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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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
    玉嬛哪好意思说这个,身后有狼追着般,越走越快,索性招呼石榴过来,直奔银杏林。
    正是银杏果成熟的时节,一颗颗黄澄澄的挂在枝头,玲珑可爱。就是那味道不太好,窜进鼻子里,不太好闻。玉嬛拿着绣帕捂住鼻子,支使着堂堂大理寺正大人爬树帮她敲落果子,她带着丫鬟们挨个捡进篮子里。
    当晚,新鲜采来的白果便被摆上了饭桌。
    待梁靖临走时,冯氏还特地给他装了些到盒子里带回去,或是泡茶,或是做菜,或是烤着吃,味道都极好。
    梁靖接了漆盒谢过,目光瞥向玉嬛,谢意心照不宣。
    玉嬛吃得心满意足齿颊留香,抬手虚指后园,嘴唇微动,“再来。”
    再来帮她摘果子!
    ……
    安顿住下后,冯氏和玉嬛忙着叫人内外打扫庭院,连同客房都收拾净了备着,谢鸿则往吏部走了一遭,而后按着旨意,前往集贤殿——怀王主持编书的地方。没过两日,怀王府便有人登门,竟真如梁靖预料的那般,说怀王爷召见玉嬛,请她去见驾。
    玉嬛本就有意拜见怀王,虽知里头有永王作梗,但良机难得,哪能错过?
    当即换了齐整端庄的衣裳,登上怀王府的马车,前往见驾。
    待到怀王府中,从偏门进去,玉嬛跟着那领路的管事走了一阵,心里渐渐觉得不对劲。
    她幼时长于淮南,除了去岁那短暂的两三月外,没来过京城,更没到过这怀王府。但这府中一景一物,一草一木,甚至那罕见的浮雕瑞兽的气派影壁、那威仪高耸的厅堂耳房,都像是曾见过许多回似的,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玉嬛心里诧异极了,却不敢在王府放肆,只管敛眉慢行。
    绕过外书房,往怀王喝茶散心用的亭榭走,途中须经过一道洞门。
    那洞门也是熟悉的,玉嬛瞧了一眼,心里冒出个怪异的念头,仿佛这洞门里面垒着几方青石,靠墙堆土成坡,栽了许多翠竹,在这威仪端贵的王府里隔出一方清幽角落。心里这般想着,进了洞门瞥过去,她顿时呆住了。
    沿墙果然栽了翠竹,底下斜坡逶迤,生了杂花矮草,深秋时节凋零清寂。
    她双目睁圆,愕然瞧了几眼,甚至疑心方才那念头是她的错觉,记忆混乱了似的。
    玉嬛满心惊异,又不敢表露,走远后还疑神疑鬼地回头瞧那洞门。
    前头管事察觉,笑眯眯地提醒,“王爷待人向来和蔼,就在里头的临水亭,姑娘别慌。”
    “哦……嗯。”玉嬛赶紧回神,赶走奇怪的念头。
    第37章 第37章
    怀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虽甚少插手政事, 却极得景明帝的信重。这座王府也跟着备受隆恩, 几番修缮扩建, 天底下的奇珍异宝、名花香草,但凡皇宫有的,景明帝多半也会往这边送一份。
    十数年积攒下来, 王府里富丽堂皇,雕饰绮焕,哪怕甬道旁不起眼的石头,都有来历。
    出身皇家,住在这般豪奢的金屋玉殿, 怀王的性子却颇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
    景明帝若有赏赐,他照单全收,半点都不客气推辞, 因自小长在皇家,见多识广目光独到,常能为赏赐的玩物寻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摆着, 跟王府相映生辉。若景明帝不赐,他也不贪图,手里的封地良田够他挥霍几辈子,也从不做侵吞资财欺压百姓的事。
    至于皇室亲族之外的高门重臣, 除了几个自幼相交、感情极深的故人外, 怀王也甚少沾惹。即便碰上年节寿辰, 筹谋送礼的人拿目光盯穿府门, 他也不收贵重贺礼,只将交情甚密的几家薄礼收下,权当照顾颜面。
    这座王府巍然立于京城,却很少朝堂的是是非非。
    景明帝偏又极信重他,若碰上烦难的事,膝下三个儿子和皇后贵妃都往后站,最后拍板前能跟皇帝密谈的,只有这位亲弟弟。
    这般待遇,令怀王的身份地位皆超然在京城众人之上,没人敢得罪。
    京城内外,无数人挤破脑袋想攀交情,找遍了门路,却连王府的影壁都摸不到。
    怀王身上也没骄奢淫逸的恶习,如今四十五岁,素日里只骑马赏景、读书修身,府里虽养了许多歌姬舞娘,他身边却只一位少年结发的王妃,到三十岁时才得了位小郡主,一家子和乐融融,羡煞旁人。
    玉嬛今日奉召来时,怀王便是带了妻女,在临水亭边散心。
    王府里这湖是人力开凿而成,引了活水进来,中间两三座小岛,周遭亭榭无数。
    临水亭是其中最宽敞的一座,八根红漆柱子皆是上等木材,藻井里浓墨彩绘,周遭斗拱次第衔接,一层层地垒上去,被撑起的巨大飞檐便如羽翼舒张,凌空而上。远远瞧去,气象辉煌巍峨,却不失轻灵姿态。
    亭子西侧是湖水,东侧甬道蜿蜒,两旁是名品牡丹,这会儿都已开败。
    玉嬛竭力将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尽数驱走,规规矩矩地跟着走到亭外。
    管事在阶下驻足,恭敬道:“回禀王爷,谢姑娘来了。”旋即提醒,“快拜见王爷、王妃和郡主殿下。”
    仆妇递来锦绣蒲团,玉嬛端端正正地跪好,行礼拜见。
    湖畔风声细细,两边长垂的细纱帘帐被风卷起,里面传来怀王妃的声音,“免礼吧,快请进来。”温和而端庄的声音,带着几分亲切的味道,待玉嬛进了亭子,便笑吟吟道:“这便是谢鸿的女儿,果然生得好看,快赐座。”
    玉嬛屈膝为礼,谢恩后欠身坐着,目光飞速扫过亭内。
    除却几位华衣丽服的仆妇侍女,上首坐着的是怀王爷,姿容端方,蓄了美髯,身上一袭宝蓝织锦的衣裳,没有永王偶尔流露的威压,跟寻常的富贵家翁无异。他的左手边是怀王妃,美人虽老,风韵犹在,气度尊贵雍容,却没架子,像是卷值得细品的山水画,笔墨纤秣得宜。
    右手边则是跟她年纪相若的少女,承袭了王妃的美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正打量她。
    跟玉嬛目光相接时,还挤了挤眼睛,目光清亮,似星辰闪烁。
    便是那位被捧在掌心,比景明帝膝下几位公主还得宠爱的福安小郡主了。
    这样一家三口,确实是令人羡慕的。
    玉嬛心下莞尔,没敢调皮,只朝福安笑了笑。
    旁边侍女捧了茶放在跟前,怀王妃便道:“王爷主持编书的事,你应是知道的。谢大人精通金石铭文,王爷听说你年纪虽小,却常帮他做事,好奇得很,便召了过来。就是喝杯茶,别拘束了。”
    玉嬛温声应是,因怀王问起曾碰过哪些碑文铭文,便斟酌着回答。
    怀王果然如管事说的,虽只在一人之下,却态度和蔼。
    玉嬛最初那点忐忑也渐渐消去,偶尔想起帮谢鸿搜买碑文时碰见的趣事,还会提一提。几个人围坐在亭下,湖风微凉,帘帐轻动,渐渐让她生出故人重逢的熟悉感,仿佛记忆的某个角落,也曾有过这般场景。
    只是此刻,她还不敢分神细想。
    坐了几盏茶的功夫,有管事过来禀报,似是有客人来拜访。
    玉嬛瞧着情形,适时起身告辞。
    怀王妃便握住她手,笑吟吟道:“福安寻常也爱折腾这些东西,只是不及你灵透。她在府里闲着无事,你若得空,便多来坐坐,一起做个伴也好。”
    这着实令玉嬛喜出望外,当即施礼答允。
    福安小郡主则站在怀王妃身后,挤了挤眼睛,“明天叫人去请你。”
    ……
    出府的路跟来时相似,玉嬛一步步走过去,那种熟悉感愈来愈深,甚至令她恍神。但这事儿说不清道不明,她蹙眉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便将两鬓揉了揉,暂且抛下此事,靠着软枕,思量起别的来。
    到第二日,福安小郡主果然派人来接玉嬛,拉着她到小书房,将些搜罗来的碑帖取出,态度甚是热络。
    过后,又连着请了几回。
    玉嬛投桃报李之余,因每次去那边都能碰见怀王爷,心里也渐渐洞明起来。
    这日天气转寒,她从怀王府出来,回到睢园时,冯氏正带着仆妇们整理入冬后的衣裳,屋角笼了炭盆,暖和得很。丫鬟端来热茶,玉嬛喝了驱驱寒气,便将披风解去,到冯氏身旁探头探脑,“娘,这是上回做的吗?”
    “是上回叫人做的,都送过来了,你的交在孙姑手里,待会回去试试,若有不合身的,正好叫她们改改。”
    玉嬛应着,捧着暖热的茶杯,将长案上叠好的绫罗翻了翻。
    锦缎花色仍是冯氏爱用的那些,裁剪绣工倒好像比魏州的好。
    旁边冯氏吩咐妥当了,回头见她还趴在案边端详,不由一笑,“别看了,穿上披风,咱们去外头偏厅。有人等着你呢。”
    “等我?”
    冯氏颔首,取了披风给她裹上,母女俩同往偏厅走。到得那边,厅里许婆婆坐镇,旁边站了三四位绣娘打扮的人,另摆了许多布料锦缎,一应都是喜气的红色。
    这是……
    玉嬛讶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身侧冯氏笑盈盈的,牵着她手交在绣娘手里,道:“嫁衣做起来繁琐,一辈子就这么一会,可得早点准备着,慢工出细活。劳烦各位先量着,我去瞧瞧料子。”遂走到桌边,跟许婆婆商议选那些料子好。
    留下玉嬛站在那里,伸开了双臂,布偶似的叫人量来量去,双颊微红。
    梁、谢梁家的婚事,在魏州是武安侯爷做主,谢家还须禀过老太爷。
    先前玉嬛跟着谢鸿回淮南时,谢二太爷有意将她送进宫里,为此还跟谢鸿生气,父子俩别扭了数月,直到出了秦骁刺杀的事才缓和些。待梁靖归来,两边有意结亲,谢鸿知道父亲还惦记着玉嬛,便修书回淮南,禀明此事。
    老太爷起初还不太乐意,觉得以玉嬛的姿貌,堪配皇家子弟,嫁给梁靖可惜了。
    奈何山高水长,谢鸿连着三封家书寄回去,态度坚决,没办法,只能点头。
    只是谢二太爷在淮南也算颇有权位,自视甚高,信里特意叮嘱,玉嬛年纪尚幼,两府又都是世族高门,婚事不必操之过急,免得叫人以为是谢鸿在魏州有求于梁家,以女求荣,损了谢家颜面,也叫玉嬛嫁过去后受委屈。
    待问名纳吉之礼行罢,请期的时候,愣是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
    算起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冯氏却生怕晚了出疏漏,早早便准备起来,前两天才列好嫁妆单子挨个筹备,这会儿便早早做起嫁衣来。
    玉嬛对此很是无奈。
    总觉得爹娘对梁靖太满意,迫不及待想把她嫁过去似的。
    量罢尺寸,送走了霞衣坊的绣娘们,冯氏心满意足,带着玉嬛去瞧她新做的衣裳。
    天气阴着,风刮进脖子凉飕飕的,玉嬛将那披风裹紧,趁着丫鬟仆妇们还在后头墨迹,凑到冯氏身边,“今日在怀王府上,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还能瞧见什么?左不过是哪位贵人,要不就是铭文碑刻。”
    “都不对!”玉嬛身量比冯氏低些,驻足掂着脚尖,凑到她耳边,“是祖父的手稿。”
    这般郑重其事,所谓祖父自然不是淮南的谢二太爷了。
    冯氏微怔,偏头觑她一眼,声音也压低了些,“是……他的?”
    玉嬛轻轻点头,“我瞧着,怀王爷怕是知道我的身份,既不是爹跟他说过,他是如何知道的?”她搀着冯氏的手臂,贴得极近,且喜且忧,“编书的事有永王的身影,他在魏州时曾说要将我引荐给怀王爷,总觉得,这事儿里也有他的影子,蹊跷得很。”
    “若果真是他……”冯氏沉吟间,眉头便皱了起来。
    先指使秦骁刺杀,明面上又笼络招揽,如今还在怀王爷跟前弄鬼……
    “娘也怕他没安好心对不对?”玉嬛猜出她的担忧,愈发笃定,便道:“梁大哥住在哪里?我打算明儿去找他。”
    比起埋头书堆的谢鸿,梁靖身在大理寺,又跟东宫有牵扯,消息能灵通太多。
    冯氏想了想,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便说了梁靖住处。
    当晚玉嬛叫人递了口信给梁靖,隔日吃了晌午饭,便乘马车去兴平巷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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