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伊始

    邱霜经常会回想起她还在上学的日子。
    即便她天资愚钝，在那所教育质量低下的县城中学，她的成绩都是倒数。但那却是她一生之中离夏明轩最近的一段时间。
    她从小就知道，读书这条路自己是走不通了。她三岁那年，父亲在打工的工地不慎坠楼身亡，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和一笔不算丰厚的赔偿金。
    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女人。当她第一次看到母亲熟练的从舅妈口袋里顺走一沓零钱时，她就知道了，自己这一生都不会踏上和别人相同那条路。那条路她一眼望到头，看到的是一个逐渐变成母亲模样的自己。
    好在她的成绩也并没有给她更多幻想的空间。邱霜一直厌恶阅读，语文课对她来说是业火烧灼般的煎熬，更不要提外语。她最擅长的项目是口算，但也仅限于此，数学课上教的公式定理她也很难完全掌握。
    她的学习水平仿佛一直停留在了三年级，上学一度对她来说是最无聊最痛苦的事情。直到初一开学的那天，她遇见了夏明轩。
    她会反反复复的想起那一天。初中的开学式，老师让每个人轮流上讲台上介绍自己，轮到邱霜时，她敷衍的说了几句就下了台，趴在桌面准备补上一觉，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一个男生用很干净的声音说“我叫夏明轩。”
    为什么那时会觉得一个人的声音的很干净呢，她始终想不明白。但她抬起头看到的夏明轩就是那么干净的人，苍白的皮肤和单薄的肩膀，洗得干干净净的领口中露出一段纤长的脖颈。邱霜定定的看着讲台上的男孩，目光相遇的一刻，一抹绯红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她的耳朵。
    那天起上学成了邱霜每天最期待的事，下课铃一响，她就要穿过大半个教室装作若无其事的晃到夏明轩座位旁边，假借各种名义和他搭话，理由用了太多最后只能开始借笔。
    “你跑了这么远来管我借笔？”夏明轩哭笑不得。
    “我就觉得你这笔好，你就说借不借吧？”邱霜态度强横。
    一来二去两人终于熟识起来，但邱霜刚乐呵了没几天就又烦心起来：夏明轩的生日要到了。
    礼物她是一定要送的，但送什么还不是现在最急需考虑的问题，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她没有钱。
    让邱霜张口向母亲要钱，她是万万不想也不敢的，家里这些年全靠父亲的赔偿金过活，一分钱都要掰成两瓣花。但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烦恼了许多天后终于转机出现，那天她听见班里的女生在讨论这段时间风靡的少女漫画，有人说到现在有公司还出了印有这本漫画图案的圆珠笔，但要去市里的商场里才能买到，周围的女生一致发出悲鸣：等到她们放学的时候，长途大巴早就没了班次。
    邱霜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当天中午，她饿着肚子没吃午饭，把母亲交给她吃饭的五块钱收好，第二天一早，邱霜没有去上课，而是攥着这两张皱巴巴的五元钱，坐上了去市里的大巴车。
    大巴车往返的价格是四元，邱霜收好找回来的六元钱，凭借着记忆去商场买了三只那种印有漫画人物的笔。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售价两块的笔要用多少钱卖给同学才显得太离谱又不会亏本。回到班级后她马上掏出一支圆珠笔递到聚成一堆的女生中间。
    “谁要，五块。”
    “五块？也太贵了，我一天的伙食才五块。”女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少吃一顿饭能死啊？有没有人要，我这还有两支，要的赶紧拿走，不要我自己用了。”邱霜不耐烦似的抬高了嗓门。
    “我要。”赵晓惠伸出手，她是全班女生里家庭条件最好的一个。
    “五块，给你。”
    “那我们也要！”赵晓惠最好的朋友李彤和杨诗赶忙说。
    就这样三只圆珠笔很快卖完，上课铃打响，邱霜走回自己座位，后桌轻轻戳了她的背。
    “那笔你还有吗？我也想买。”
    于是第二天一早，邱霜怀揣着二十块钱和满心的希望，再次登上了那辆大巴。
    又这么折腾了几次，邱霜开始不满足于现在的效率。反复思索之后她走进了市里的打印社，在网上下载了几张漫画里的图片，让打印社大哥调整成大概合适的尺寸多打了几份出来，又批发了几盒带透明笔杆的普通圆珠笔。回到家后，邱霜把打印出来的图片一张一张裁好，拆开笔头把它卷进了透明的笔杆里。
    接着她在班里声称这些笔是厂家出的新样子，且只要三块钱，这一次她的生意直接铺张到了隔壁班甚至其他年级。一个月后，邱霜终于如愿以偿的为夏明轩买下了那台他心仪已久的mp4。
    把礼物送给夏明轩那天，邱霜起的格外早。她蹲在厕所里一遍一遍练习着该怎么开口，怎么说谢谢，才能表现的敞亮又不刻意。最关键的是怎么才能让夏明轩觉得自己对他有那么点意思，但又不是在追他。
    第一节课邱霜几乎是在极速跳动的心脏带来的窒息感中度过的，一下课她就立马冲向夏明轩，把他叫到了走廊。
    “夏……夏明轩，生日快乐！”邱霜把声音压低，掏出了那个装有mp4的小盒子。
    “送给我的吗？谢谢。”夏明轩打开盒子，露出了惊喜的微笑，邱霜的心也跟着变得轻飘飘了，然后下一秒，夏明轩轻轻在她的颊边落下一个亲吻。
    邱霜愣住了，那一秒在她的世界中凝固，她想到了几百种可能，几千种回答，她不知道夏明轩为什么这样做，他是在单纯的表示感谢吗？他喜欢自己吗？自己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无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但她最后开口，说的却是：
    “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当然可以。”夏明轩笑意更深了。
    那一天，她和夏明轩确立关系的那一天，邱霜曾经坚定不移的认为那是她生命中最幸运的一天，她曾经那么相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