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岚杉的观察力敏锐到惊人，对人心的揣摩也很透彻——否则当不了上将，要说她会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岚杉任他深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依然在慢慢品着手里的咖啡，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宋上将，大概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曾经送过你一个绿榄星闪光镜框作为新年礼物，如果还在的话，能否找出来再让我看看？”
    宋上将挑眉，他对这件东西隐约有点印象，但不知岚杉为什么忽然要提起它。
    那是前岚杉准备了，然后煞费苦心才送到宋上将手里的。
    宋上将的好处在于表里如一，身上的教养不是装出来的，他要是不收别人礼物就算了，真收了就绝不会乱扔，不管喜欢不喜欢，哪怕连看都没仔细看呢，也肯定会让人保存好。
    所以没过一会，那件曾代表前岚杉对他深深爱慕的东西就被服务机器人找了出来。
    绿榄星闪光镜框是绿榄星的特产，由当地的一种美丽矿石打磨而成，一般都做得很精致，价格不低，但也没有像纽曼星宝石那样直接贵成了奢侈品，用来做礼物很合适。
    岚杉拿过那个在她看来有些幼稚的东西，在手里握了一会儿，手上的温度就启动了镜框里的一个发声装置，开始唱一小段旋律很优美的歌曲，歌词十分简单，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在默默的爱着你！
    凭前岚杉当时的身份，想通过送这样一件礼物来打动宋上将纯属异想天开，所以岚杉觉得这东西挺幼稚的，不过现在幼稚的东西也能发挥作用。
    岚杉等它不再唱了就把它放到一边，看着宋上将淡淡笑一下，说道，“这个发声装置是一次性的，只能唱一次。”
    宋上将，“——”
    这也就从侧面证明了，这个别人向他表达爱意的礼物他连拿都没拿起来过。
    宋上将心情有些复杂，如果在他收到礼物的时候一时兴起，把它拿起来看一看，就能听到这首歌了，但他那时候肯定不会高兴，很可能过几天就会把当时那个岚杉打发走——他没兴趣和身边这些女人谈感情。
    但是时隔几年，这时候才听到，感觉就大不一样了。
    岚杉解释，“宋上将，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说明有些事情的发生是有其特殊原因的，和诚信无关。”
    轻轻叹口气，站起身来，“我很希望能达成这次合作，不过看来今天是不适合再谈下去了，很抱歉这么早来打扰你。”
    宋上将，“你今晚出发前还能找到其他合作方？”
    岚杉实事求是，“恐怕不行，我会让周奕少将在天马星系想想办法。”
    宋上将也站起身来，“岚杉上将，我刚才说过，你提出的合作提议，我确实是有兴趣的，并且不认为今天是不适合再谈下去了，现在是早餐时间了，也许我们可以去餐厅继续谈。”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煎科特星四脚蛇蛋， 蔓铃果汁， 蔬菜沙拉还有香浓的疏缦星谷物汤。
    早餐十分美味，虽然简单但食材都是最高品质的， 烹饪得也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这些食物都是经常出现在岚杉早餐食谱中的东西。
    岚杉对此没有多说什么， 她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军校和军队中渡过， 想要调查她的口味偏好非常容易。
    而她自己那里也有一份德莫森帝国各军政要员的个人资料详细分析，内容尽可能的详尽，不光是口味偏好， 甚至连那些人的衣着偏好，习惯动作，习惯用语等等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所以宋上将这里正好能提供出符合她口味的早餐这种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在用餐的时候话都不多， 大概是为了缓和刚才那已经有点僵硬的气氛， 宋上将只间隙评论了两句昨晚的舞会。
    吃过简单又高品质的早餐，两人再次回到了刚才的房间。
    宋上将这才言归正传，“岚杉上将，两千标准单位的黑晶级能源石数量确实有点大， 你又要得很急，我无法一次性从第二军团的能源储备中抽调出这么多。”
    岚杉，“可以分批给我， 第一批一千个标准单位，这个需要尽快到位， 第二批一千标准单位的可以缓一缓， 一个月内到位就可以。”
    宋上将露出谈判时无懈可击的标准微笑， “第一批五百标准单位黑晶级能源石， 今晚就可以跟着你的舰队一起走，第二批五百标准单位会在三十天后到位，我认为这样会比较合理。”
    岚杉，“宋上将，第一军团将为此付出的是浅水星系矿脉收益的百分之五，只换回一千标准单位能源石的支援真的太少了。”
    宋上将语气很诚恳，“岚杉上将，一千标准单位的黑晶级能源石是一个正常规模的军团一年到一年半能源消耗的总量，并不少。”
    岚杉，“我承认，但那是在非战时期。”
    宋上将继续，“况且，浅一号星，浅六号星和浅八号星都只是你的目标，是第一军团计划中要取得的矿星，实际还没未得到，第二军团现在的所有投入都是有风险的。”
    岚杉很自信，“只要第二军团提供的两千标准单位能源石准时到位，我的目标理论上就能实现。”
    宋上将，“我没有任何看轻第一军团能力的意思，不过你得承认理论上能实现并不等于一定能实现，所以还是有风险的。”
    岚杉沉吟一下，提出一个解决办法，“如果你实在有这方面的担心，我们可以把这百分之五量化，写具体数字在合作协议里，不论第一军团最后得到了几颗矿星的所有权，都会按照这个具体数字分配开采收益给第二军团，这样你们就没有风险了。”
    宋上将继续微笑，但却不置可否，“岚杉上将，你真是个很痛快的人，与你谈合作非常省力。”
    岚杉，“谢谢，我只是不爱浪费时间。”追问道，“所以说，宋上将，你的决定是——？”
    宋上将没有直接回答，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按下沙发扶手上的一个按键。
    说道，“我上次就想邀请你一起看看这个。”
    对面墙上的影像开始播放起来。
    岚杉的身体有瞬间僵硬，随后放松，和宋上将一起把脸转向了对面墙上开始动起来的画面。
    ……
    影像中的莫染穿着前星际时代上将制式的军装，表情从容而淡定，只目光中的硬度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几个高大肃穆的卫士分散站在她身后。
    莫染正在对着镜头说话，应该是故意放慢了一点语速，一字一句都清晰有力。
    “……摧毁维斯人在伍德星的大型太空跳跃接收站是我们现在能采取的唯一办法！”
    画面外有个声音响起，“但我们最大型武器的攻击力也不足以突破对方在伍德星上的防御系统！”
    莫染，“对，我们没有武器能达到这个攻击力，但翔宇号可以。如果用翔宇号自身作为攻击武器，可以突破伍德星的防御系统直击维斯人设立在那里的大型太空跳跃接收站。光脑计算显示，五小时十五分钟后伍德星将运行到最佳攻击位置。诸位，如果成功，维斯军队短期内将无法再进行大规模虫洞穿越，保守估计，他们重建一个大型太空跳跃接收站至少需要十年时间，这十年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五分钟后，翔宇号上的所有人员都将乘坐救生舰撤离，我和我的卫队会留下执行后续任务，不论成功与否，这都是我和诸位的最后一次见面。维斯人对新发现智慧星球采取的是种族/灭绝政策，即便十年后再来，对我们的态度也是毁灭而非征服，所以还请诸位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在这种族存亡的危急时刻，尽全力抓住最后的机会，十年！请记住，只有十年！”
    另一个声音响起，微带着颤抖，“莫染上将，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卫队将留在翔宇号上执行进攻伍德星太空跳跃接收站的任务，如果翔宇号自身成为了攻击武器，那攻击后的结果是——是——”
    莫染很淡定地答道，“结果是翔宇号，翔宇号上的所有人，还有维斯人的大型太空跳跃接收站一起被高能粒子爆产生的冲击波摧毁。”
    “不！你不能去！请换别人！”那个声音急迫起来，“你是北部联邦最高领导人，而北部联邦占据着我们这个星球上三分之二的人口和面积，你要留下来对你的国家负责！”
    莫染，“翔宇号主光脑对翔宇号上所有人员的综合素质进行了筛选分析，这个任务由我主控执行的话，成功率是百分之八十；由我的副将主控执行的话，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其余人的成功率都在百分之三十以下。”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我们无法承担任务失败的后果，必须尽力而为。”
    这回画面外有两三个人一起出声，
    “莫染上将——”
    “莫染上将，请再考虑一下！”
    “莫染上将，是否可以让你的副将和其它几个成功率最高的人一起执行？”
    莫染没有回答，只很郑重地朝大家点点头，屹然不动的笔挺身姿与淡定的表情都和她以往每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没什么两样。
    她身后隐隐传来好几个伤痛欲绝的嘶喊声，“不！我不走，将军，让我们留下！”
    莫染不动声色地朝后摆摆手，“都用磁力环控制起来送走！”
    这个时候画面不知受到了什么干涉，开始晃动模糊起来。
    画面外忽然又响起了一个急躁愤怒的声音，“你回来！派别人去……”
    画面闪了闪后彻底消失。
    记录影像的播放也到此结束。
    ……
    宋上将和岚杉都静静坐着没有立刻就说话。
    这是前星际时代的莫染将军最后一次率领舰队出征时的一段通讯记录，当时她在翔宇号战舰上，而和她通话的是北部联邦以及其它几个国家的政界要员，刚才几个画面外的声音就是这些人发出来的。
    根据史料记载，在这次通讯的五小时十五分钟后，莫染将军的翔宇号战舰突破了维斯人设立在伍德星上的防御系统，准确无误地击毁了那里的大型太空跳跃接收站。
    由于受到大爆炸的冲击，翔宇号战舰的残骸脱离了伍德星的引力范围，发生了太空漂移，直到一年后才被搜索队找到。
    历史的冷酷之处在于它能诚实地记录一切，也终将无差别地淡化一切，所有的惨烈悲壮都能被它不动声色地收纳其中，经过时间的冲刷，逐渐成为它所收集的，无数篇章中的一页。
    前星际时代，维斯人做为极具攻击性的外来高等级文明，就像死神的军队，他们的到来就代表着一切的毁灭。
    而发展到今天，维斯人的高等文明优势早已被各个星系文明追上，成为了德莫森的一个不友好邻邦，国力甚至还不如德莫森帝国。
    当初那场几乎毁灭了整个母星的惨烈战争也最终成为了历史记录里那些大大小小战争中的一个，一段客观存在的过往。
    还不完善的虫洞穿越技术，必须要有大规模太空跳跃接收站才能让军队远距离出征，摧毁一个大型太空跳跃接收站就能赢来数年的缓冲时间，针对整个星球的大规模掠夺和屠杀……这些都表明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只有那些用生命缔造了历史的人成为了璀璨的星辰，永远横亘在历史长河之中。
    ……
    宋上将发现岚杉微微垂下眼帘，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捏得很紧，指节泛白。
    试探着叫了一声，“岚杉上将！”又轻轻在她手背上握了一下，却发现她的手凉得可怕，“放松，你手捏太紧了。”
    岚杉努力将自己从那段可怕的记忆中抽/离，记忆里充满了能烤焦人的高温与强光，爆炸与轰鸣，仿佛置身于岩浆之中，那是真正的地狱缩影。
    “不好意思，每次看这段记录都会让我联想到一个十分惨烈的场面，所以会有点难受。”
    宋上将凝视着她，“你是军人，也经历过战争，怎么会怕这个？”
    岚杉解释，“不是怕，是有点代入感，我不喜欢那种明知路的尽头是一切的终结还别无选择，必须走下去的无奈感，这种感觉一定很不好。”
    像她这样的人，坚韧被镌刻在了灵魂上，再困难的局面也要坚持到底，绝望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所以当必须去走一条注定没有希望的毁灭之路时，她能控制住自己，但感觉真的很不好。
    发现宋上将好像在安慰一样，轻轻握着自己那已经被捏得冰冷僵硬的手掌，岚杉抬眼微笑了一下，“多谢。”
    宋上将适时放开手，“怪不得你上次就不愿意看，我没想到你会有这方面的感触。”
    岚杉语气里有丝调侃，客观答道，“人是感性生物，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宋上将，你得允许别人有敏感的时候。”
    宋上将脸上的标准微笑柔和了一瞬，随后就收了起来，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岚杉上将，一千标准单位的黑晶级能源石，今晚可以跟着你的舰队一起走，后续五百标准单位会在三十天后到位，我们需要第一军团在浅水星系开采收益的百分之十五，这是我能接受的条件。”
    岚杉，“百分之十，宋上将，再多我真不如直接去高价采购，首都星几个能源石供应商手里肯定有应急库存，只要出价够高他们就会出手。”
    宋上将，“确实是这样，但你需要采购和讲价的时间。”
    岚杉，“百分之十二，再高我就必须回去开高层会议重新评估这个合作方案的可行性了。”
    宋上将姿态优雅地探身和她握了握手，“好吧，成交。”打开终端，联络了纳文秘书，要他立刻准备一份与第一军团的合作协议。
    一小时后，双方效率极高地签订好了这份星网s级加密认证协议，岚杉，“我该走了，希望接下来的合作愉快。”
    宋上将很客气地把她送了出来。
    岚杉坐进自己的飞行器后才长长出口气，“梅丽尔，不回去了，直接去星港。”
    梅丽尔立刻通知后面的随行卫队修改飞行路线，然后问，“怎么样了？”
    岚杉，“晚上我们可以带着一千标准单位的黑晶级能源石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