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世鬼母

    眼前一片黑暗。
    思绪虽渐渐清明，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
    蔺源躺在地上，努力挣扎着，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始终徒劳无功。
    “……醒醒，醒醒！”
    耳边传来一道女声。
    见他迟迟睁不开眼，那女孩也急了，干脆上手摇晃起来：“阿崎，你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蔺源猛地睁大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仕沨的脸。
    只是，相较而言，这张少女的面容显得更加稚气，少了往日里的那抹柔媚。
    更关键的是，本该是灿金色的双眸，此时却是乌黑的，闪烁着纯真烂漫的光点。
    女孩见他终于睁开眼，难掩喜悦之色，提起手中的布袋子：“大懒虫，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蔺源一怔，随即大脑飞速转动起来，分析起眼前的情况。
    ——他与仕沨被三兔共耳阵吞噬进了某个神秘空间。
    自己的身体似乎缩小了些，却反倒感觉沉重，恐怕是退回了某个境界尚浅的肉体阶段。
    简单来说，他可能回到了“过去”。
    可是，放眼望去，四下的景色与故乡死地苍州全然不同，这不禁令他心生疑惑。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女孩——
    黑眼睛的仕沨。
    这个人，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究竟是谁启动了三兔共耳阵，而这所谓的“过去”，又到底是哪里？
    忽然，他只觉体内一阵翻涌，这股熟悉的痛苦搅动着他的丹田。蔺源干呕一声，捂着腹部跌倒在地，不一会，七窍便慢慢淌出黑血。
    少年的五指死死抓着自己的衣物，紧咬牙关，不允许自己惨叫出声。
    没什么挺不过去的。
    这是早年修炼道种“祸世”时，时常会经历的剧痛。这种煎熬的感觉，又怎会因为几十载的光阴，就淡忘呢？
    “阿崎！！”可一旁的黑眸少女却大惊失色，连忙扶起他。
    蔺源下意识地挥臂，甩开仕沨的双手。
    可后者却秀眉一拧：“你发什么神经？”
    说着，她捧住蔺源的脸颊，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显然，二人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仕沨动作娴熟地用舌头顶开少年的唇齿，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将一涓清澈的气息引渡进他的体内。
    气息流淌，游走于少年的五脏六腑，直至清心静气，七窍淌出的黑血渐渐停下。
    “哎呀，可怕可怕。”见蔺源平静下来，仕沨松开了含着他的唇，玩笑道，“满脸的黑血，倒真有传闻中，‘鬼姑母’之子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了……”
    说着，少女轻车熟路地掏出绢帕，仔细为蔺源擦拭他那满脸的黑血。
    仕沨的动作很轻很柔，二人的脸也靠得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你……”蔺源想说什么，却被少女出声阻止。
    “好啦，我都说了。我体内的‘清息’天生充盈，分你一半，有何不可？”说着，仕沨歪头一笑，一缕长发随着女孩俏皮的动作垂落肩头，“你放心。就算你是祸世鬼姑母的孩子，有着‘崎崟鬼’之类吓哭小孩的名头，既然我答应要罩着你，就一定护你到最后。”
    “……”
    蔺源望着眼前少女的一对黑眸。
    虽与另一个仕沨相比，纯真稚气了些，可一颦一笑，仍旧是熟悉的感觉。
    ——一会叫嚣着要成为八荒第一，一会又许诺会护自己直到最后。
    不知天高地厚。
    但又有点可爱。
    思及至此，蔺源下意识地轻笑一声。
    见他笑了，仕沨不禁两眼放光，替他擦脸的手帕往少年的脸颊上用力怼了两下：“你笑起来真可爱。”
    “……”
    蔺源被她怼的有些吃痛，还来不及反抗，忽然，远处传来一道呼唤声。
    “仕沨。”
    “！”仕沨闻言，连忙收回调戏蔺源的手，拍拍衣裙上的尘土，将放着饭菜的木盒塞进他的手中，“我得回去了，得空再来看你。”
    说罢，她转身就跑，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蔺源俏皮地眨了眨眼：“别忘了，我是罩着你的老大哟。”
    “……行。”蔺源不禁失笑。
    他目送着女孩越跑越远，直到站在另一个少年身旁。
    “你又一个人乱跑。”谢一昶望着仕沨，虽不明说，视线却上下打量着少女，检查她是否哪里受伤，“回去了。”
    “哎——又被你找到了。”说着，仕沨抬起手，望向小指，“这‘赤缠咒’，可真灵啊……”
    说着，她自然地垂下手臂。
    并肩而立的二人，虽没有牵手，可那胎记却仿佛一条长长的红线，将二人缠绕在一起。
    蔺源盯着赤缠咒的痕迹，微微眯眼，心中思忖着什么。
    忽然，远处的谢一昶转过头，看向倚靠在树下的蔺源。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片刻，随后回过头，与仕沨一同离开了。
    “看，是一昶和沨儿——”
    刚回到荣春村，二人耳边就响起一众少年幸灾乐祸的起哄声。
    “他们又待在一起！眉来眼去，两情相悦！”
    “我爹说了，一昶和沨儿的胎记代表他们命中注定要做夫妻！”
    “啊，那就是说，他们会脱光衣服，上床亲嘴——”
    “……”
    少女仕沨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意。
    她黑瞳一瞪，双拳紧攥，破口大骂：“你们给我闭嘴！！”
    “说中了，说中了，沨儿气急败坏了！”
    “你们是不是已经脱光衣服上过床了啊，哈哈哈哈……”
    仕沨怒不可遏，挥拳与调皮的少年们打作一团：“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俩之间没有你们说的那样！”
    “骗人，你们天天腻在一起，我们都看见了！”
    “那是以前的事了！”
    曾经，她与他少不更事时，二人确实感情极好。她总是黏着谢一昶，像只小跟屁虫一样。
    后来，她慢慢懂事，明白了“赤缠咒”是怎么一回事。
    渐渐的，仕沨开始不确定，自己这么喜欢与谢一昶待在一起，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诅咒的操控。
    她开始有意疏远他，独自一人往树林深处跑。
    也是那时，她无意撞见了一身是血，倒在树下的“崎崟鬼”。
    对从小囿于荣春村的仕沨而言，阿崎代表着外界无穷大的神秘与新奇。
    即使得知他是祸世鬼姑母的儿子，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对她来说，阿崎简直是一场奇迹。
    “等你身体好了，就带我走吧，阿崎。”仕沨曾两眼亮晶晶地对他说。
    一旁的谢一昶望着与少年们打作一团的仕沨。
    “我不喜欢谢一昶，谢一昶也不喜欢我。听到没，你们这群大白痴！”
    她的表情满是愤怒。
    少年的目光中糅杂着复杂的情愫。
    接着，他走上前，拉开打架的几人，将少女护在身后，随后一脚踢开领头起哄的少年。
    “你们很烦。”
    谢一昶冷冷道。
    接着，他转过身，离开仕沨身旁。
    “我回家了。”
    “哦，哦……”仕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挥挥手。
    被一脚踹飞的孩子王捂着剧痛的肚子，看着二人，满脸不解。
    他揉了揉伤口，嘟囔道：“……什么啊，这还叫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