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慕 第80节

    几乎没有犹豫，他一路穿过庭院，直接上了三楼。
    脚下的羊绒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走到三楼走廊尽头处的书房，许慕迟停下来，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
    门内传来许思行有些模糊的声音，他慢慢推开门。
    偌大的书房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穿过前面几面内嵌式的藏书墙柜，许慕迟看到真皮座椅上，许思行一张布满沧桑难掩倦容的脸。
    “爷爷。”
    许思行抬头看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明天就走了？”
    “嗯。”他点头，隔了几秒又说，“以后我也会常来看您的。”
    许思行冷哼一声，“到了北京，你还能想起来我这个老头子？”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回答太落下风，于是长长叹出一口气，“吃吃，你是不是觉得爷爷真的拿你没办法？”
    “不是。”
    许慕迟很干脆地摇头，“爷爷如果真要教训我，有的是办法。”
    书房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片暗色轮廓中，他看不清楚许思行的神情，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笼罩上来。
    “是。爷爷有的是办法，可是爷爷不忍心。”
    良久，耳旁响起许思行略显疲惫的低语，“你九岁那年母亲就过世了，许广深又只顾自己快活，这些年来也没有给过你什么家庭的温暖……我们许家对不住你妈妈，也对不住你。”
    许慕迟忽然想起母亲的葬礼。
    当外公死死扒着棺木，任凭指甲渗出血痕，怎么都不肯撒手的时候，许思行就直直站在人群外围，羞愧难当，泪流满面。
    也就是在葬礼过后，他便第一时间对外界宣布，与许广深断绝父子关系。
    他张了张嘴，想说“都过去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过去呢。
    无数个日日夜夜辗转难眠的恨和想念，不管再过多少年，也没办法一笔勾销。
    许思行见他不说话，知道他还是放不下，也不强求，伸手揉了揉眉心，转移话题道：“颜晞，我打听过了，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而已，我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
    许慕迟回过神来：“如果爷爷见到她，就会明白了。”
    “为了她，放弃出国留学，甚至是继承家业的机会，值得吗？”
    “值得。”
    “吃吃，你这个年纪，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不能这么草率地为人生做出决定，以后会后悔的。”许思行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尽管已经满头白发，风烛残年，口吻里依然是属于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一字一句振聋发聩，“爷爷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跟她一起去北京吗？”
    “爷爷，无论您再问我多少遍，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许慕迟开口，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距他不过半尺的地方，而后跪在了厚厚的羊绒地毯上面，肩膀挺拔又笔直，“请您给我几年时间，我会向您证明，就算没有许家的光环，没有出国深造的机会，我也不比任何人差。”
    不知道多了多久，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膝盖开始微微发麻，头顶落下一只苍老而温暖的手，很缓慢地摸了摸他的头：
    “吃吃，你要争气，要独当一面，快点让爷爷看到那一天。”
    许慕迟忽然鼻酸，俯身，恭恭敬敬向他磕了一个头：“我答应您，但是爷爷要好好保重身体。”
    “好，好……”
    头顶年老的声音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碎在空气里，“如果能亲手……把许家交到你手里，我也就安心了。”
    **
    新生报道的那天是八月三十一号，一年中最闷热烦躁的时候，颜晞光是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浑身就不停流汗，很快t恤后背就湿透了。
    周晶蝉和颜弘帮她拎着行李，在两位学长的带领下，他们一路找到系里的女生宿舍楼。
    颜晞在宿管那里登记个人信息的时候，许慕迟的电话刚好打过来。
    她看了眼等在一旁的父母，犹豫着摁下绿色的通话键。
    “喂。”
    “到哪了？”
    “刚到女生宿舍。”
    “那正好，等着，我去帮你搬行李。”
    “不用不用，”她赶紧拒绝，“我爸妈帮我就好了。”
    “让叔叔阿姨歇着吧，我马上就到。”
    ……
    没等颜晞再说什么，那端的人就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填好表格里最后一行信息，连同圆珠笔一起还给宿管阿姨，而后回头，眼睛都不敢看父母，尽量自然地开口：“那个……爸，妈，我有个高中同学，刚好现在有空，说要过来帮忙搬行李。”
    颜弘不知道她跟许慕迟的事情，因此毫无怀疑，还嘱咐她去旁边的小卖部给同学买瓶水，好好跟人家表示感谢。但周晶蝉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人是许慕迟，碍于颜弘在，不好发作，只是冷哼一声，板着脸不说话。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颜晞待不下去，于是借口出去买水，快步走出女生宿舍。
    没走几步，就看到墨绿色的树荫底下，那两个学长还没走。
    她想了想，一路小跑到宿舍楼旁边的小卖部去买水，然后往他们站着的方向走过去。
    “刚才很感谢两位学长带路，我刚买了冰水，要喝吗？”
    其中的矮个子男生接过去，而后对着她使个了眼色，笑嘻嘻地开口：“学妹，我旁边的这个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颜晞一愣，随即便客套地回答：“我觉得两位学长人都很好，也很热心。”
    “哎呀，这怎么就发上好人卡了。”
    他用手肘推了推旁边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清秀男生，“咳咳，学妹，他在这犹豫半天了，想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怂得要命，怎么都不敢开口跟你说。你看……要不要大发慈悲，给他一个机会？”
    耳边蝉鸣席卷热浪，一阵又一阵袭来，颜晞被日头晒得头晕，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拒绝理由，于是只好僵持在这里。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远远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少年懒洋洋的声音——
    “晞晞。”
    第72章 新一页（02） 都是好天气
    像是见到了救星, 颜晞立刻回过头去，朝他挥手。
    灼热刺眼的大太阳底下，许慕迟穿着一件印着小猫图案的白色t恤, 黑色运动裤刚过膝盖，露出两条线条流畅笔直的小腿。
    他双手懒懒散散插进运动裤口袋里，慢条斯理地从人群中走来, 一头浅浅的蓝色短发太张扬，不断引来人群里的侧目回望。
    颜晞听到很多人在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系的新生。
    而眼前的少年如从前一般，依旧对身边所有或好奇或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 径直朝着她走过来，好像周遭的所有人都是空气。
    原来耀眼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会发光的。
    她想。
    直到他慢吞吞走进这片墨绿色的树荫，握住她的手, 颜晞才终于回过神来。
    许慕迟垂眸, 旁若无人地帮她整理了一下额头碎发：“等很久了吗？”
    “不久。”
    想起对面还站着两位学长, 颜晞转身，替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这是两位大二的学长，刚刚带我去办新生入学手续的。”
    说完, 她主动握住许慕迟的手，在空气里晃了晃, 露出一个很礼貌的笑：“这是我男朋友许慕迟, 也是计算机系的新生。”
    站在对面的两人面面相觑，隔了几秒，那个斯斯文文的高瘦男生扶了扶眼镜，很勉强地点点头, 而后没有再提交换联系方式的事情，很客套地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颜晞听到两人的耳语，大意是为什么现在连刚入学的新生都有对象了，他们却还是单身狗，觉得有些好笑。
    “走吧。”
    许慕迟捏了捏她的手，语气很温柔，“去给你搬行李。”
    快到女生宿舍楼的时候，颜晞松开了他的手，停了停，又不放心地嘱咐：“一会儿你就装作跟我是普通同学的样子，千万别被我爸看出来哪里不对劲，不然我就完蛋了。”
    “知道啦，大小姐。”许慕迟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左手，虽然不满，但也只能配合，“保证完成任务。”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女生宿舍楼，颜弘和周晶蝉正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休息，时不时跟宿管阿姨聊着天。
    颜晞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随后走过去，指了指许慕迟，客客气气地跟他们介绍：“爸，妈，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许慕迟，也是计算机系的新生。”
    说完，看到周晶蝉冷淡的眼神，又特意补充一句，“是以专业第一名的分数录取的。”
    周晶蝉还没说什么，颜弘就点点头：“小许是吧？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许慕迟笑了笑，原本锋芒毕露的眉眼微敛，一副很乖很无害的模样，边回答，边走过来，主动提着她的两个行李箱上楼。
    颜晞赶紧一路小跑着跟上。
    身后远远传来宿管阿姨的声音：“哎，那位男同学，搬完行李就赶紧下来，今天是唯一一次啊，以后再也不能进女生宿舍了。”
    ……
    颜晞的宿舍在五楼，属于高楼层，她小心翼翼跟在许慕迟后面，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重不重啊？我的行李箱装了被子和枕头，还有很多书……”
    “不重。”
    许慕迟手上提着两个行李箱，脚步依然很快，片刻后又问，“你爸妈什么时候走，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闻言，她想也不想立刻摇头：“来不及，他们待会儿就走了。”
    “好吧。”他点点头，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遗憾。
    颜晞：“……”
    她光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下自己的父母和许慕迟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画面，就觉得要窒息了。
    上了五楼，几乎每个房间的门都是大敞着的，门口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行李和杂物，他们一路很艰难地通过了各种各样的路障，终于找到了她宿舍的门牌号，0512。
    宿舍门是半敞着的，隐约能听到里面的交谈说笑声，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接下来要和自己同住在一片屋檐下的室友，颜晞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大概是因为曾经经历过很长一段被孤立的难捱时光。
    许慕迟偏过头看她，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轻声笑了，而后把那两个行李箱放在门口，摸了摸她的头发，用鼓励的口吻说：“进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吧，我去帮你把剩下的东西也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