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次日，易尘起了一个大早，等到有人摁门铃时才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客厅门口堆。
    她居住的地方有些偏僻，而且是独栋的屋舍，配有占地面积适中的花园，种的都是调香用的香材，除了定期会有人上门来打理花园以外，基本没有人会造访。
    单身女子居住在这样的地段是有些危险的，但是易尘并不担心。
    因为谦亨说过，过来取东西的是快递小哥，所以易尘换好面见客人的服饰之后就开始在心里模拟社交辞令，可是门一开，她顿时就懵了。
    门口站着一位身穿广袖长袍，有着一头墨绿色长发的小小少年，他容貌俊俏秀丽，笑容腼腆，带着涉世不深特有的天真纯粹。
    “您好！天运快递公司竭诚为您服务！我是七号快递员，代号‘青鸟’，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在少年明媚无比的笑容下，易尘沉默，易尘扶住了墙，易尘揉了揉眉心……她就知道！谦亨是不可能让她好过的！
    在这么稚嫩的少年单纯的注视下，易尘的社交恐惧症一扫而空，将这个代号“青鸟”的少年带进屋里后就给他塞了一杯热可可，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是不是被一个坏姐姐给骗了？别难过啊，你家在哪里？我这里可以借你用电话，一会儿送你回家。”
    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眼神懵懵懂懂，抱着热可可喝得嘴角沾了一圈奶沫，他捧着杯子的手一举起，易尘就觉得眼前一片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少年的广袖上粘着大片大片的翠羽，易尘的眼神很毒，一眼就看出那不是绣上去的工艺，而是一种类似古早“点翠”的技艺，人工将羽毛一点点黏上去的。
    因为翠鸟已经被列为华国的国家保护动物，因此真正的点翠作品只有古时流传下来的工艺品，每一件都是宝物。
    少年身上穿着的衣饰纹理精致，色泽亮丽，青蓝色的羽毛质感轻盈，明显不是那种仿造点翠织物的劣等品。
    易尘觉得头痛欲裂的同时也有些胆战心惊，面前的少年身上穿着十几栋房，怎么看都有些触目惊心。
    易尘将自己那有些清冷的声线放得一柔再柔，几乎是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是跟着大人一起过来的吗？”
    少年不回答易尘的问话，一双好像戴了美瞳一般的明黄色眼眸眨了又眨，滴溜溜地眼珠子转向了客厅中满当当的货品。
    “这些就是您要运送的货物吗？”
    易尘点了点头，安慰道：“我去跟你家大人联系一下，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好吗？”
    易尘想回房间拿手机，问一问谦亨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少年听她这么说，面色却微微一变，不住地摇头道：
    “不必麻烦大人的，我能将东西送到的。您……您是不满意我吗？可是，尺素他准备跃龙门了，我平时虽然只送青山的货物，但是我也能飞过沧海的。”
    易尘听得一头雾水，只以为是少年之间的游戏，只能好声好气地安慰道：“没有的事，你很好，我很放心的。”
    少年听见这话，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那这些货物都交给我吧！”
    “好好好，都交给你。”易尘摸摸少年的头，就往房间里跑，“等你大人过来了，东西你们就可以拿走了。”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她进了房间，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低声嘟囔道：“……那位大人是不能过来的啦，怎么能麻烦那位大人呢？”
    易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跟少年之间出现了沟通错误，她回了房间拿起手机，一上线就逮住了谦亨，恨不得掐住对方的肩膀使劲摇晃。
    【好友】一衣带水：哼唧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工作呢？快把孩子给人家家长送回去啊！
    【好友】谦亨：没错的，你把东西给他就行了。都说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了，送货的人当然也特殊啊。
    易尘想到刚才那个少年俊秀的容貌以及堪称华丽的衣饰，顿时恍然大悟。
    【好友】一衣带水：这孩子也是艺考生？顺路过来帮忙拿东西的？
    【好友】谦亨：……呃，算是吧……
    易尘顿时松了口气，没有雇佣童工就好，但是这么多东西，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搬得过去呢？
    不好冷待了客人，易尘问清楚情况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客厅，人未至声先到，略带三分歉意地道：“抱歉，让你久等了，我……”
    易尘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盒也全部消失不见了，就连房门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阳台的窗门被打开，清风卷着纱帘。
    易尘揉了揉眼睛，但客厅里还是空无一人，东西也依旧不见踪影。
    易尘觉得自己可能是昨天调香太久以至于脑子不清不楚的，不然怎么会白日做梦还出现幻觉了？
    她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幻想着自己刚刚进房间拿手机发消息的这么三四分钟之内，有七八个肌肉壮汉风风火火地闯进室内搬走了所有的物品，而且还踮着脚走着猫步，力求无声无息绝不打扰到房主……只要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头痛欲裂，仿佛世界观遭到狂风暴雨的侵蚀一般的感觉。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易尘魂不守舍地往回走，换了一身睡衣后就乖乖躺下，“我都已经过了白日做梦每天想着飞升的年纪了吧……”
    易尘摇摇头，没有再多想，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梦，不过如今已经不会去想了。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应该……已经不能属于这个年纪的她了。
    第23章 分而食
    青鸟不传云外信, 丁香空结雨中愁。
    苍山迎来了初春，恰逢冬雪消融，万物萌芽之际, 一场春雨带来了绿意盎然的生机, 浇得漫山遍野跳跃的雨丝。
    一声清丽的啼鸣在苍山上萦绕，仿佛翠鸟的展喉清歌。比起颂唱, 更像是一种宣告。
    苍山上，静坐屋檐下的白袍男子眼睫轻轻一颤，睁开了一双仿佛被雨水打湿的眼眸。
    似有清润之色的黑眸微微一转, 那一丝细不可查的柔和便转眼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浮冰碎雪般的淡漠, 高洁傲岸般的孤冷。
    在青鸟一声声的啼鸣下，他抬袖一拂，设立在苍山上空的屏障消匿无踪, 被抵挡在域界之外的青鸟发出一声欢快的啼鸣，终于得以进入云顶。
    “青鸟传信？”站在料峭涯壁边练剑的阴朔听见这一声啼鸣，有些困惑地抬起了头，“怎么会有青鸟前来此地？”
    无怪乎阴朔觉得莫名, 现在苍山地界已经是道主的道场了, 面见道主或者送信等事情哪个人敢不亲自前来？而是派青鸟传讯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阴朔也生了几分兴致, 踏着虚空便朝着云顶而去, 想看看这青鸟来意为何。
    好奇的不仅仅是阴朔, 漫山遍野乱跑的紫华最先到达论道坛, 看着青鸟背上捆扎的货物，就忍不住上手去卸：“谁送的啊？”
    紫华心如赤子，常年浸染草药之息，身上更是带了一股蓬勃的生气。他的手一伸，青鸟就欢快地啼鸣了一声，温顺地将脑袋蹭到了他的掌中。
    紫华抱着青鸟揉了揉头，就满心好奇地拆了青鸟背上的包袱，回头还对着缓步而来的少言吆喝了一声：“少言，东西是送给你的吗？”
    半阖眼帘的道主微微摇头，他拢着广袖，也没有想要为了这点小事掐算一二的打算，只是语气平静地道：“一观便知。”
    紫华心性跳脱，也不在意，把青鸟变回了人形，就浮空接住了包裹，几道风刃削过去便将包裹整个拆了开来。
    包裹分量不轻，几乎占了青鸟大半个脊背，但是却包得很细致，瓶瓶罐罐都装得齐齐整整，即便长途运送也没有让包裹里的东西受损分毫。
    紫华懵懵懂懂，从琳琅满目的货品中抱住了一箱颜色最鲜艳的东西，看着上面贴着的宣纸，一字一句地读道：
    “方便面，食用指南……”
    如果易尘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忍不住崩溃，她放在客厅角落里拿来当口粮的几箱泡面居然被一起送过来了。
    青鸟化身的少年还贴心地解释道：“考虑到几位大人不知晓如何使用域外之物，故而主人为每种事物准备了注释。”
    “域外之物？”紫华抱着一箱红烧牛肉面，眼眸微微一亮，“是小一！”
    紫华开心极了，小一给他们送礼物了，于是没过一会儿，问道七仙就被紫华一个个揪了出来，齐聚云顶仙坛，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域外之物”。
    青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捧着送到了阴朔的面前：“这是仙子亲手调的香，请大人笑纳。”
    青鸟不知晓大人跟那位仙子是什么关系，但是那位仙子不是寻常人物，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但是阴朔他们不知道，只以为青鸟口中的“主人”和“仙子”是同一个人，能让青鸟奉之为主，这身份可就复杂得多了。
    听说是小仙女特地为她调的香，阴朔接过那精致的纯银镂空琉璃瓶，忍不住挑了挑眉，虽然她见惯了好东西，但是将像这个琉璃瓶一样的事物还真没见过。
    镂空这等技艺不罕见，但是寻常都是在木料以及象牙上看见的；琉璃银子不罕见，罕见的是将脆弱的琉璃跟银饰镶砌在一起而不破裂。
    既然指名道姓说这是送给自己的，那证明是真的很上心了。阴朔慎重地将锦盒收好，准备一会儿回去后点来试试看。
    紫华抱着一箱方便面凑到正在慢吞吞拆着零食大礼包的少言身边，低声问道：“少言，能看出东西的来历吗？”
    虽然世有三千，人如蚍蜉，但是他们对未知的探索欲总是促使他们寻找更多属于小一的线索，想要更多地接触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有小一存在的世界，一定藏着他们这个世界所没有的广博浩大，精彩纷呈吧？
    ——这种不断憧憬着天外天的心情，是何其的相似呢？
    “不能。”少言沉默地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少言拿起了一个包装得玲珑可爱的瓶装樱花果冻，看着包装上娇俏可爱的q版漫画小人，淡漠的眼神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浅浅的好奇。
    小一那个世界的……点心，还真是有趣呢。
    各种各样的零食点心特产，一时间拆了拆不完，好好的仙气缭绕的论道坛，硬生生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成了人间杂货铺的模样。
    紫华抱着一箱红烧牛肉面坐在茶几边左右张望，发现所有人都在低头拆礼物没有理他，忍不住出声道：“我觉得这个‘方便面’好像很有意思，能不能先吃啊？”
    元机一脸严肃地站在一个比他还要高的玩偶抱枕前，听见紫华这么说，顿时板着脸道：“域外之物，尚不知如何入口，不可轻忽。”
    七岁的童子再怎么语气肃穆地教训人，紫华都是听不进去的：“小一肯定不会害我们的，就试试嘛。我想知道这么一小包东西怎么变成一碗热腾腾的面的。”
    紫华心性宛如孩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被他这样痴缠，其余几人也只能暂时放下手中拆到一半的包裹，坐下来研究“泡面”这等事物。
    “食用指南——拆开外层纸，取出面饼，撕开料包纸，置于碗中。取出酱料，加以滚水，辅之以佐料，闷盖一盏茶，既成也。筷箸以食，味美。”
    元机口齿清晰地读出了宣纸上的字句，顿挫有致，宛如讲道。
    紫华听完，扭头看向少言，眼巴巴地道：“少言，碗筷有吗？”
    少言沉默不语，他们辟谷千年，哪里有这种红尘器物？又不是修膳食道的食修。
    清淮直接动手拆了一包葱烧排骨面，面无表情地看着里头干巴巴的面饼，好奇道：“莫不是上头有时间溯回之法阵？方可重现将出炉时的模样？”
    阴朔一只手托着下巴，一手支棱在膝盖上，清艳绝伦的脸上满是不耐：“碗筷，火炉，滚水，有的就拿出来！”
    剑尊行事雷厉风行，最不耐烦别人唧唧歪歪。
    阴朔一暴躁，众人顿时无话可说。片刻的沉默后，脾气最好的时千轻咳一声，打破了此地的沉默。
    “咳……吾有日月星辰盘一套，与碗略有相似，或可一用。”
    时千此话一出，元机顿时侧目：“问天楼占星神器？怎可如此轻率示众，用以为炊？”
    元机面上有些不赞同，时千却淡淡一笑，语气温润地道：“无妨，域外之物本就稀罕，倒也并非配不上，能派上用场便好。”
    有时千出头，原本还在小心试探的几人心思也活泛了起来，紫华直接从须弥戒里取出一樽样式古拙典雅刻有百草纹的丹鼎，开心地道：
    “那我来出炉子！少言出吃饭的地方，其他的你们都出一份力吧！”
    “胡、胡闹！”元机有些愣怔，没想到紫华居然祭出自己的百草毕天鼎，这可是与神魂相系的本命神器啊！
    “甚好。”素问笑眯眯地凑热闹，“吾有阴阳乾坤录，大可遮天蔽日，小可杯盏大小，用以为盖倒也不错。”
    阴朔抱剑冷声道：“筷箸并无，然有碧霄琼玉枝一截，用剑削一削便也是了。”
    “神器为碗，灵宝为炉，那我出水吧。”清淮在掌心凝聚出一团蓝盈盈的本源真水，随手往紫华的丹鼎里一丢，“如此便可相配了。”
    元机几乎要被这群不靠谱的道友给气笑了：“汝之本源真水乃天下至阴之物，如何煮得开？！”简直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