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年（蒋宁）

    那是在一个午后，她再次落选梁正恩导演的新戏，纪兰香却成功获选了范莲导演的配角，虽然只是小配角，却比她这个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经纪人想说什么最终却闭上了嘴，她知道，她的经纪人对她已经失望透了。
    她与自己的经纪人并没有那么亲近，就只是工作上的接触，而她因为偶然认识邵诚，使得一开始她经纪人待她非常好，然而在发现她没什么工作可以接后，态度上便有了很大的转变。
    蒋宁并不怪他，毕竟艺人工作多，经纪人连带可以抽成多，他也是为了养家餬口，而她没给他争气。
    她本是模特出身，转行到演戏却处处碰壁，甚至被世人说空有外壳，是所谓的花瓶，她想反驳却也拿不出证据证明。
    「待会四点有外拍，需要我跟你去吗？」经纪人脸上写着不乐意，但还是意思意思问了一下，这也是为什么蒋宁没有想换经纪人，至少他还愿意给她做表面。
    「没关係，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可以提早下班去接小孩。」语落，蒋宁微微一笑，而经纪人头也不回地便提前离去。
    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处理外拍的事情，她收拾好东西便搭车前往。
    这个外拍是她自己额外接的，公司给予艺人的幅度很大，正规的合作都可以接受，但需要写一本登记书，利益分配需缴纳百分之十给公司，剩下由艺人自行分配，她以这个赚取额外收入补贴给经纪人跟她自己。
    到了拍摄现场，蒋宁上前去打招呼。
    「您好，我是蒋宁。」
    「蒋宁？」那人先是一顿，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同伙，「我们有邀请蒋宁？」
    这一问使得蒋宁有些错愕，难道她记错了吗？
    赶紧拿出手机确认消息，确认地点并没有错便又收起了手机。
    只见对方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刚刚第一眼看到她的人眼中涌上不满与厌恶，又讨论了一阵子，那个人突然很不屑的说：「我才不要拍她！我最讨厌她了！」
    此话非常大声，蒋宁一顿，抬起头来就对上说话者旁边的中年人，中年人尷尬地朝蒋宁说：「抱歉、抱歉，再等我们一下。」
    蒋宁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但是听到那句「我最讨厌她了」不免对号入座，有些扎心，一瞬间不小心对上了那个说话人的眼，下意识便撇开了，而那双眼里充满着对她的怨懟。
    她心中强撑起了一道心理准备。
    周旋了大概有半小时，中年人脸上带着无奈与歉意，搓了搓手将蒋宁带到了一旁，致歉地说：「对不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反感……这场拍摄可能没办法进行了……真的很抱歉，我们愿意赔偿百分之五……」
    「请问摄影师是只有他吗？」蒋宁也想通情达理，但这个月为了甄选的练习，工作已经排掉了不少，若是再少上这个外拍，对她来说有些吃不消。
    中年人答道：「本来其实不是他的，但原本的摄影师说今早儿女发烧，不得已请了假，临时找来了他，他却比较有个性一点……」
    「那我们能不能改期呢？」蒋宁提议到。
    「这……」中年人面有难色，「你也知道我们工作室向来需要预约，这预约已经排到两个月后了……」
    蒋宁明白的点了点头，苦笑了笑直白说道：「那赔偿就不用了，谢谢。」
    中年人本想说几句挽回的话，但她转身瀟洒而去，只是那没见到的面上却是惨白如纸，微咬着唇带着不甘。
    步履艰难地走了几步，直到那些人看不见她后，她身子摇晃的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回想起方才一幕幕，简直是雪上加霜，没有比她更惨的了，除了放鸽子外更被别人唾弃了一番。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的言论，但倒是第一次当面被说，难过是一定的。
    手指摩搓着，眼眶是压抑的神情，脑中很混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真的那么差吗？她不该转战演员之路的，对吗？
    当初会转战演员不过是因为在模特界她已经算是长辈，长江后浪推前浪，新兴辈出，她的经纪人及公司建议她转道，多元化发展，于是她东做一点，西忙一点，最终没有一道线是火的。
    原本光亮的世界变得有些橘红，突然，有双鞋出现在她面前，她恍然间抬头，是一位穿着格子短衬衫，西装裤的男子，逆着光看不清长相。
    他递给了她一包面纸，神情带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不小心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你，还好吗？」
    蒋宁顿了顿，男子伸在办公中的手有些时段，她接过面纸，「……谢谢。」
    气氛尷尬了下来，男子主动开口：「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拍你吗？」
    这句话让蒋宁有些意外，剎那间看见他身上专业的摄影设备，想开口询问时他又续语：「啊、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深海摄影棚的摄影师，江时易，因为跟我们公司预约的人也刚好放了我鸽子……」
    如此刚好的遭遇让蒋宁有些不太相信，但等不及她细想，眼前的人就像是觉得她不会答应一般，又说了理由，边说边递出了名片：「我们还只是个刚起步的小小摄影公司，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成为我们下期网路杂志的封面……啊、费用部分我们可以再联络，因为我们公司太小，今天被放鸽子，临时也物色找不到模特儿，但我们的杂志出刊日近在眼前……如、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係……」
    他有些唯唯诺诺，蒋宁看着那名片上的名称，深海摄影公司，确实是一间名不经传的公司。
    他的手伸得有些久，不太敢看她的神情，貌似觉得自己被拒绝了，尷尬地收回名片，「对不起打扰……」
    「好啊，我愿意。」蒋宁的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拿下他收回的名片。
    江时易面露喜色，蒋宁也浅浅一笑，两人相视而笑，正好太阳落下，大地变成了橘红色，江时易赶紧架好设备，直接就把公园当背景，夕阳在正后方，逆光摄影的手法，蒋宁本身妆容就是为了拍照而来，姣好的身形在光影之下显得更加纤细。
    因为江时易没有任何要求，只说了这期主题是「逆境」，于是她就按照自己擅长的姿势，而江时易迅速地按下快门，一张接着一张。
    夕阳唯美，模特儿的专业让照片呈现得更加得好。
    蒋宁彷彿找回了自信，姿势一个比一个更加做自己，江时易也没有阻拦，他看着摄影机里的人彷彿全身带着光，嘴角噙起笑意，按快门的手是一刻也没有停，彷彿想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纳入。
    拍到夕阳已经落下，江时易见差不多了便挺起了身子。
    「抱歉我好像太放开了，你是不是不敢跟我说？拍出来是不是不太满意？」拍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过头，蒋宁上前担忧地问。
    江时易露出牙齿的笑说：「不会呀，成品我很满意，我们加一下联络资讯吧，回头我联络你跟你谈费用及成品。」
    他没有给她看拍得如何，但她却意外地相信他，并没有要求这件事。
    「好。」
    两人因此加了好友。
    三天后，她也如实收到了联系，还发给她了当天拍得照片，一看不得了，太美了！
    公园的部分做了雾化处理，夕阳的光晕稍微调了一下顏色，而她做为主体，侧脸甩发的她看起来格外的霸气，儘管逆光，她的五官还是非常明亮清楚，她看着自己照片中自信的模样，有些欣慰。
    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美。
    她翻出了江时易给她的名片，上网查了一下，确实是个非常小的公司，员工还只有五位，难怪跟她联络的一直是他本人，敢情是没有人专门处理这件事。
    她看了看他的报价，比她一般接得都还要低，但她认为这是他们公司能给她的最大报价了，于是她果断地打了电话过去。
    「喂？蒋小姐？请问是照片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报价上不满意？」江时易听起来有些紧张，估计也是很少接触名人。
    蒋宁笑了笑说：「不，我都很满意。」
    「那就好，不好意思我们公司第一次接拍明星，有点不知道行情价……」江时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道当初自己哪来的勇气上前搭訕人家。
    蒋宁抿抿唇，后说：「我有个主意，你听听看觉得怎么样。」
    「啊是、您请说。」
    「我想跟贵公司长期签约，成为特约模特儿。」蒋宁内心开心的说，她有预感，这家公司会红，她对于江时易的技术颇有信心，单单一个简单的场景能让他拍得如此之好。
    「啊？」江时易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惊吓地说：「这、这是真的吗？可是我们小公司可能资金没有办法……」
    「费用只需要这次，之后我要你们杂志销量的10%做为报酬。」
    「蒋小姐您有所不知，我们杂志并没有赚很多……这样好吗？」江时易十分错愕。
    「会变多的。」蒋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也许凭藉着她在模特界打滚多年，儘管演戏那块收到的评价并不好，但在自己本业上她多少还是有点信心。
    江时易在与员工讨论后，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承接了这个合约，而一年后，也证实了蒋宁说的话。
    从原本只有五人的小型工作室，晋升到了租借楼层，聘请超过上百人，并且出现了各个部门；从线上杂志书转战了纸本市场，在蒋宁的模特儿底家下，杂志销量一开始便不错，随后又透过蒋宁请来多位好友友情帮助，公司事业蒸蒸日上。
    而又因为蒋宁带着江时易赴宴会涉及了演艺圈，江时易结识了许多艺人，由原本主题较为单一的杂志，更深入到变成艺人的访谈、得到许多赞助商的青睞，也有为多家公司的商品型录拍摄。
    蒋宁与江时易到后来更像是个合伙人，深海摄影有今天的盛大完全要感谢蒋宁，而蒋宁在这过程中无私的奉献，是她早已深深沦陷。
    她欣赏着江时易，最后却变成了爱情。
    终于在一切都稳定过后，蒋宁受不了天天见面却又天天不得表明心意的状态，于是便找了时机，对着江时易表白。
    「阿易，我……我喜欢你。」
    她并不知道江时易的答案，只觉得平常他们之间的相处比好朋友再更好一点，也许是有机会，一这样想她挺有信心的。
    江时易一愣：「我……」
    「对、对不起有点突然，你不一定要马上回答我……」看到对方脸上的尷尬闪过，蒋宁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唐突了，也许对方只觉得是工作上的合伙人呢？
    但她觉得有讲有希望！
    江时易深深明白自己的心意，表情有些严肃，蒋宁看见后以为对方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开玩笑，赶紧说：「我是真心的，我并没有很随便，我是真的喜欢你……我……」
    「对不起。」江时易咬唇说。
    蒋宁一顿，「对不起是……？如果是太突然的话我可以等你的……」她理解的，那种突然被告白的错愕，然而当她看着对面那人的神情时，那雀跃的心情是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我心里有人了。」江时易低下头缓缓说。
    「什么？」这是个蒋宁自己都不曾猜想过得答案，她从未看过他多看过公司哪位女生、也从未看过他跟哪位女生传讯息，有喜欢的人有可能做得那么隐密？
    是在其他的地方？是比她更早就认识的？所以她从不知道？
    「我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对不起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心意……」江时易歉然道，他想早早讲清楚，经过与蒋宁的相处，他知道她是个很坚持的人，也知道她是个很大咧咧的人，说清楚对两人都是好的。
    蒋宁欲言又止，双眼眨了又眨，最终有些难以啟齿的问：「是谁……？」
    「是一个，和你一样，很有想法的女生。」江时易一想到对方，嘴角都是不禁意的笑。
    这时蒋宁才知道，江时易真的心里有人，光讲出这句话，语调都有细微的差别，最明显的就是那个笑容，那个陶醉又真心地笑。
    「啊……我知道了。」蒋宁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中带着苦，心头就像千百根针的刺戳，好像有什么破碎了一般的恼人心疼，脑袋紊乱嗡嗡作响。
    见她的失落，江时易实在有些内疚：「对不起蒋宁，我没有想到你……」
    「没事的！你不用道歉，讲出来我心里多舒坦啊，至少我没被拒绝嘛、只是因为我出现得比较慢罢了。」蒋宁仰装起大大的笑，故作大方、不痛不痒的样子，知道他一定还会想安慰她，于是自己又转口：「那你有跟那个女生告白吗？」
    「没有。」知道对方转移话题的心思，江时易便顺势回答了她的问题。
    应该说，那早就是一段回不去的感情，但他并没有讲太多。
    「那要不我帮你追她？我蒋姐出马还没有失败过呢！如何？」
    看着她强顏欢笑的模样，江时易双眸微暗，「蒋宁，你不用这样。」
    一句话就像是打在心坎上，好似是那压着她的最后一根草，一抹热流划过脸庞，点醒她的呆滞，「咦、我怎么哭了，哈、我没有想哭的……」
    她抹去泪，但是一滴接着一滴，永无止尽的从她小小的眼眶中冒出，她乾脆拿起衣袖擦拭，却总是越擦越多，她有些慌乱，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很在意，那肯定会让他自责，可是她真的不受控。
    忽然的，眼前的人手一揽，感受到温暖包围，蒋宁的泪水是再也止不住，儘管江时易觉得才刚拒绝完人家就这么做不太好，但他一直把她当作很要好的朋友，两人甚至一起畅快饮酒、讨论着公事，蒋宁跟他抱怨过很多私事，他甚至把蒋宁当作哥们，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今天。
    蒋宁紧抓着对方的衣服，埋首在他的胸前，嚎啕的哭声闷闷传出。
    ?
    自那件事过后，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蒋宁也当作没发生一样的跟着江时易来往，反倒是自蒋宁提起这事后，江时易倒是时常坐在位置上发呆。
    他忆起了那个女孩，那个住在他心里的人。
    他想都没想过，再次遇到的时候，不过是一如既往的跟着蒋宁去参加晚宴。
    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这一天，四年过去，她变漂亮了、变得更加成熟，当初的纯真被蒙蔽在成长的后面。
    接二连三的事件让她陷入次次危机之中，而她身边已经有人陪她度过，这个人不会是他也不需要是他。
    放不下的是他，走不出的是他，当初先做出选择的也是他，是他丢下了她，是他放手的，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挽留？
    看着她与另外一个人重新开始，他只能看似大方的说出恭喜的话语，他知道，就算她身边没有人，他也失去了站过去的资格。
    手中的酒是一杯接着一杯，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有点懂了蒋宁的心情，与最爱之人当朋友？可笑，蒋宁的痛苦现在加倍的呈现在自己身上。
    「你别喝了！」突然有双手制止了他拿酒杯。
    「你怎么在这？」江时易视线模糊，却还是认得出蒋宁。
    「你管我怎么在这里，喝成这副德性人家就会回心转意吗？」蒋宁看着他如此堕落，心疼的骂到：「别喝了！」
    江时易苦笑：「这就是你这几年的心情吧？对不起。」
    蒋宁真的会被他打败，都这副模样还想到她，怎么不叫她心疼！
    「我早就没想那么多了，你又何必这样？」蒋宁劝说不动他，乾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不过手中还压着他想拿起酒杯的手。
    「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江时易说，蒋宁原本想反驳，但他又继续说道：「我选择在她最难受的时候离开……让她独自一个人承受了那些苦，是我不该……」
    迷离的眼神，通红的双颊。蒋宁知道，他脑中的她从来都不是她，儘管那个女孩名花有主，儘管那个女孩与他说好达成朋友关係。
    她都明白，因为他追着叫程星的女孩，而她追着他。
    蒋宁终归是羡慕她的，能有一个人深深地被记在江时易的心里，红唇微抿眼神有些黯淡道：「她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我知道，可是她越是原谅，我越是觉得自己亏欠她。就像对你一样。」偶尔，他会因为双方相处愉快而忘了蒋宁的心意，但自从重新遇到程星后，他便觉得自己是双重的亏欠。
    蒋宁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上却淡淡地道：「我真的看开了，我想把握与你相处的时光，至于其他，我早就没想了。」
    江时易又喝了口酒，他很感谢他遇到的人都如此宽恕他，可他放不过他自己。
    「蒋宁，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看着就像是喝醉了，江时易也觉得自己脑袋模糊不清，尚存的一处清醒也逐渐要被吞没。
    蒋宁看着他昏昏沉沉，压低了音量，带着无奈的同时带着浓浓的爱意，「因为是你给了我希望。」
    「什么……」江时易没有听清，话还没说完眼睛已经微微要闔上，最终黑暗侵蚀着他，在最后一刻，他彷彿感受到一股热烈的视线。
    看着他沉沉睡去，蒋宁放开了压着他的手。
    她伸手轻轻碰上了他的脸颊，带着颤抖、带着怯弱，在触碰的剎那，也刺痛了胸口，眼神含泪地望着眼前的人，她或许没有一身才艺，没有姣好面容，她有的，只是一份深情。
    他是她的光，但愿有一天，他会回头拥抱身为影子的她。
    「……五年，我喜欢你整整五年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放弃了。
    她拿过江时易未喝完的酒杯，指尖若有似无的轻点在杯缘，目光消散无神，眼神一闭，泪珠顺势滑落，滑过她的脸颊、下巴，最终滴落在吧檯上。
    『那个，我不小心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你，还好吗？』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拍你吗？』
    声声话语，柔情似水，柔化了她的内心，照亮了她的脆弱，最终的他，给予了她一泉水，活化了她的深情。
    爱情是什么？
    泰戈尔说：「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她为他打得那把伞，儘管残破不堪还是窜紧在手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