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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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未及而立之年呢,怎么就成老头了?
    阮氏忍俊不禁,又听到女儿清脆地唤了声“老头”,瞬间便见自家夫君的脸垮下来了,顿时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唐松年一张俊脸都黑了,好不哀怨地唤。
    阮氏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可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憋不住,以帕掩嘴吃吃地笑个不停。
    是夜,月光透过纱窗投进屋里,映出小床上躺着的小小孩童。
    许筠瑶半梦半醒间,忽觉床边站着个什么人,随即一阵有几分熟悉的馨香飘入鼻端,让她本是瞬间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又放松了下来。
    老匹夫的包子夫人……
    阮氏察觉女儿似乎有醒的迹象,隔着薄被轻轻地哄拍着她,嘴里轻哼着柔和的小曲哄她入睡。
    无比轻柔却带着浓浓爱意的歌声在耳边飘响着,身体上感受着那具有明显安抚意味的轻拍动作,许筠瑶却有些失神。
    这……便是母亲的感觉么?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鼻子有几分酸涩之意。她的亲生母亲也会像这位包子夫人一般温柔慈爱么?也会如她这般哄她入睡么?
    五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只知道家里境况十分糟糕,否则她也不会被辗转卖到各处。
    额上突然印上温热的触觉,她呆了呆,感觉阮氏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似乎是觉得她已经入睡了,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的响声相继响起,她抿了抿双唇,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阮氏回到正屋,一眼便见夫君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少顷,竟是拿起剃刀将蓄了一段时日的短须刮得干干净净。
    “早前不是说留着更显为官之威严么?好好的怎全刮掉了?”阮氏不解。
    唐松年没有回答,拿过打湿了的布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氏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掩嘴轻笑。
    唐松年俊脸微红,本欲去拿香膏的手转了个方向,拢嘴佯咳一声,问:“宝丫可睡着了?”
    “睡着了,白日里学步学得那般累,这会儿哪能还不睡。”
    唐松年也听碧纹说起过女儿学步之事,一脸骄傲地道:“这丫头这股不怕吃苦受累的韧劲,像我。”
    阮氏哑然失笑:“是是是,像你像你。”
    顿了顿又取笑道:“那犟脾气,霸道性子却是最最像你。”
    唐松年薄唇微抿,眼中难掩得色。
    次日一早,许筠瑶迷迷瞪瞪地被碧纹抱着进屋,迎面忽见一个肤色白净,剑眉英挺,神情似笑非笑的俊美年轻男子。
    唐淮周?她一个激零,整个人立即进入警觉状态,只下一刻便醒悟过来。
    错了错了,唐淮周还是一个趴在地上戳蚂蚁窝的小娃娃呢!
    所以这位是老匹夫唐松年?
    唐松年见女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心中得意极了,伸指在女儿鼻尖上轻轻刮了一记,朗声笑着大步迈出了门。
    许筠瑶摸摸鼻尖,暗自腹诽:这老匹夫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的整成个白面书生。
    “大人,老夫人一大早便使人回老宅请大老爷。”小厮墨砚快走几步跟上唐松年,压低声音禀道。
    唐松年脚步一顿,沉声道:“知道了,照早前我吩咐你的去办吧!”
    墨砚应下,自去安排不说。
    唐松年先唤来县丞、主簿等人商议公事,又与城中几家富商会面,待众人退去后,这才回书房处理当日送来的公文,约莫一个时辰后,便有仆役来禀,说是大老爷到了。
    东院王氏处,唐柏年勉强压下心中激动,沉着脸问继母王氏:“你找我?”
    王氏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自在抱紧放置膝上的漆黑檀木盒,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吴大人既然如此赏识你,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这是你爹生前积攒下来的,我再略凑了凑……”
    “娘凑出了什么,不如让我与二哥也听听?”唐松年的声音忽地传进来,打断了王氏的话,王氏眼皮子颤了颤,抬眸便见唐松年与唐樟年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迈了进来。
    第5章
    “母亲,大哥!”唐樟年恭恭敬敬地先后向王氏、唐柏年行礼。
    王氏还没说什么,倒是唐柏年脸色不怎么好看:“你怎么来了?”
    “是我请了二哥来的。娘,你方才说凑出了什么来着?”唐松年故意问。
    王氏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吱吱唔唔了好一会儿,直到不经意地对上唐柏年那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的脸色,呼吸一窒,终是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你大哥有了好门路,只是苦于一时手头紧,我想着反正家里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凑一凑,先把你大哥的前程给定下来再说。”
    “原来如此。”唐松年点点头,唐樟年则是飞快地望了王氏一眼,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
    “父亲临终前曾把家里六成的产业分作了三份,我们兄弟三人各一份。父亲遗命,余下的四成家产由娘保管,待娘百年之后再分与我们几个。如今大哥既然想要动用二哥与我的银子,那必要打个欠条来,也免得日后牵扯不清。”唐松年不疾不徐地又道。
    唐柏年一拍方桌,‘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唐松年,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大哥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借钱打欠条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松年,怎么与你大哥说话呢?都是一家子,分什么彼此?你大哥既是急着用,便先给了他。只待日后你们兄弟二人有他用,自然也会还给你们。”王氏不赞同地望着儿子。
    唐松年意味深长地又道:“亲兄弟,明算账,我以为大哥深明此意才是。”
    唐柏年额上青筋频频,略平复一下怒气,望向始终默不作声的唐樟年:“二弟,你的意思呢?”
    唐樟年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我自是信得过大哥,只是三弟所说也有他的道理。左右大哥是个言出必行的端方君子,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他虽没有说出口,可在场之人都听明白了。
    唐柏年眼神阴鸷地瞥了王氏一眼,气极反笑:“好,好,好,原来都在这等着我呢!”
    王氏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唐松年一扬手,墨砚很快便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将那毫笔恭敬地递到唐柏年跟前
    “大老爷,请用!”
    唐柏年很想拂袖而去,大声地说不稀罕他们这几个臭钱,可一想到还差一大截的银两又不得忍下来,恨恨地瞪了墨砚一眼,正要落笔,又听唐松年道:“大哥且不急,这要借多少还未有定论呢!总不能全让你给借了去。”
    唐樟年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几分。
    就是,难不成要把全副身家都借出去?天底下也没这个理儿!况且以他这位好大哥的为人,借出去能否收回来还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你又待如何?”唐柏年此时已然知道今日不会那般轻易便成事,只是形势压人,吴知府那里可不能久等,故而勉强压着怒气问。
    唐松年接过墨砚递过来的算盘,‘噼噼啪啪’地敲了起来,边敲边道:“当年父亲交给母亲的那四成产业,经过这几年的积累,总价值已是翻了两番,按照父亲当年定下的分派比例,你是嫡长子,占大头的五成,二哥占两成,我占三成,如今我愿与二哥平分……”
    他嘴里嘣出一个个数字,敲着算盘的动作飞快,一旁的墨砚拿笔迅速记下每一个数据,主仆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唐樟年微张着嘴,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综合计算,大哥所得应是四千两,我与二哥各是两千两,扣除不动产业,大哥能支配的白银应是一千六百两,我与二哥各是八百两。大哥若是对数目有任何怀疑,可请人重新计算一遍。”唐松年示意墨砚将写着各数据的纸张递给唐柏年。
    唐柏年阴沉着脸,并没有接。
    墨砚又递给唐樟年,唐樟年只接过大略扫了一眼便道:“我无异议。”
    早些年天下正乱,父亲生前虽是行商好手,可扣去四处打点孝敬的银两后,家里余钱其实并不算多。临终前拿出六成家产分给他们兄弟三人,他占的两成也不过六十两。
    大齐立国,战乱平息,另外未曾分配的四成家产,纵然盈余比以往多,但他以为自己最多能分得几百两,没想到加加减减后竟有总价值两千两之多,这可真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啊!
    唐松年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两位兄长无异议,那便按这个结果。我这八百两自是不可能全部借给你,愿拿出三成,也就是两百四十两借与大哥,兄弟一场,这利钱就不要了。不知二哥是个何打算?”
    “我自是与三弟一样。”唐樟年迅速回神,忙不迭地道。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这个三弟请自己来的用意了,原来是籍此机会将家业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纵然明面上不能分家,但至少得把家业算清楚,不能教任何人白占了便宜!
    他感激地瞅了唐松年一眼,知道三弟是有意要帮补自己。大房眼高手低不擅经营,三房乃是官身,他纵是再有生财的本事,也是经不起折腾。
    一番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之后,唐柏年黑着脸扔下两张欠条,捧着价值两千零八十两的银票气冲冲地离开了。
    王氏嘴唇翕动,几度欲开口说话,都被唐松年给打了岔。
    最后,待唐樟年感激涕零心满意足地告辞后,王氏才恨恨地冲着儿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弟弟的?事关你大哥的前程,你、你怎的就……”
    “且不说大哥所谋是否能成,今日娘倾囊而出助大哥谋求前程,那二哥呢?二哥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他也有一份,你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让大哥挪了去用?”
    “倘若明日二哥也有急用,娘又该从何处拿来给他?”
    “娘,我不欠唐柏年,二哥也不欠他!”唐松年神情平静,缓缓地道。
    “况且……”他嘲讽一笑,“娘倒是待他一片慈心,事事为他打点周到,甚至……甚至能以亲生儿子的性命换他的性命,可他可曾承你的情?可曾真正把你视作长辈?”
    王氏脸色一白,喃喃地道:“当年之事,你终究还是在怪我。可是,你又怎会知道,继母难为啊!他若有什么不好,不但娘要被人戳脊梁骨,便是你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我只知道,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心怀坦荡,便无惧世间上任何异样眼光。再说——”他顿了顿,终是没忍住道,“再说,娘既然知道继母难为,为何当年还要同意这门亲事?”
    “你……”王氏煞白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
    话音刚落时唐松年便已经后悔了,再一看生母瞬间苍白了的脸色,悔意又浓了几分,只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缓得一下场面。
    ——
    正屋里。
    这会儿,阮氏在外间与前来回话的婆子说着话,翠纹碧纹各有差事在身,里屋便只得周哥儿与许筠瑶两个。
    许筠瑶依然迈着一双小短腿学走路,如今她已经可以不让人扶便走几步了,会说的话也多了,尽管能说的只是单字。
    只不管阮氏与翠纹碧纹她们如何哄,她都不肯叫爹叫娘,每回都只是装傻充愣地冲她们甜甜地笑,笑得众人心都快要化掉了,也就将此事给略了过去。
    周哥儿还是拿着他的布艺老虎,口中学着老虎的叫声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又抓着老虎尾巴用力地甩,甩着甩着,‘啪’的一下,竟是没抓牢脱了手,整个‘老虎’呼的一声飞撞到圆桌上阮氏那装着一捆捆棉线的篮子里。
    那篮子摇摇晃晃,终是不堪撞力从桌上掉了下去,恰好便掉在了正歪歪扭扭地走过来的许筠瑶脚边,好几捆棉线也挂在了她的身上。
    许筠瑶被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跌在地上,与跑过来捡起布老虎的周哥儿大眼瞪小眼。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许筠瑶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周哥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抱着他的布老虎‘噔噔噔’地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娘,妹妹打翻你的篮子啦!”
    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急急忙忙地去扯身上的棉线,可她愈是急,那棉线便愈是缠得紧,急得她一张小脸蛋涨得红彤彤的,不经意抬眸,便撞入阮氏那满是不赞同的眼睛里。
    不,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抚额,急步上前来将被裹成蚕茧的女儿解救出来,可原来整理得好好的线却是乱成一团糟,彻底用不成了。
    她故意板着脸教训道:“宝丫不听话不是乖孩子,瞧你把娘的棉线都弄坏了,下回可不准再淘气!”
    许筠瑶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尤其是看到从阮氏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正朝着她吐舌头的周哥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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