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接下来由检察官阅读起诉书，公示立案后调查到的各种证据资料。
    起诉书的内容十分简洁明了，就是说明现本庭开庭审理德莫森军校军事指挥专业二年级学生，现隶属帝国星战军第二军团岚杉上校，涉嫌在德莫森历459年6月到8月，对维斯星系联邦入侵军队作战期间，恶意隐瞒军情，干扰友军作战计划，扰乱战局一案。
    阅读只用了十分钟，之后是检察官公示各种证据资料，由于资料比较多，公示用的时间稍长一些。
    这些证据有一部分是尼维尔上校提供的，还有一部分是立案后，专案组调查得到的。
    时间的起点是诺亚舰队和爱玛舰队一起从吉萨星群驻地出发前往爱莎星的时候。
    很多并非保密的军事行动，想要找证据十分容易，甚至两支舰队出发前宋上将当众勉励两位上校要鼎力合作，把维斯人彻底驱逐出德莫森星域的讲话都被专案组找了出来作为证据，证明当时宋上将的指令是让两支舰队共同行动。
    接下来就是尼维尔上校提供的行军途中他与岚杉的几段通话记录，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商量一下接下来两个舰队的行动安排，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两支舰队是要一起行动的。
    最后一段，也是最有力的证据是他们占领爱莎星后，尼维尔上校来找岚杉商量下一步是否继续进攻纳斯卡矿星带，而被岚杉理由充足地拒绝。
    看来尼维尔上校也是个很谨慎的人，在与诺亚舰队一起出征期间，所有和岚杉有过沟通的事情他都保留了影像记录。
    光屏中，尼维尔上校十分殷切地劝说，“……这个时候，我们继续进攻纳斯卡矿星带他们很有可能也守不住，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
    而岚杉以宋上将在出征前就特意强调过，不要求他们乘胜追击为理由予以了拒绝。
    画面最终定格在尼维尔上校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脸上。
    检察官开始对岚杉发问，“岚杉上校，在这段影像中，你告诉尼维尔上校宋上将曾下令不让你们继续向纳斯卡矿星带追击，而其后的事实则是尼维尔上校刚率领爱玛舰队向吉萨星群返航，你就带领诺亚舰队进攻了纳斯卡矿星带，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岚杉淡然答道，“斯蒂尔先生，战争期间的形势瞬息万变，而我们打这场仗的主要目的就是驱逐入侵的维斯军队，纳斯卡矿星带距离德莫森星域的边境太近，是维斯人入侵我们的最佳跳板，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当然应该立刻出击，占领纳斯卡矿星带，请问这种行为有错吗？”
    检察官斯蒂尔先生，“岚杉上校，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讨论进攻纳斯卡矿星带这一行动的对错，现在的问题是你是否有在明确告诉尼维尔上校不会再继续进攻，导致他提前返航后，自己却立刻带领诺亚舰队进攻了纳斯卡矿星带这种刻意误导爱玛舰队的行为？”
    岚杉，“有，但不是刻意误导！”
    斯蒂尔先生，“你告诉尼维尔上校宋上将曾下令不让你们继续向纳斯卡矿星带追击，这种谎言欺骗行为难道还不是刻意误导？”
    岚杉淡淡看他一眼，“请问专案组有向宋上将证实过吗？”
    检察官斯蒂尔先生被她反问得愣了一下，“证实什么？”
    岚杉，“证实他在我们出发之前没有向我下过这样的口头命令？”
    斯蒂尔先生，“岚杉上校，之后的事实是你在爱玛舰队返航后立即带着诺亚舰队攻占了纳斯卡矿星带，这足以说明宋上将根本没有下过不允许进攻的命令。”
    岚杉不跟着他的思路走，自顾接着说道，“那就是说专案组并没有向宋上将证实过。既然是这样，还请注意用词，这里是法庭，不是星网论坛，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谎言欺骗这种话不应该被随意使用！”
    斯蒂尔先生皱皱眉，“你的意思难道是宋上将确实曾向你下过这样的口头命令？但事实是你之后的行为与之相反，违反了他的命令。这你要怎么解释？”
    岚杉，“这不需要解释，打仗的时候需要因地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最佳判断。在进攻爱莎星之前，宋上将要求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急于追击，这和我们占领爱莎星之后发现形势十分有利于继续进攻，所以就采取了进一步行动并不矛盾。”
    检察官发现话题有点被带偏了，现在是在审判岚杉上校误导友军，扰乱战局的案子，不是在追查她是否有违抗上级命令，这是她的上级宋上将该关心的事。
    咳嗽一声，把问话又扳了回来，“岚杉上校，现在的问题是你要如何解释明明是在与爱玛舰队一起行动，却让对方提前离开这一行为？如果你给不出充分合理的理由，法庭将判定你刻意误导友军，扰乱战局罪名成立！”
    岚杉垂下眼帘，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后又抬起眼，“尼维尔上校提供了这么多影像资料作为证据，那么请问我是否有权利也提供一份呢？”
    检察官望向庭长，眼露征询。
    庭长迟疑一下，这次开庭的消息之所以一直要捂到昨晚才公布，就是不想留给岚杉任何准备时间，让她来得及给自己搜集到有力的辩护材料，进而给这场虽然还没宣判但却早已经确定了结果的庭审带来变数。
    没想到都已经安排得这样周密了，岚杉竟然还能随身找出证据来，这个时候如果不允许她提供也太说不过去，因此迟疑一下只好点点头，“可以。”
    岚杉提供的是她个人终端里保存的一条加密信息。
    信息内容是当时德莫森一方侦查到的重要情报：维斯星系联邦军的杨威上将伤势恶化，维斯人有很大可能需要派舰队立即护送他回维斯星系联邦中央星治疗，而维斯残军的力量本就已经很薄弱，如果再分出一部分力量护送杨威上将，那剩下的兵力就不足以守住纳斯卡矿星带的太空中转站，这是立刻进攻的好机会。
    而岚杉收到这个信息的时间也很凑巧，竟然就是尼维尔上校率领爱玛舰队离开爱莎星的半小时之后。
    岚杉等公示完之后说道，“因为在爱玛舰队离开后收到了这条重要情报，诺亚舰队才改变了准备在两天后返航的计划，立即进攻了纳斯卡矿星带。这和刻意误导友军没什么关系，我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实现战局利益最大化。”
    由于加密信息的发送需要使用军方班尼迪克星网技术，内容和时间都不可能改动作假，所以岚杉提供的这个证据肯定是真实的，她当时的确在爱玛舰队起飞的半小时后接收到了这样一条情报。
    只不过证据虽然是真实的，但也不能排除这是岚杉提前安排好的可能，毕竟命令前方侦查兵掐准时间，在爱玛舰队起飞半小时后给她发来这样一条加密信息并不是什么难事。
    斯蒂尔先生当即质疑，“岚杉上校，你收到这个情报的时间点太巧了，不能不让人怀疑这很可能是事前的安排。”
    岚杉不客气地说道，“斯蒂尔先生，我也不得不再次提醒你，证据！法庭上讲的是证据，不是猜测和怀疑！”
    斯蒂尔先生不再去和她辩论，免得又被带偏了话题，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最让人不能理解的问题，既然你收到这条重要情报的时候爱玛舰队只离开了半小时，你为什么不通知他们立刻返航？！而是任由他们毫不知情地返回了吉萨星群！”
    岚杉，“那个时候爱玛舰队已经开始穿越虫洞，无法联系。”
    斯蒂尔先生不依不饶，“根据爱玛舰队的航行日志，他们选择了半程穿越虫洞，也就是说再过三个小时你就可以联系上他们。”
    岚杉，“等待三个小时，沟通也需要时间，爱玛舰队如果决定返回，路上至少还需要三个半小时到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如果等待爱玛舰队回来一起行动的话，会延误八小时以上，斯蒂尔先生，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八小时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斯蒂尔先生，“所以说你只是为了不耽误这八小时？”
    岚杉，“是。”
    斯蒂尔先生点点头，转向庭长，“我问完了。”然后又向在座所有人鞠了一躬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庭长宣布进入审判组裁定阶段。
    八名审判组成员凑在一起低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其中一位最年长的成员站起来，“审判组认为岚杉上校为自己辩护的理由以及提供的证据并不充分，且存在疑点，不足以推翻专案组的调查结果。”
    庭长按照规定最后一次询问岚杉，“岚杉上校，在审判组做出最后裁决之前，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岚杉，“我——”
    她知道肯定是这个结果，之所以还费力提供证据为自己辩护是因为她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是只想顺水推舟的接受结果，但不想因此给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
    这场审讯必然会被记录在案，有刚才那些自我辩护做铺垫，等她想翻/案的时候再把审讯记录翻出来公布就行了，很多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地方，由现在的审判组来解读是存在疑点，力度不足；而让她自己来解读就将会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岚杉的眼睛缓缓在法庭上扫视一圈，特意在和宋上将的目光碰上时多停留了两秒，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移开。
    宋上将在和她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忽然有种岚杉会在法庭上当众说出真正原因的错觉——她会说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
    甩开第一军团的爱玛舰队，由第二军团独自占领纳斯卡矿星带肯定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所以她才会这么去做，这是岚杉在蓝盾星时给出的答案。
    岚杉如果真这么说了也不会影响庭审的结果，只会让场面有点尴尬。
    但是宋上将却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对这个预感并不排斥，甚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感动，感动的结果恐怕就是在不久的将来会给对方一个相应的交代。
    具体该怎样交代，由于时间太短，宋上将一时还想不到那么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忍心让对方太失望。
    不过岚杉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冲动。
    她接着说道，“——我没有什么好多说的，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德莫森帝国的利益，我在战场上一切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实现战局利益最大化。”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审判组进行了最后一轮讨论, 期间他们内部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导致几人一直相持不下，由于讨论时间过长, 庭长宣布休庭十分钟。
    按理说, 审判组成员在庭审期间会被收走通讯设备不得与外界沟通, 但是高离发现他爸爸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依然保持了和那几人的联系。
    高更上将对着自己的终端用很轻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道, “不要受影响，按照原定计划判决。”
    高离张张嘴想要说话, 却被他爸爸淡淡看了一眼，那话就说不出来了。
    有了高更上将的明确指示后，八位审判组成员很快达成一致, 给出了判决结果：
    德莫森军校军事指挥专业二年级学生，现隶属帝国星战军第二军团岚杉上校, 涉嫌在德莫森历459年6月到8月, 对维斯星系联邦入侵军队作战期间，恶意隐瞒军情，干扰友军作战计划，扰乱战局罪名成立。
    按照德莫森帝国021年颁布213年修订军事法律第9章第3节第19条规定, 判处流放黑羽星系五年。鉴于岚杉上校在金盏星与玛斯塔巴星战役中有杰出表现, 本庭特赦此判决不予执行，仅剥夺其上校军衔, 剥夺其帝国星战军军籍, 剥夺其德莫森军校学籍, 十年内不得再次报考……
    审判结果公布出来后，引起等在法庭外的人一片哗然，岚杉的手下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义愤填膺，如果没有梅丽尔的强势镇压恐怕当场就要闹了起来。
    罗安气得手都在抖，“梅丽尔，这种结果难道也要我们忍？岚杉上校在这场大战中出了多少力！立了多少功劳！难道为了这点狗屁原因就一笔勾销了！就算——就算——”压低了声音，“就算她自己早就想到并且有了其它安排，这口气也太难忍了！”
    梅丽尔铁青着脸点头，粗声粗气地说道，“都给我忍着，现在你们也等到结果了，全部回去吧，按照我刚才说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说完不由分说，推搡着为首的詹森，罗安几个就走，再不赶紧离开，她恐怕自己也要忍不住暴走了！
    …………
    高离沉默不语地跟在父亲身后离场，刚散庭，大家一起离开，门口有些拥挤混乱，他们被高更上将的几名卫士簇拥着从法庭里出来。
    一抬头，正看见梅丽尔满脸凶相地驱赶着一群愤愤不平的德莫森军校学生。
    高离在德莫森军校当过体能教官，这些学生，特别是梅丽尔，罗安，他都有印象，知道他们是岚杉的人，曾跟着她一起参加了这次对维斯人的驱逐战。
    看着那一张张满是愤慨却又在拼命咬牙隐忍的脸，他实在忍不住了，“爸爸——”
    高更上将仿佛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高离一开口就抬手阻住了他，“回我办公室再说。”
    三大上将在军部大厦各自都拥一个巨大的办公区域，高离跟着父亲快步走进他的办公室，一进去就说道，“一定要这么做吗？”
    高更上将不答话，先是自顾过去让服务机器人送两杯他惯常喝的蓝盾星花茶来。
    高离追在他后面，“爸爸，你一定要这样做吗？岚杉上校在上一次大战中立有重大战功！剥夺一切成绩，从军校退学，十年内不得再次报考，这——”
    这对于一个军校学生，一个正发展顺利，前途无量的人不啻于致命打击。
    高更上将叹口气，转回身面对了儿子，正色问道，“高离，你认为等我把第三军团交到你的手里后，你能对抗住一个拥有核心纵队，拥有白隼号超级星舰，还同时拥有两名超级机甲战士的第二军团吗？安德鲁.托马斯还好说一些，纵观岚杉上校在近期这两次对维斯人作战中的表现，她的未来发展可绝不仅仅是一个超级机甲战士那么简单！”
    高离沉默。
    毫无疑问，他抗不住，如果他爸爸不从现在开始就着手安排，防患于未然，到时候他就只能面临被第二军团强势碾压的命运。
    高更上将把一杯热腾腾的蓝盾星花茶递到了他手里，“你好好想想吧。”
    高离默默喝掉一杯热茶，清香中微带苦涩的热流很好地平复了他郁闷难言的情绪。
    喝下最后一口后低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爸爸。”
    高更上将忍住了想好好安慰儿子一下的冲动，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儿子是存有偏爱的。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
    普通人的对与错靠法律和道德来衡量；而他们这种人判断对错靠的则是自己心里的一套标准。
    太循规蹈矩不行，太肆无忌惮，没有底限当然更不行。其中的尺度要靠自己去摸索领悟，没人能给出标准答案。
    遇到今天这种事情，如果换成高妍和高裴的话，他们的接受能力会更强，但他却更喜欢高离的反应。
    因为前者是一种微带凉薄的随波逐流，缺乏自我意识，思想和目光的局限性注定了他们今后不会有太大的成就；而后者则是一种真性情的自我坚持和感悟，等他真正领悟的时候就能完成蜕变，真正成长起来。
    等高离脸上的阴霾散得差不多了，高更上将才又接着说道，“你也不用想得太多，今天这样的判决限制不了真正有能力的人。”
    高离不解地看着他父亲。
    高更上将淡淡说道，“不过是个判决而已。”点了点自己的终端，“德莫森军校的系统里并没有取消岚杉上校的学籍，只是做了封存处理，军部系统里也一样，没有取消她的军衔和军籍，只是做了暂时封存处理。”
    高离睁大眼，“难道是宋上将在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