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没事。”沈谓行搁下剧本，起身道，“我先换戏服。”
    化妆师点点头，给他换衣服又化妆，弄了大半天。
    那来虽然进组晚，但他挺有悟性，也肯下功夫，拍到这里已经和几位主演有了默契，而男主角陆北和女主角更是不用多说，加上沈谓行本人也准备充分，因此最后这几场戏拍得挺顺利的。
    滂沱的大雨下，一身白衣的陆北跪在血污泥泞中，哀伤地垂头看着倒在这儿的沈谓行，许久才道：“你我之间……”
    陆北没有往下说了。
    沈谓行的一只眼睛早被女主角戳瞎了，半睁着另一只眼睛，了无生气地望着陆北，半晌，他张了张嘴：“……”
    对，没有台词。
    最后这一幕在剧本上面就没有写台词。
    后期制作时也会放大雨声，作出他俩说了台词但却被刻意模糊掉的效果。
    这是导演的一个小心机，他觉得这样欲语还休特别有感觉，至于这两兄弟究竟说了什么，就随便观众想了，顺便还能炒作一个话题。
    沈谓行欲语还休完，大雨将他脸上的血污冲刷下去，露出脸上狰狞的疤痕。
    沈谓行搭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有点儿发抖地、艰难地、缓慢地抬了起来。
    近写镜头中，他的嘴角缓缓地向下弯出了一个扭曲的反常角度，那半耷拉着没瞎的一只眼睛猛地睁大，手臂也暴起一般，五指为爪，抓向陆北的脖子。
    一旁的女主角和那来惊呼出声，陆北却仍然不动不移，还那么忧伤又怜悯地注视着他。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沈谓行浑身的经脉逆行，他嘴一张，呕出血来，手也一软，在触及陆北脖子前的一瞬间落了下去，绝望地拽了拽陆北的衣袖，在白色的衣袖上落下了一个黑不黑、红不红的邋遢印记。
    两兄弟同胞而生，年幼时遭同一难，在那之后却背道而驰。
    沈谓行没有坚持人心底里的光明，他放任蛀虫啃噬灵魂，他在欲望的驱使下沦为了一个丑恶半生的人，他毕生都躲藏在黑暗的洞穴中妒忌所有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觊觎所有不属于他的东西，甚至为此对世上最后的亲人——弟弟——再三痛下杀手。
    最终他被弟弟亲手杀掉了。
    然后他就睁着那只眼睛死了。
    在后期里会在此刻插入bgm，随着镜头缓缓移向神情悲悯的陆北和他起身朝未来走去的身影，沈谓行就不重要了，bmg会将观众的思绪引入陆北受尽磨难的幼年、童年、少年与青年，一幕又一幕。
    他也曾狼狈，也曾受尽屈辱，也曾茫然无措，但他终于没有屈服于内心的黑暗。终于，他战胜了对手，赶走了黑暗，克服了软弱，成长为了一个强大的人。
    “卡！”
    曲导最先喊出“卡”，片场周围的工作人员们便鼓起掌来。
    这也算是对演员杀青的一种应对方式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沈谓行杀青的戏，加上之前的片场意外，沈谓行不但以身涉险救了陆北，事后还很敬业积极地配合剧组继续拍摄，平日里来往也很好相与，工作人员们都挺喜欢他的，纷纷鼓着掌围过来，热情说着“沈哥辛苦了”“沈哥杀青了，辛苦”“沈哥请吃饭不”。
    陆北和沈谓行还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缓了半分钟才从情绪里出来，他俩的助理已经拿着毛巾过来了，在旁边小声地提醒着。
    还是陆北先回过神来，他先起身，笑着朝地上的沈谓行伸手。
    沈谓行也朝他笑了笑，抓着他的手起身。
    俩助理赶紧把干毛巾给他俩披上，护着上场边的保姆车去换湿衣服，省得感冒了。
    那来虽然跟传冠公司闹得不愉快，但现在合约在身，明面上不至于明晃晃跟着陆北走，何况他面对的还是沈谓行。
    所以那来裹着干毛巾跟沈谓行上了同一辆保姆车。他比沈谓行的戏服装束都简单多了，很快就收拾好，接过自己助理递过来的姜汤，先倒了一小杯递给沈谓行。
    沈谓行在车上把湿戏服脱下来，擦干了一下身体，换上了小唐带来的日常换洗衣服，正接过那来的姜汤喝着，就正听到了有人在敲保姆车的车门：“沈哥！”
    小唐把车窗摇下去一点，扯开一点车帘子，朝敲车门的副导演问：“怎么了？”
    “曲导让沈哥弄好了再下来，要加戏，怕沈哥还有行程赶着走，今天时间还这么早，赶紧一起拍了。”副导演说。
    车里的沈谓行一怔，刚要问加的什么戏，忽然见身边的那来默不作声地笑了一下。
    沈谓行惊讶地问：“你笑什么？”
    除了拍戏之外，那来的日常表情极为贫瘠，更难赏赐给人类，沈谓行上回见他笑还是他在循环看一个大猫把小猫踹下楼梯的视频。
    ——怪不得都说那来这人是冷血杀手，这猫妈把崽给一脚踹下楼梯多惨绝猫寰啊你居然笑了五分钟你考虑过那猫崽的感受吗你没有！当时的沈谓行心想。
    沈谓行顶着那来突如其来的神秘笑容buff去见曲导，不解地问：“曲导，要加什么戏？”
    “哦，就几场小戏，没台词，别紧张。”曲导解释，“本来打算明天再拍，但今天拍得特别顺利，时间还早，也怕耽误你的行程，能一起抓紧拍了就拍了，你有问题吗？”
    沈谓行说：“没。”
    “好，那去换衣服吧。”曲导说。
    沈谓行想当然以为是换回反派男二号的那几套衣服，但他去了化妆室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化妆师花了一番力气给他卸掉脸上那疤痕妆，然后捧来一套干净清爽的戏服：“沈哥，换这套。”
    沈谓行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是陆北的戏装？”
    “洗干净了洗干净了。”化妆师说。
    沈谓行介意的倒不是这个。别说是陆北穿过的，就是龙套演员穿过的戏服没洗，该穿的时候他也会穿。他就是纳闷自己加的这场戏是个什么意思。
    曲导刚刚只是大致说了一下，就是要剪个回忆杀，让他站在片场摆几个pose就能行的那种。
    沈谓行也没多问，换上了陆北的这套洁白的戏服，又被化妆师摁着换了头套。
    新头套瞧着也特眼熟，貌似也是男主角用过的。
    接着化妆师给他上妆，这回是正常到不正常的妆——没有疤痕，没有面具，就是正正常常仿若其他戏里面纯粹增加颜值的妆。
    在这块化妆镜里面狰狞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沈谓行看着此时此刻的自己，暗叹：唉，我还是这么好看，听说长得太好看就是容易被看低演技，唉，也是一种烦恼。
    化妆师当然不知道一脸从容的沈谓行在想些什么，给他弄完，道：“好了，沈哥。”
    沈谓行朝她道了声谢，起身朝外走。
    接下来确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摆了几个pose，对着镜头模仿陆北的男主角的神态动作笑一笑，卖了一波帅。
    这对沈谓行来说完全不是难事儿，他最近拍完自己的戏份就在场边观察陆北，模仿一下手到擒来。
    等沈谓行补拍完这场戏，曲导才解释：“后期会把你这几个镜头剪进去。”
    沈谓行好奇地问：“我不是要丑到底吗？”
    “我突然觉得那也没意思了。”曲导认真地说，“最后结局要稍微改一下，还是要凸显一下男主角对你的感情。”
    “……”靠，搞半天还是凸显男主角啊！沈谓行无语。
    曲导继续认真地说：“最后你死了的那里，不能那么简单就死了，就会让男主角主动地回忆起你小时候跟他怎么好的，然后他就想象如果没有那场灭门之祸，你俩按照正常轨迹长大，你就不会是个坏人，而是会成为一个比男主角不差的人。当然了，这都是男主角出于兄弟情的想象，本质上你还是坏人。”
    沈谓行：“……”
    曲导继续说：“所以让你模仿男主角，就有一种你中有他、他中有你的感觉。”
    沈谓行：“……”
    说这么多，听这思路——你是不是私底下看了行路cp的mv？
    沈谓行很想这么问。
    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也不是坏事，回头跟王姐说一声她得乐翻天。
    沈谓行这么想着，嘴上又跟导演道了谢，多谢导演给自己多几个英俊潇洒的好镜头。
    因为男女主角都还有些戏份没拍完，甚至还得转战别地去拍，就也不好为了沈谓行这个男二号搞太大张旗鼓的杀青宴，就是私底下剧组核心主创人员们吃了顿晚饭。
    沈谓行、曲导、陆北、女主角、那来这些人都在，外带一个代小京，也都不是外人，席间吃吃喝喝开着玩笑，没平时陪赞助商们吃饭拘谨，甚至连敬酒都免了。
    影视圈经常有“御用演员”“御用班底”“黄金搭档”这样的说法，其实说穿了，就是大家做生不如做熟，无论对演员来说，还是对导演来说，合作过一次，知根知底，知道这个人比其他人靠谱，那就不如一直跟这个人合作，省得冒险。
    沈谓行在电视圈是出了名的勤勉认真好相处，演技放到大荧幕上略微显得有点儿“电视剧化”，但问题不是很大，很快调教好了。这些曲导和陆北、女主角都看在眼里，更赞许他救陆北跟道具师那一下，免不了在席间都把沈谓行当中心来聊天，更是各自都暗示或明示了自己接下来的新戏如果有机会还希望和沈谓行合作。
    饭桌上说的话当然不能全当真，但这仨也都不是信口雌黄的人，至少有这么个意思在。代小京一听就乐了，当场“叛变”自家公司陆北，化身沈谓行的爸、啊不，经纪人，跟曲导还有女主角嘻嘻哈哈地接话题。
    好不容易一餐饭吃完了，隔天还有戏要拍，赶紧着各自回酒店休息。
    沈谓行也累了一天，洗了个澡就爬床上打瞌睡。
    他正昏昏欲睡着，前几天有事回公司的王姐一个电话打过来吵醒他：“谓行啊，杀青了吧？”
    沈谓行撑着道：“嗯。”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王姐问。
    沈谓行反问：“公司有安排吗？”
    王姐说：“有个杂志封面和内页要拍，就下个星期。还给你接了个广告，也是下个星期拍，具体时间地点的安排我都发给小唐了，你问他。”
    沈谓行：“哦，好。”
    “中间差不多还有几天时间可以休息，你是回家休息还是？”王姐停顿了一下，说，“找你对象去？”
    一直在欺骗王姐自己已经把对象搞到了、其实并没有的沈谓行：“……”
    王姐半天没听到沈谓行的回答，又问：“你听着吗？”
    沈谓行：“听着。”
    “怎么了？”王姐敏锐地问，“有问题？”
    沈谓行否认：“没啊，有什么问题？哦，我就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他，他最近忙期末考试呢，学霸，学习特认真，我要过去等会儿影响他搞学习，他要拿奖学金。我跟你说过吗，他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王姐：“……”
    沈谓行假惺惺道：“也没什么吧，就一个高考。”
    王姐：“……”
    沈谓行继续说：“读个书就应该这样吧，不然白读了你说是吧？”
    王姐：“………………”
    沈谓行催她：“不说话啊？”
    我不想跟你说话！王姐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哦。”
    面对王姐这平淡如冰的反应，沈谓行就很不满意了，换个角度地图炮：“不过还有几十万的人考不到。”
    王姐：“……”
    沈谓行：“读个书也不容易，还是得认真读。”
    沈谓行：“王姐？”
    沈谓行：“挂了？”
    沈谓行：“会不会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