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余震

    看到许尉出现的那一刻大家就都知道现在已经安全了，程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桌子抽纸擦了擦嘴，然后往前走了过去。
    “谢谢。”她对许尉低头示意，两人眼神只交汇了一秒，程见就已经路过了他。
    她加快步伐走向季清和，蹲下来看他腿上的枪伤，“学长，你怎么样了？”
    季清和看着程见笑了笑，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程见还是瞥到了那个狰狞的伤口，她低头闭上眼缓了两秒，任由积蓄许久的眼泪往下掉，很快就又无声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抬眼坚定地看着季清和。
    “如果这条腿不能用了，我一定会给你做最好的改造肢体。”
    “别，我可不要。”季清和连忙摇头拒绝，一动还牵扯到腰上的伤，程见这才注意到他身上伤了两处，那个女人对他一共开了两枪。
    “这都是小伤，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季清和说着又看向了正在警戒状态中的许尉，开口说道：
    “许尉上校，这次谢谢你了。”
    许尉只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等医疗队的人和新增的防卫人手一来，他很快就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程见的呼吸总算又恢复通畅了，她下意识地多次瞟过许尉消失的方向，可这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程见忍不住想给自己打一管镇静剂，她一直在发抖，手指完全控制不住，每一根都在迅速打颤。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害怕还是激动，总之她完全冷静不下来，一想到许尉就浑身泛激灵。
    就连看他一眼都得鼓足了勇气，程见总觉得那个男人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穿她的灵魂，或许他仍然能看透她内心对他深藏的欲望，在她挣扎痛苦的时候开口问她，你想被我标记？还是只是想和我做爱？
    然后，这种强烈的向往感和臣服欲会让她低下自己的头，像个omega一样露出后颈俯首称臣，还会让她变得和两年前一样不成熟，就像个被本能支配的疯子。
    已经过去了，不能再让自己继续许尉PDST下去了……程见慢慢冷静下来了，那种被雷击中的感觉也总算逐渐消退。
    ……无论心里喜欢的人是谁，这也不过只是一段感情，甚至可以说它只是一段过去。从许尉上校当年的态度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坚持着自己原则和意志的人，那份暧昧不明的感情，如今同样不能影响他分毫。
    程见找不到自己和许尉的交汇点，她只能继续做她自己，找准自己的定位，坚持原则和意志，以这种方式，无声的追随他的脚步。
    她并没有放弃。
    比起被他的气势压倒，失去自我成为他仆人一样的人，她更想要同他势均力敌。
    程见仍然在等未来的那一天，她站在他身边，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会认同一点：许尉很强大，但程见也不差。
    接下来中央研究院开始进行大规模排查工作，所有项目全部中止，研究人员都被保护了起来，在不确定中央研究院是否还存有安全隐患时，任何人都不能松懈。
    程见属于第一波被拉出来干活的，她只休息两个小时就被叫了起来，跟着专门安排在这里的作战人员来到机房，领了个临时账号，和管理员们一起做终端数据安全维护。
    因为大量项目中止，终端的多个端口都属于无人监控状态，为防止有人趁此机会入侵网络，除了AI防卫外，人工后台监控也非常有必要，而程见曾经参与过AI的升级维护项目，具有一定的专业知识，所以她也在这时被抽调过来了。
    上级的判断果然没错，恐怖袭击结束后叁小时内，中央研究院的网络不为人知的瘫痪了一小块，这种情况很像是因为断电所以与主控室突然失去了联系，程见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便叫了身边其他管理员过来一起研究。
    “看起来像是断电造成的，但不排除人为因素和外设影响。”那位管理员连忙开始飞快调取相关路段的监控，用了人脸筛查，但是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网络终端需要防备有人恶意破坏线路通过这个端口入侵，程见在达尔城就做过类似的事，但她进的只是最外层，而且当时那里面的终端线路都在运行，很难被发现异常。
    但现在几乎所有线路都安静下来了，那一块再出现问题就显得相当突兀了。
    “我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继续筛查。”程见撑着控制台站起身，准备往外走，对方见状连忙叫住了她，“要不还是我去看吧，你在这筛……”
    “不了，你是终端管理的专业人员，账号权限太高，我擅自用你的管理员账号后期可能会被审查。”程见说罢就离开了，而那个男性管理员还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
    他并不认识程见，但他本能就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去，不止是他，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现在都不敢到处跑，刚刚发生在中央研究院的事让人后怕不已，本该被保护起来的他们，现在被抓出来维护系统正常运行，本来就已经存有诸多不满了。
    也就是程见老实，他敢保证刚刚绝对还有人发现了这一处的系统瘫痪，但大家都将这个问题给尽量忽略了。
    在平时的工作里，这种漏洞也就相当于上班摸鱼时可处理可不处理的小事，没人愿意在特殊时期去冒生命危险，大家都等着别人先提出，叁个和尚没水喝就是这个道理。
    “你过去的时候记得多申请几个作战人员陪同，不然太危险了。”程见的背影已经快消失了，那位男性beta管理员才总算憋出了这么句话来。
    即使是想都不用想的废话，但他也还是听见了程见平静地回复。
    “好的，谢谢。”
    那个男性beta干睁了会儿眼睛，最后抬头开始继续一脸认真地监控后台数据，脸上还带着点尴尬。
    程见的搜查申请交上去后很快就得到了回应，她拿到了短期行动通行许可证，在库房里整理了一堆工具。
    正准备伸手把旁边架子上的东西拿起来放进背包时，程见的手突然停住了，聚焦的视线代替眼角余光看向了那个地方，那里一切正常。
    她放下手头的事转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周围环境静谧，并没有任何异常。
    “这里好像有点奇怪。”程见对自己身边的几位特种兵说道，那四人对视一番，有两人持枪走了过去，层层架子后面什么异常都没有。
    “没有发现问题，你看见了什么？”那人探查回来后开口询问，程见其实也没真的看到什么，只能摇头道：“就是感觉怪怪的。”
    “或许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有时候角落暗藏的强烈杀意也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角落暗藏……强烈杀意？
    程见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总觉得那位特种兵一脸平静说出来的话很让人恶寒，果然她是在安全环境待久了，如果当初自己留在兵工厂经常往外跑，或许就会对这种时刻都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熟悉不少。
    五人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走着，程见作为一个被保护着的人，还是出于恐惧的留意着周围的每一个细节，她的行动得到了足够多的重视与支援，作战部直接派了一支合作非常好的四人小队给她，而且这里面还都是精英。
    这点从对方将程见莫须有的“感觉”也当成隐患来重视就可以看出，换做不太谨慎的，很可能并不会将这当回事，甚至还会反过来斥责她干扰人判断。
    怎么说……在紧张时期过分的神经质，也属于精英才能培养出来的戒备能力，这种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都是疯子。
    程见根据手里终端提示，找到了过去的路径，她离目标越来越近，而那种不安也被愈发放大。
    自己当时在房间里感觉到的危险究竟源自哪里？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觉得危险，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发现哪里与平常不太一样。
    这种变化也许过于细微，她还没办法分析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程见一直思索着刚刚那种不安究竟来自何处，马上就要到标定地点后，身后一位特种兵突然捂住后颈靠着墙挣扎了起来，他看起来非常痛苦，大家马上开始警戒。
    程见有一定的生理知识，连忙过去查看，在旁人将那位痛苦不堪的特种兵控制住后，她看到对方的后颈已经被他自己挠得血肉模糊，他的指缝还有一团已经被揉烂的节肢动物尸体。
    生物毒素！
    生物毒……生物？程见吞下口水，额角有冷汗滴了下来，突然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想起那种危险感来自哪里了。
    当时抬手往那边拿东西时，她的手指突然停住了，原因似乎是有某种东西在她眼角余光前一晃而过。
    有什么从她想拿的东西上面爬过去了，而且速度很快，非常快。
    可是普通动物的速度为什么会快到无法被肉眼捕捉？难道是季清和试验室里那些被改造过的东西在恐袭当中跑出来了？
    程见心里一阵骇然，她转头看了看前方已经非常接近的故障场所，脑内快速建立了一个模型，模拟出大楼各点坐标，确认季清和的实验室离这里隔了两层，离的非常远，那些生物如果真的跑了出来，中途不可能不被发现。
    她又看了下已经被咬中毒的特种兵，想到还是救人要紧，他此刻表现出来的不像是普通的中毒反应。
    “把他打晕，不要让他再继续伤害自己，然后立刻去楼上的这个地方找人，把他捏死的生物尸体交给对方让他寻找相应的血清！我这边如果结束速度快的话，马上就会过去找你们的。”
    说话过程中程见已经将手中终端目的地定为了另一处也在进行相关实验的研究室，她又呼叫了那边的人说明情况，对方表示可以帮忙看一看，两分钟内她已经将一切给安排妥当。
    看着中毒的军人离开后，程见转身继续往前走，留下来陪同她的两位特种兵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可是又欲言又止。
    接下来，她顺利赶到了出现问题的地方，这是一间小型的化学实验室，里面堆了很多反应料，程见过去后先是检查了一下所有电源，然后直接爬到下面把线路拔了下来，灰头土脸的把那些陈年老线路都接到了自己的备用终端上面。
    “你不打开那台终端看一下吗？”一位特种兵开口发问，程见摇头时还从流海上甩下了一团蛛丝，她呛了灰，嗓音沙哑地说道：“先测试连接线路是否正常。”
    对方不想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闻言点头不再说话，开始专注起自己手上的工作，他们已经向上面申请支援，最多十分钟内新的队伍就会赶到这里。
    突然有人受伤，他们的战斗力已经缩减一半，虽然不像是巧合，但既然存在可疑，事情就应该得到重视。
    连上这条线路后，程见登陆自己的临时管理员账号重新确认了一下那一块的运行情况，心里猛地一沉，线路完全没问题。
    “或许真的有人在这台终端上动过手脚。”她迅速做出判断，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开始思考问题根源。
    中央研究院的网络与外界网络是有物理隔离的，只能在满足工作需求的情况下传递资料，非常机密，里面的资料一般情况下无法被盗取。
    除了少数人员有权限将资料直接备份，底下干活的人若是想备份什么东西出去，还需要得到层层相关人员的线上审批，这就需要一套完整的手续流程，有重重的密码把关。
    程见暂时排除了信息被盗取的可能，再者说如果真有这个迹象，那后台专门盯着监控的管理员应该第一时间就能够发现了。
    这边只是网络瘫痪，对方到底对这台终端进行了什么秘密操作？
    想了想总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程见犹豫着是否得要求上面派更专业的人过来看看，可又想到对方派过来的人还不一定会有她专业，纠结了一会儿，程见还是准备自己上了。
    “是不久前过来的吗？”那位特种兵一听脸色都变了，另一位也跟着四处警戒了起来，程见盯着屏幕说道：“也有可能是潜伏在这个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以前弄的。”
    程见说着打开终端直接进入了后台数据运行，一切都很正常，可当她试着往更深的地方去查看时，问题出现了。
    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正运行内存，无法关闭，无法清除，对它进行任何操作，提示的都是需要管理员密码。
    程见把这个情况反馈到了管理员监控处，很快就得到了回应，这是一个非常狡猾的病毒，它随机给共享文件施加密码，非终端领域的专业人士平时工作中遇到这种情况，如果真的输入密码，马上就会被记录，成为万能钥匙库里的一条线索，用来反破译其他真正需要密码的数据。
    这个外来植入里面存有很大的问题，管理员那边已经开始处理，程见查看了一下这个病毒的代码，发现它不久前执行了一条指令，脱离内网AI控制，进入预设模式。
    程见有点头皮发麻了，她飞快地试图破解这个运行中的程序，可反复试验都提示需要密码，她抬眼看了眼警戒状态中的特种兵，两秒后又转回头去伸长脖子迅速输入一串串代码。
    “这台终端一定和什么东西连接上了，里面有个病毒程序正在运行，短时间没法破解。”
    “他们还留了后手？”一位特种兵主动询问道。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我们能为你做什么吗？”
    “请保护我的生命安全，谢谢。”程见眼也不眨的回复道，然后伸手拿出通讯器，把这边的情况都和自己的直属上司汇报了一遍，那边表示马上带上相应设备和技术人员过来戒备增援。
    破解代码的同时，程见顺手开了另一个窗口，把近段时间操作过这台终端的人员都筛查了一遍，她两手的五指飞快，控制的是不同的运行指令，身后的特种兵被那一片不断弹出窗口刷动的黑底绿莹莹给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貌似随意地瞅了一眼，这个女beta的臂章上写的明明是病毒研究所，可当时听她对通讯器那头的熟人分析队友身中的生物毒素也头头是道……中央研究院的技术兵都是十项全能选手了吗？
    程见的通讯器亮了，随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她走前让她多叫几个人员陪同的管理员：“我们筛查了一下这台终端的使用情况，调查资料现在就发给你。”
    “我已经查过了，复原了一些操作历史，可疑的账号只有一个，潘西·陆斯恩，一个做建筑结构层如何加固研究的技术人员，但是不能保证操作时他是否被人易容套用了身份。”
    “我们锁定到的是同一人……陆斯恩还参与了几小时前的恐怖袭击，已经被抓捕。”通讯器那头的人甚至还调侃了一句：“达尔城的恐怖分子真不简单，行动力这么强的人，在那边居然还是个技术口。我有个朋友在审讯室，他说这疯子是主动申请过来的，八年前就潜伏在这里，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看到我们今天的这场爆炸。”
    “爆炸？”
    “爆炸……”
    两人闲聊中都同时停了下来，在短暂的沉寂中，时间和心跳被无限拉长，他们立刻中断了通讯，程见关闭一切其他页面，专注破解密码，而另一边已经将这件事迅速汇报了上去。
    中央研究院，甚至是安全区的其他核心地区——在无法确定的时间内，或许还将迎来一场更为令人战栗绝望的恐怖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