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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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的太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皇帝和丞相都亲自出马,看来真的要杀人了。
    萧归有些犹豫,侧了头低声道:相父,那刘宣是个贱骨头,只怕不肯老实说话。
    温无玦知晓他昨日刑讯过刘宣,却不透露自己也曾去过。
    只淡淡道:且看吧。
    过了片刻,一个大理寺的官员撩着下袍,跨过太学中门高高的门槛,匆匆而来。
    丞相恕罪,今早在给那罪犯清理干净,所以才来迟了。
    无妨,人带来了嘛?
    带来了,在外面呢。
    温无玦点头,带进来。
    刘宣昨日被萧归虐得浑身狼狈,上下都是伤痕。但是经过清洗,此刻看上去,也还算是整洁。唯独脸颊两侧长长的鞭痕抽得皮肤绽开,无法掩饰。
    太学生们但见了自己的先生,都有些激动起来。
    温无玦抬了抬手,制止他们。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以为你们的祭酒大人,是被陷害的。可事实真的像你们想的那样吗?
    刘宣被大理寺的人一把推出,跪在地上。
    刘大人,那些死在空山上的太学生,是怎么回事?郭大人一案,又是怎么回事?你来说吧。
    众太学生皆是面面相觑,目光疑惑地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他们最敬佩的祭酒大人。
    先帝曾经下旨,不许朝臣与太学生私下来往,是为了防止太学生过早地攀附权贵,结党营私。
    因此,在太学读书数年,太学生接触的朝臣其实不多,最高的官员也就是太学祭酒。
    消息的闭塞,盲目的信任,且在刘宣有意地将野心和手段都包裹在所谓的清正廉直、为国为民的外衣之下,太学生对他的盲目敬佩也就不难理解了。
    刘宣低着头,垂在两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失去这些太学生的信任又如何,他一定能东山再起。
    过了半晌,久到萧归都不耐烦了,起身踹了他一脚。
    敢做怎么不敢说?
    刘宣被他踹倒,微微闭上眼睛,声音没有起伏地开口:空山上的太学生是我杀的,郭璇之大人之死,是我挑拨离间。
    什么?
    此话一出,一众太学生俱是震惊不已,不敢置信。
    虽然此前大理寺已经通报过案情结果,但他们从来没有信任过。
    祭酒大人,你是不是被他们逼着说了?
    肯定是!你们看祭酒脸上的伤痕。
    太过分了!
    大理寺少卿简直要气炸,这群没脑子的蠢货!
    他让人拿出了刘宣的佩剑,目光在下面巡视了一番。
    根据仵作的勘验,几个太学生尸体上的剑痕,都跟这把长剑相吻合,而这把剑,想来你们都是认得的。
    一个大胆的太学生上前一瞧,陡然心惊。
    如果这样你们还不信任,尸体目前还停在大理寺,你们可以前去查看。
    大理寺少卿言之凿凿,不似作伪,且证据确凿。
    周遭死寂一般,众人都不敢相信。
    过了好久,终于有人蓦地站起来,满眼通红,手颤抖地指着刘宣。
    祭酒,你居然杀了潘宁,他对你可是言听计从,恭恭敬敬的呀!从来都没有违逆过你,你竟然!
    潘宁是死去的太学生之一。
    原来你一直都是在骗我们的!
    你满口家国天下,原来都是幌子!
    可恶!你怎么不自己去死?
    发疯的太学生群起而攻之,场面差点控制不住。
    萧归护着温无玦往后了好几步,喝道:禁军呢?
    许鼎待命许久,一听喝声,当即带领禁军夺门而入,迅速将太学生们控制住了。
    大理寺的官员把那个被踢打得头发凌乱,衣衫破败的罪犯抢了出来。
    温无玦面对着一众情绪高涨的太学生,扬声道:刘宣一事,自有国法处置。今后,太学不得再私下聚众闹事!你们道听途说,没有证据,私下绑架打人,目无王法。不要以为小打小闹出不了事,更不要以为法不责众,昨夜打死薛大人家仆的太学生,已经锁拿下狱,杀人偿命,自古如此。你们想想你们的家人,你们离乡背井是为了光宗耀祖,还是为了客死异乡?
    他说得有些心绪难平,忍不住咳嗽起来。
    萧归悄无声息地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冷着声音替他说了下去,今日的事,望各位好自为之,朝廷可不是养着你们闹事的!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大理寺将刘宣押解带走。
    出了太学,刘宣被戴上枷锁,脚缠铁链。
    经过温无玦身旁时,轻声说了句,丞相可莫要忘了。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请示如何处决此人。
    温无玦睨了刘宣一眼,发觉他正笑看着自己。
    他也笑了笑,目光落在刘宣身上,话却对着大理寺卿说:杀人偿命,该怎么判,大人不知道吗?
    刘宣脸上的笑意顿住,狰狞爬了上来,激动得要扑上前来,被萧归一脚踹翻。
    你就不怕你的
    温无玦霍然打断他,带走!
    刘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左右的禁军揍得他鼻歪脸肿,老实点!
    囚车渐渐远去,萧归的目光一点点收回。
    心里涌上怪异,低头看了他相父一眼,但见他神色平静得,不像话。
    二人一道儿回了丞相府中,温伯居然烧了一个火盆放在门口。
    去去晦气!邪祟退避!这个刘宣太晦气了,现在终于要死了,丞相今后一定不会再遇到这种小人了!
    温无玦哭笑不得,又推脱不得了,一说就要被温伯一顿耳提面命。
    他只好提了衣袍,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
    萧归原先还牵着他的手,顿觉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
    想了好一会,忽然想起,民间迎娶新娘子,进门的时候便是要跨过火盆,避除魑魅魍魉的。
    他低低一笑,长腿一伸,跟着跨了过去,不动声色地跟上他相父。
    相父,你知道什么时候要跨火盆吗?
    温无玦不明觉厉地抬眼,什么?
    嫁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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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别了
    平素的丞相府很安静, 今日多了萧归,一言不合就和陆嘉温伯斗嘴,难得添了些喧闹声。
    用膳后, 萧归尾随着温无玦进了书房,嬉皮笑脸地道:相父,朕问你一个问题。
    温无玦瞧他贱兮兮的样子, 便觉不是什么好事。
    他边绕到案边, 边问:什么?
    萧归与他之间隔了一张半丈来宽的书案。
    他忍住笑意, 轻咳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开口:相父什么时候能嫁给朕?
    温无玦登时冷了脸, 抄起案头上沉甸甸的镇纸石, 朝他扔了过去。
    你得寸进尺了是吧?
    萧归早有预备,像条灵活的狼狗似的,迅捷地往右边一闪,瞬间绕到他相父身侧。
    一探手扣住温无玦的腰, 笑声低低, 相父别生气嘛,朕就随便问问。
    温无玦下意识抬起手掌拍过去,却被他攥住,还使劲地捏了捏。
    他的脑袋低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亲上。
    温无玦在方寸之间挣扎不开, 却见他陡然半路顿住,两人的脸在拳头大的距离里, 四目相对。
    萧归突然开口,相父,刘宣在你身上做了什么?
    温无玦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张口就道:没有啊。
    话一出口,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差点没咬断自己舌头。
    来不及细思萧归到底是怎么察觉出刘宣对他不利的,但这个问题明显是个坑。
    正常的回答应该是觉得非常奇怪,刘宣还能在我身上做什么?
    而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没有啊,这显得很心虚。
    周遭有一瞬间的冷凝,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萧归的神色顿时变了,眉目间拢上些许阴沉。
    温无玦忽然发觉,他如今对他是了如指掌,甚至还懂得先激怒他,趁他情绪不稳的时候,张口就问,一试便出。
    而他悲哀地发现,这好像是他亲自教他的。
    过了片刻,萧归阴沉沉地开口,刘宣,到底在相父身上做了什么?
    瞬息之间,温无玦的脑子转得很快,组织出了一套说辞。
    他那日在空山上,往我衣袖里塞了张纸条,要跟我合作,杀了皇上。
    他信口道来,仿佛真有那么回事。
    但我没有理他,他以为我没看到,想提醒我身上有纸条吧。
    萧归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真的?
    温无玦任由他看,镇定下来之后,神色比古井还要静上几分。
    臣若是对皇上不忠,皇上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饶是他自认为说得天衣无缝,萧归脸上还是半信半疑,乍一听似乎没有破绽,可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膈应。
    他拢过他相父的肩头,恶狠狠地咬上那截白生生的后颈,相父可别骗朕!
    温无玦疼得吸气,在心里骂这狗皇帝,真属狗的。
    细细密密地啃咬了许久,萧归渐渐才停了下来,叹道:相父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接受朕?
    少年不知足,一旦尝到甜头,便会想要更多。
    温无玦感觉自己都快要敷衍不住他了。
    他叹了口气,心里软了三分,忽又想起什么,顿时又硬了七分。
    他漫口说了个时限,两年吧。
    萧归差点没跳起来,相父要憋死朕?
    温无玦一脸正经地摊开手,因为你还年轻,说不定两年后,看我两鬓生霜,就厌烦了。
    怎么可能?萧归嗤道:相父如今还不到而立。
    难说哦。他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毕竟皇上不理朝政,什么事都让臣处理,多劳早衰,皇上不知吗?
    萧归哽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半晌才道:那以后,朕来。
    真的?温无玦眨了眨眼睛。
    萧归想到那堆折子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顿觉头疼。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真的。
    温无玦笑了笑,随手从案头抽了一个折子,这是高沉贤递上来的折子,统计了北境几个州的军用粮仓屯储,以及王薛几个大世族在北边的粮仓所在,请旨如何安排接下来的军粮调度。
    萧归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知道王薛的粮仓所在?
    皇上不会天真地以为,一旦有战事,国库中的存粮可以支持吧?
    萧归:
    好好回去看折子吧,宫中对北境各处的地方志,都有详细记录,皇上也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从近了看,后方粮草供应稳定,才能有利于前方作战。皇上也知道,先帝曾在北境打赢了北燕,却没有了粮草,回军途中接应不上,结果被北燕穷追猛打,胜局反而成了败局。
    温无玦叹了口气,继续道:从远了看,国库空虚而世家坐大,路有冻死骨而朱门酒肉臭,都是国衰之兆啊。
    萧归默然片刻,便见他相父眼角眉梢挥之不去的重重忧虑,他郁闷又无计可施。
    半晌,他将那道折子置于怀中,又磨了温无玦许久,直到傍晚暮色四合,才策马回宫。
    温无玦立于廊下,久久驻足。
    抬眼便瞧见皇城内高高兀立的角楼,明黄幽暗的光晕在浓墨般的夜色中,仿佛黯淡不明的帝星,前途渺渺。
    更深露重,丞相府的书房烛火幽微。
    案头上折子叠得高高的,又整整齐齐。
    桌上笔墨纸砚尽皆收了起来,空无一物,仿佛不曾有人用过一般。
    温伯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推门而入,丞相,都打点好了,信也送出去了,陆嘉亲自送的。
    温无玦从床榻上底下摸出一个黑底描金盒子,摩挲了片刻,将其置于书案上,同丞相印章放在一起,底下压了一张宣纸。
    他无声喟叹,走吧。
    萧归,别了。
    萧归在翰林院的藏书阁里待了个通宵。
    他把近几年修订的北境地方志全都翻了出来,好在这些记载都是简洁凝练的文字,没有晦涩难懂的诗词,他虽然没有读万卷书,却曾走万里路,对北境各地还算是很了解,因此看起来没有压力。
    反而是李凌,一把老骨头快折腾断了,一个晚上拿着梯子,爬上爬下,眯着老花眼去找书,累得够呛。
    直到天光熹微,君臣二人才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伏在案上睡了一会儿。
    可也仅仅是一会儿。
    二人是被藏书阁的拍门声惊醒的。
    殿外是许鼎急促的声音,皇上!八百里加急!
    萧归原本还睡眼惺忪,一听军事,硬生生清醒了过来。
    李凌也忙拉开了殿门,明光刺得二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怎么了?
    北境告急,北燕从半个月前开始猛攻,势如破竹,已经下了连下七八座城池。看样子,应该是和临近的部落联军了。
    萧归咬了咬后槽牙,这群打不死的野杂种!
    他边接过身旁小太监递过来的袍带,边往外走,边问道:相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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