就好，自己的话回家泡个泡麵吃就行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家瞳做了炒青菜和贡丸鱼汤，盛了半碗饭，放在曾艾琳的面前，并递上一双筷子和汤匙。曾艾琳无神的双眼望着眼前只有一副碗筷，眼神不解地看向家瞳。
    家瞳坐在对面，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了小本的数独本，再拿出笔在数独本上写着。
    终于像是感觉到了一股视线后，家瞳才抬起头，瞥见曾艾琳连一口都没吃，才赶忙和她解释：「啊，我只有做你的那份而已，我回家之后再自己用东西来吃。」当曾艾琳得到答案后，才缓缓伸手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有些迟的晚餐。
    见到曾艾琳终于吃饭，随后家瞳才又低下头写着数独本，一边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想问的话，直接碰我或是打我一下都没关係。」曾艾琳拿着筷子的手忽然停顿下来，接着又继续夹起青菜放在碗里。
    「你也许已经忘记我这个人的个性是怎么样了，所以我就大概先和你说，我可以算得上是很冷血的人——我可没有什么同理心。」家瞳顿了一下，停笔下来并左手撑着头，双眼望向曾艾琳，轻叹了口气，轻声地继续说：「但是，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会帮你。」
    「只因为你是艾琳，无论什么事，我都会愿意做。」家瞳平淡的声音，蕴含着严肃认真。
    曾艾琳过长的刘海稍微遮住了她的那双眼睛，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缓缓点头。
    家瞳低下头，在心里叹了气。
    嘛，反正对现在的她来说，我终究是个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