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狐狸

    天极宗，月岩分舵。
    主殿之上，那居高临下、精雕细刻的宝座，正坐着一名气宇不凡、头戴玉冠的男修，绘有森罗万象的银纹在暗色长袍上若隐若现。
    “弟子拜见蔺大长老！”
    大殿之下，众人俯首作揖，第一次正式与分舵之首——蔺源见面。后者眼帘微垂，忽明忽暗的神色打量着脚下的弟子们。
    他不爱说太多场面话，洗尘仪式时，门规门训也都由红狐女交代清楚了。因此，青年只是扬起他惯用的微笑，语气温润：“从今以后，大家便在天极宗的羽翼下安心修炼，你我皆是患难与共的一家人。”说着，他柔和地摆摆手，“好了，都别低着头了。”
    殿下弟子闻言，皆小心翼翼地扬首，望向那座上男修。
    ——果然是声名在外的蔺启宗主的首席大弟子。
    与他的师尊一般，气度不凡，心怀苍生。
    而蔺源则不露声色地微笑着，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视线落在了仕沨的身上。
    金瞳少女正装模作样地学着众弟子对他作揖，表情却轻慢。见蔺源望向自己，她毫无惧色地直视回去，甚至玩味地扬了扬眉。
    蔺源顿时被她丰富的表情逗笑了。
    那笑容与他惯用的表情不同，仿佛某层柔和却疏离的薄雾被驱散而开，令众人一时忘记他是如此地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接着，蔺源又向少女挥了挥手。
    “仕沨。”
    一时间，被点名打招呼的人，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场上的焦点。
    “……”
    仕沨不禁有些脚趾抠地，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堆起无比坦然的笑容：“你好，小蔺。”
    “……？”
    “噗……哈哈哈。”
    在场众人还沉浸在对仕沨无礼的震惊之中，可蔺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
    而仕沨也带着不卑不亢的微笑，仔细观察着蔺源的表情。
    他似乎在刻意接近自己……
    应该……有什么目的吧？
    之后几日，月岩分舵上下多少流传起了关于二人的闲言碎语。
    “大长老他……似乎对那仕沨另眼相看啊？”
    “不奇怪，毕竟那杀神弃徒在入宗考试时接连击败了三个六大家族的少主啊。”
    “不……我是说……”
    “你不会想说……是男女之情吧？这……”
    “……”好巧不巧，这番对话恰恰落入了躺在古树上啃着灵果的仕沨耳朵里。她叉着腿，嚼着清香四溢的果肉，漫不经心地喃喃自语，“蔺源那假面狐狸，哪可能那么容易就对人产生男女之情……”
    “小沨，你又在这里吃木灵果啊。”忽然，树下传来了蔺源的声音，惊得少女被果肉呛了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仰头看着狂拍胸口的仕沨，蔺源微笑道：“是不是又在偷偷说我坏话，才吓成这样？”
    “对，我在和木灵果骂你呢。”少女语气虽松散，心中却凛然。这蔺源的修为深不可测，竟能将她的轻声喃语听得真切，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他们二人皆在彼此试探，揣度着对方的深浅。因此，仕沨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煞有介事地蹙起眉：“话说，你能别叫我小沨吗？我师哥都没这么肉麻过。”
    “礼尚往来，你叫我小蔺，我叫你小沨，自然也是情理之中。”蔺源不为所动，负着双手，微笑答道。看他的模样，显然是不准备让步了。
    ……行吧。
    仕沨自认倒霉，是她在大殿上图一时口快，这下把自己玩进去了。
    金瞳少女从古树上一跃而下，正打算询问蔺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后者却忽然摊开手掌。
    一缕微弱的灵力正在青年的掌心中飘动着，若不是蔺源以灵力将其罩住，恐怕下一秒便要消散一空了。
    “这是……”仕沨打量片刻，微微张大双眼。
    “不错，这是倪氏的土系灵力。”蔺源见少女已了然，便不再多绕弯子，“更具体地说，这是倪家少主倪重川所操纵的土傀儡留下的痕迹。”
    仕沨闻言蹙眉，紧盯着蔺源的面庞：“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觉得是天极宗杀害了你的友人，因此耿耿于怀。”蔺源扬起微笑，“因此，这段时间，我去事发地仔细探查了一番。不愧是倪重川，他将痕迹抹除得很干净。”说着，蔺源拉过仕沨的手，让她亲自感受这股残存的灵力，“但你好友的亡魂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彻底消散，所以，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倪茯苓与路千留下的最后一道气息环绕在仕沨的指尖，磨搓着少女皮肤的细腻纹路。
    这种触感令她顿时红了眼眶。
    “仕沨，秽蝶蛊的事，我再次向你道歉。而你友人之死，亦与天极宗无关。”蔺源注视着仕沨略有动容的表情，仍旧没有放开拉着她的手，“你可以对我们放下芥蒂了吗？”
    而仕沨则将酸楚吞了回去。
    她抽出手，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头，与蔺源四目相对，金瞳之中满是坚定与毅然。
    “蔺源，我这人果真不适合那些弯弯绕绕的。论话里套话，我确实比不过你。”她昂着头，语气坦然，“你我不如开门见山地说，你这般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蔺源闻言，表情一滞，眼中一闪而过某种难以捕捉的神情。
    然而，下一刻，他的温润尔雅又重新覆上脸庞。
    “若你知晓了我的目的，又当如何？”
    “又套我话。”仕沨轻哼一声。“罢了。看你的样子，似乎要讨好我，才能达成目的，所以，你没法伤我、逼我，对吗？”接着，少女微笑扬首，一对金眸英气逼人，月华之下，仿佛将要生出双翼，遨游云汉，“我便直说了。蔺源，你大可利用我，因为我也会利用你。我要利用天极宗的势力，一路突破筑基元婴，直达化神。我要成为这修仙界的八荒第一。”
    “为何？”
    “为我所爱之人，为了再不失去谁。”月色将仕沨的双瞳点得明亮动人，令蔺源一时间移不开眼。“天下第一，这与天极宗的目标不谋而合，不是吗？我想，我们会合作得非常愉快。”
    蔺源望着少女的面庞，出神片刻，才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而仕沨则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你还没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想怎么利用我？”
    蔺源却扬起难以捉摸的微笑：“你与我坦诚相待，我的目的便已成功一半了。”
    “……”仕沨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老狐狸。”
    孟州，杭府。
    “奶奶——！”杭心柳宛如一只蝴蝶一般，张开双臂，飞扑进杭氏家主杭溪莲怀中。
    “奶奶。”跟在后头的虞修然、黎心杨二人不似少女那般爱撒娇，只是乖巧地站着。
    修仙者容颜永驻，杭溪莲虽已逾百岁，却仍旧是花季少女的模样。她宠溺的拍着孙女的背脊，又疼爱地望向一旁的两个孙子。
    虽说三人同是她的孙辈，却因家族的利益纠葛冠上了不同的姓氏。
    但是，这样也好。
    女子似乎与木系功法天生契合，因此，木修杭氏千百年来阴盛阳衰，出了太多出类拔萃的女性修士。
    而杭氏女子自然成了备受男修追捧的掌上明珠。随着时间的流逝，杭氏在各大家族开枝散叶，势力愈发强大，如今已与倪家不相伯仲了。
    不过，对杭溪莲来说，实力是次要的，维持修仙界的太平才是主要的。
    现如今，有着杭氏作为脉络，柔和地连结着家族间的关系，这样的和平应当还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至少，看着这几个孙辈亲密无间的样子，他们继承家主后，想必亦不会出太多争端。
    祖孙四人寒暄品茶，聊着月岩一行发生的种种。
    杭心柳一边嚼着小点心，一边手舞足蹈地描绘着她独创的木系绝技“月眼漩涡”，引得几人咯咯发笑。
    不一会，她便坐不住了，拉着黎心杨去看池塘里新养的小鸭子。
    “修然，你不去吗？”杭溪莲单手托腮，微笑道。论长相，虞修然与她是最相仿的，只是那双蓝眼睛令少年显得更加与众不同。她打量着孙子的表情，问道，“你不像心杨，总是跟着心柳来杭府。这次过来找奶奶，可是有事想问？”
    虞修然闻言，放下手中茶盏，思忖片刻，抬起一双蓝眸，郑重其事道：“奶奶，你过去常说，木灵气与月亮的太阴之气融会贯通，因此，我想你可能知道……”少年蹙起眉，“关于心柳先前提到的萤芨、月眼漩涡……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杭溪莲抬眉。
    “嗯。她似乎身中某种诅咒，而这诅咒又与太阴之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少年抬起手，指向小指，“您可知道，宛如红线般的胎记，究竟是什么诅咒？为何月眼漩涡出现，她便会失去意识？”
    杭溪莲闻言，严肃地坐起身，抱肩思考许久，才答道：“此事确实蹊跷，奶奶也需要查证一番才可知晓。”
    虞修然闻言，难掩喜悦之情，一双蓝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奶奶。”
    杭溪莲见状，忍俊不禁：“那个身中诅咒的人，是个姑娘吧？”
    “呃……”虞修然闻言耳廓发红，有些尴尬地拿起茶盏，想饮茶，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杭溪莲被纯情的孙子逗得发笑。她替虞修然斟满茶水，打趣道：“很在意她？”
    “……”
    虞修然望着茶盏中漂浮着的茶叶，沉默半晌。
    “……嗯，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