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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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琅御剑也只跑得比双脚快一点,几息之内言言就不见踪影了。
    待她靠近山下,万里晴空忽然像被吹息的灯火,眨眼就灭入黑暗。周围真气流动不畅,山崩水滞,火熄金融。若换了以前,白琅肯定看不出门道,但现在她一想就明白是有人用五浊八景咒湮灭五行,建立一个完全失去天地沟通的领域。
    及至近前,红衣与黑袍遥遥相对。
    半边剑光倾天,另外半边黑焰化幡,皆有滔天之势。而两者正中,一座简陋的墓碑如同风眼,巍然不动。
    “夜……行……天……”
    言言极力说出这个名字,白琅从满天剑光中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手。
    夜行天轻笑一声:“执剑人……找你这么久,你也是该出来了。”
    现在看来,夜行天这幅身形真的熟悉到让人战栗。他应该已经察觉到白琅进入领域内,但没有侧目看她。
    “你……”
    言言神色癫狂,想说什么,但是语言能力有限,最后只能将怨愤化作一声尖啸。白琅捂住耳朵,看见言言身后剑影拔地而起。这剑影虽不及北方神剑,但依然光芒摄人,有着翻山倒海、天地反覆的大势,与言言外表的娇弱完全不同。
    她是师承白言霜吧……
    白琅不知为何鼻尖一酸。
    夜行天身形不动,背后黑幡一卷,化作赤色长弓,一点须弥焰落在箭头上,仿佛天地间所有光芒都集中在此,消泯在此。
    两者一触即消,周围沙石都未动分毫。
    夜行天对力量的掌控极为精微,不泄半分真元,这个白琅可以理解。但是言言这么冲动,还神志不清,居然也能保证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只用于对敌,不浪费半分,这就让白琅很惊讶了。
    一招下来未分胜负,两人估计都有计较。
    言言略近半步,背后剑影愈发张狂,倏忽万变,阴阳之意流转通彻,抱元不动。这里是夜行天的领域,真气与外界不通,她的任何一招一式都必须保证得到最大收益,一次失手就全盘皆输,幸好她就算神志不清也有这样的战斗天赋。
    夜行天选择稍退半步,因为执剑人先手与他相当,而且天权未出,器也未动,后手肯定占优,暂成守势看情况发展比较好。他身影渐渐淡去,周围黑火、赤火全部消失,仅以纯然的黑暗吞没实景。
    “我相,人相,众生相!若即若离,异道我道,妄计色受想行识众共而生此身!”
    夜行天咒言甫落,言言剑影已至近前,但是一击穿透,剑下空无一物。
    白琅听出来那段咒言不是妙通五行术里的,因为妙通五行术大部分咒言都是四字对仗。想来夜行天也是所学甚杂,他在煌川的时候还一直用剑呢。
    言言一击不中,后手补救立即追至。剑影阴阳流转间一方成日一方成月,日月照耀无亏损,覆载乾坤真意,不再朝黑暗中探寻夜行天踪迹,而是直接破天一剑,将五浊八景打通。
    漆黑的天空好像皲裂出无数碎块,一点点光芒照透,外界的天地灵气透过缝隙进来。
    白琅感觉呼吸终于畅通了一点。
    可以接引天地之势,言言剑意愈厉,她腕上一动,眨眼就从虚空中拔出了北方神剑。
    夜行天身影再度出现,凌空而立,居然没有半分避让的打算。
    白琅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方才夜行天主动退让就是为了引言言用器或者权的。天上真气实在紊乱,她看不清,只能取镜相照,夜行天黑袍猎猎,三道血红兽爪灵动鲜活,跃跃欲试。虽然面上覆有狰狞鬼面,但白琅猜测他此刻应该是肃穆却从容的。
    他手里握着一只很小的青铜钟。
    那种震荡于天地间的沉重钟声悠悠响起。
    白琅感觉镜面已经裂开了一丝痕迹,但她还在尝试用映镜的能力查知击钟人的权。
    一击止戈。
    钟声响了一下。夜行天周身所有异象都消失,他从空中降下,立于平地。言言背后剑影全无,手中北方神剑铮然之声渐止。
    二击平乱。
    钟声响了两下。被焚毁的土地重新湿润,拔剑而起时削掉的树木再度生长,就连之前滞留的空气、遮蔽的烈阳,都全数恢复原状。白琅觉得不妙,正想召出折流,但是忽然发现根本做不到。
    三击禁武。
    钟声响了三下。白琅发现自己手里镜子彻底破碎,碎裂的小块玻璃也不能照见任何东西。她来时用的那柄剑落在地上,无论怎么用真气催动都飞不起来了。言言手中北方神剑已经消失,她有点茫然地立于原地,夜行天已经步步逼近。
    击钟人的天权有三个阶段,全部都是针对谕主——禁止使用道法,禁止使用器,禁止使用天权。
    作者有话要说:  言言用的是北方神剑北方神剑北方神剑!!北方神台的才是剑……!!
    我之前手误写错了,好像写成西方神剑?西方是筝啊啊啊!!全部以37章、规则变更的设定为准。
    最近要用到以前的伏笔,回去一看……才发现()这次又没人提醒我!!
    第65章 墓前一别
    强权至此,破无可破。
    白琅真的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夜行天重遇, 但言琢玉迟迟未到, 她不出手言言肯定会有危险——谁也不知道击钟人这个天权到底会不会禁用谕主的其他特性, 比如回壳, 比如器在主在。
    “等等!”
    她叫了一声,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夜行天用真气禁锢住言言, 但也停下了步伐。
    这一切都如琢玉所料。
    他知道夜行天在找言言,但是他不出现。因为他知道言言会去白琅, 而白琅肯定制得住夜行天。这样一来琢玉又顺势藏了下去, 在暗中欣然观赏这出他写在十五年前的剧本。
    白琅不愿意在他设计好的情节里跟夜行天见面, 可是没有办法。
    夜行天好像也不奇怪她会出声制止,他眨眼就出现在白琅面前,伸手覆在她纤弱的脖颈之上。白琅心里没有畏惧,只是觉得这种熟悉感愈发惊人, 她几乎能默记起覆满黑红裂纹的錾花指套下的温度。夜行天的真气渗入她四肢百骸,她没有阻挡, 心里悄悄想着, 跟姜月昭面对面站的时候,也大约是比他矮两个头的。
    夜行天把她桎梏住,最后想了想, 往她头上按了一把。
    白琅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把面具取了。”她说。
    夜行天没有回应,他侧身看了一眼萧索的墓碑,白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还不如不见。
    这样假装姜月昭已经死了, 夜行天是另一个人,那该多简单。
    “你把面具取了!”白琅抬高了声音,语气中甚至略带厉色。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种口气说过话了,上一次还是因为姜月昭在年选杀人。
    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她微微颤抖着,咬唇的时候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莫咬了,都咬出血了……”
    夜行天取下了面具,面具之下是她十五年来最熟悉的脸。他眼神平静,像风雪中飘摇不灭的明灯,难以捉摸且难以企及。白琅哭得更厉害了,就是这副面孔,狭目薄唇,戾气未尽,一蹙眉就让人想拔腿逃跑。
    步态,神色,连说话的语气,都能让她回忆一千个一万个细节。
    她更用力地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夜行天掐着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然后用指节擦过她嘴唇,沾上一点她的血,送入自己口中。
    “别咬了,听见没?”
    有点不耐烦,但更多还是无奈,很平常的训斥口吻。
    这口吻反而让白琅更没法好好听话,她开始试着冲开夜行天的真气束缚。本来谕主对器应该有绝对优势,像她之前就可以轻易冲破风央的真气,但是夜行天的真气与她同根同源,又比她强势太多,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突破口。
    “言言……”白琅哽咽着说,“至少不能在白言霜墓前杀她。”
    白言霜就是为她死的,现在夜行天在他墓前杀了言言,实在太过嘲讽。
    夜行天语气平淡:“还有呢?”
    白琅怔了怔:“还有?”
    夜行天嘴角略带笑意,只是眼神寒冷而清醒:“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他在“夜行天”和“姜月昭”两个角色之间的转换没有任何滞碍。白琅沉默下去,她和夜行天本来就是对立面,没有资格要求他做任何事情。他有自己的谕主,而且忠心耿耿。他奉命追查执剑人近二十年,挑遍仙魔剑修大能,皆为生死之战,刀山火海走到现在,没有理由因为她一句话就放弃。
    白琅冷静下来,不咬嘴唇了。
    可她唇下留着的艳红色还是让人无端产生施虐欲。
    夜行天皱紧眉,忽然低头凑过去,轻咬在她下唇的伤口上。白琅发出半声惊呼,伸手推了他一把,但是反被他按住,紧贴在胸口。
    他在吮噬伤口,力道越来越大,舌尖细致地尝着她的血,然后撬开她唇齿,将带有铁锈味的液体反喂回去。这样一点点还不满足。他感觉到白琅的挣扎,直接咬破她舌尖,唇齿间瞬间充满血和对抗的疯狂,吻得又艳丽又颓丧。
    白琅没能挣脱他的桎梏,反倒在情急之下冲开了他的真气,直接往他胸口拍了一掌。
    这样的力道当然不足以给他带来伤害。
    他放开白琅,缓了缓气息,平静地告诉她:“这也是在你父亲墓前。”
    他重新戴上恶鬼面具,所有神色掩去,变回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白琅攥紧手,屈辱感和羞恼感一齐翻涌,让她不知所措。是,夜行天敬重白言霜,但不代表他就是白言霜那种会为其他人着想的人。他不曾考虑道德,因为不义才是他制胜的关键。
    “这是最后一次了。”
    夜行天看了一眼被他禁锢住的言言,身影消失不见。
    此后,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有怜意。
    白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朝言言走去,想为她解开束缚。
    这时候一道剑光破空,斩断无形的妙通五行术真气,散作细密光点。白琅一开始以为是折流的剑光,但后来细看却发现不是,折流的光芒更加辉煌壮丽,而这道剑光悄无声息,冥冥窃窃,让人心生寒意。
    言言神色一亮,语调婉转地喊道:“琢玉。”
    白琅觉得心里聚积这么久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琢玉的身影出现在言言旁边,用来凝聚剑光的不是什么仙剑神兵,而是那把连法宝都称不上的折扇。他还穿着那身毫无特色的青衫,若是再撑一把油纸伞走过断桥雨巷,就跟话本小说里那些书生形象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展扇微笑,语气温和:“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白琅发现他视线落在自己嘴唇上,立刻抬手挡住,心中那股熊熊怒火不知道该从何处喷发。
    琢玉朝她走来,折扇拨开她的手,轻点了一下她唇上的伤口:“击钟人的天权有三个阶段,禁法禁器禁权,看似极强,其实破绽极大。”
    他给白琅带来的压迫感远远超过击钟人的力量压制。
    感觉就像被他强行下了一局指导棋。
    白琅不敢妄动,只能垂眸回答:“其权敌我不分,三段递增,先手无效。”
    琢玉用言言当饵,看了一轮击钟人的天权,白琅只能说是蹭他的局围观了一下。
    首先,第一击禁法的时候夜行天自己的道法也会被禁,可见“止戈”是针对所有人的。其次,钟在敲响第三下之前,白琅的映镜能力都依然有效,也就是击钟人的权发挥作用需要一段时间,并不是立即生效,而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其他谕主用权做很多事情了。最重要的是先后手的问题,白琅觉得这个权估计不能先手使用,否则夜行天不会等言言拔出北方神剑再祭上青铜钟。
    “前两个对了,后面那个不准确。”琢玉拿开扇子,微展,边缘有一点血色唇印,他笑起来,“你要往深处想,为什么先手会无效。因为他的权需要指定一个进攻行为为目标,如果用于先手,敌方什么进攻行为都没有,他就没有目标,也无法释放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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