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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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子的帷幔晃了晃,白沂柠透过布帘的缝看到外面是一片树林,不远处似有瀑布落下的水声。
    她背后的手动了动,垂眸握紧麻绳割开的两端,只要夜里把脚上的那一股拆了,她就能逃出去了。
    这两天她不吃不喝,一直在用随手捡的那块石头割绳子。
    外面马蹄声杂乱,离得又远,他们也听不出来什么。
    她一心想逃出去,手上早就被石头蹭破了皮,但一点都不觉得疼,直到割断最后一点相连的部分,她居然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张二在山里抓了只野兔,用烂枝树皮支起一个火架子,烤了好一会儿才散出香来。
    “吃!”
    轿帘忽然被掀开,白沂柠吓得往后缩了缩,胡大头厚实的手掌里握着一根粗树干,最顶上串着一块烤好的肉,白沂柠看清眼前的东西后摇了摇头。
    “哼,爱吃不吃,饿死你算了。”胡大头拉下脸,转身就走。
    白沂柠盯着轿门轻吁了一口气。
    外面这二人确实不打算赶路了,吃了肉正是兴头上又分了酒喝。
    月上枝头,说笑声渐渐静下来。
    白沂柠听到他们鼾声四起,想是睡得不省人事。
    她试探地扔下麻绳,强忍手臂的痛意和酸涩感,被绑了两天,甫一动,犹如撕裂一般。略扭了扭放松了一下,就开始扯弄起脚上盘根错节的那些。解得头上尽是汗了才将绳子的源头绕出来。
    她猫着腰刚站起来,便觉着脑子发昏,牢牢地抓住窗上的横栏,才不至于又摔回去。她脚下虚浮无力,心里既着急又懊恼,早知道刚刚就吃一点了,也不至于头晕眼花地站不稳。
    若是外面这二人醒着,定能看到轿门边的帘子被撩开一个角,探出了一颗左顾右盼的小脑袋,那双白天没精神的杏眼在月光下乌溜溜地转。
    马儿似有所感,轻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又垂头嚼了嚼树下的杂草。
    郊外蚊蝇十分的多,特别是离水近的地方,胡大头皱着眉挠了挠脸,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什么,翻了个身,白沂柠以为他醒了,立马钻了回去,心跳得像要扑出来一般。
    过了一会儿,白沂柠凝神细听,两道鼾声此起彼伏,终于鼓起勇气,再一次掀开帷幔,还能听到不远处水流湍急,回荡在幽谷中有心旷神怡之感。
    白沂柠为方便行动双手拎着裙子,蹑手蹑脚地下了马车,她屏住呼吸,借着月色环顾起四周,此时她的马车停在一棵大树底下,旁边拴着他们的马。而那两位绑匪,正交叠躺在落叶堆上,睡得正香。
    夏日的月光十分晃眼,依据马车车头停靠的方向,白沂柠判断后面应该就是他们来时所走的路。
    她一只鞋落在了京城那间茅草屋前,现在只能单着薄袜踩在地上,径上的小石子硌得她脚心发疼。
    她一边祈祷那二人睡到天亮,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后跑,也顾不上脚上发出的窸窣作响的声音,只想拼了命地逃离这个地方。
    “大哥!快醒醒,那娘们儿跑了!”张二一把掀开帷幔,其实他刚刚并没听到什么动静,只是被蚊子叮得十分难耐,睁了眼恍惚间看到月下有一个人影,直觉大事不好,便起身去看。
    “什么!”胡大头听到这话,发财梦也不做了,立马站起来,横眉竖目地冲张二喊,“你傻啊!快追啊!”
    “那……那边!”张二指着后头,着急地提醒。
    白沂柠跑了几步双脚发软,停下来撑着树干喘息,她隐约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知道她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也不敢多作停留,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跑。
    这片树林大而空旷,里里外外都是笔直的高树,并没有灌木之类的地方可以躲藏,白沂柠本想干脆爬到树上,眼见那二人越追越近,怕是还没爬上去就被发现了。
    耳边的水流声愈发地清晰,她开始找起了水源,有水的地方定有石头,说不定还能躲上一阵。
    她往西侧看去,那里有一处树丛,丛后是劈了一半的山石,水声应当也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白沂柠打定主意后往那边跑,到了却发现此处是个山崖,泉水经由崖口往下落,底下湖水泛着泠泠青光,只是不知深浅,这崖又颇高,指不定摔下去就没命了。
    白沂柠蹲在树底下未出声,夜里光线不明朗,胡大头和张二看不真切,不知道她在那里听着他们说话。
    “你个二愣子,那臭娘们儿真是往这边跑的吗?”胡大头双手叉腰,一路跑着也不见累,左右探看。
    “我发誓!她确确实实往这头跑了,胡大哥莫急,我点个火就好找了。”张二说着就找起了火折子。
    如此下去,早晚会被他们看到的,白沂柠心里慌乱,不自觉往后退了退,没想到踩到了石头上的青苔,整个人失重往后倒,径直坠下了山崖。
    她本想尖叫出声,奈何喉咙嗓音嘶哑。
    沾了水的风也是极凉的,刮在白沂柠脸上如同刀割,她先是感觉到她的双腿硌到了崖边横长出来的凸石,略微缓了下落的力道,随后重重跌入湖中,被一片冰凉淹没,昏死了过去。
    “大哥,你听到什么声儿了吗?”
    “听到了,可能是野猫野狗啥的。”
    “……”
    “别墨迹,赶紧找。”
    *
    空青苑中。
    寂夜寥寥,烛光微动。
    地上的影子拖长,隐约能看清是个少年的侧脸。
    门外的说话声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哥儿都两日没睡了,今天也不肯吃饭吗?”
    “嗯,他一直拿着柠姐儿临走前做的荷包,愣愣地瞧着,不肯撒手。”
    “姐儿……”
    “诶诶,白芍姑娘你别哭啊。”玉桂这几天也没怎么睡,一脸倦容,看到白芍眼里落下泪来,手忙脚乱地递上了帕子。
    玉桂安慰道,“太子将手里的兵都派出去了,总会找到姐儿的。”
    “嗯……”白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这两日休息了一阵,又来空青苑当值了,只是人去楼空,触景伤情。
    白沉柯眼下青黑,指尖微微苍白,轻抚着手里的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隐约能看到红线描的是一对鸳鸯的形状,一只高的像他,寡言默立,另一只矮的扇动着翅膀,双眼弯弯似展翅欲飞。
    更年少时,他曾问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他还能想起那日——
    她踮起脚尖,用稚嫩的小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痕,笑答道,“我会的。”
    可是他的柠柠,终究是被他弄丢了。
    丢在茫茫人海中,了无了踪迹。
    夜风卷起脑海中的涟漪,灯火摇曳也化不开心上的孤寂。
    蓦的。
    他手背一湿。
    人们常说人生八苦,原来这爱别离,竟真能让人如生生剜了心,放在滚烫的油锅中反复煎熬一般。
    他的柠柠,何时才能归来。
    第37章
    白沂柠是被一股酸苦的汤药味弄醒的,未睁眼便隐约听到屋外莺鸟的啼叫声,如点清涧,婉转空谷。
    她手上脚上包着纱布,只要一动,就有一股钻心的痛意。
    嗯?
    她没死。
    身下床板冷硬,指尖微微一勾便触及榻上粗粝的床单,似乎还破了几个小洞。
    白沂柠缓缓睁眼,只见床边的矮凳上坐着一个男人,皮肤黝黑粗糙,下巴处长着不大长的络腮胡,瞧着是个农夫,上下穿着都是猎户打扮。
    “醒……醒啦。”他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小娘子睡了小半月,俺差点以为醒不过来了呢。”
    白沂柠如惊弓之鸟般从床上弹起,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只是动作虽大,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跌了回去。
    男子见状慌忙去扶她,手上的碗没拿稳,药汁洒出了一些出来,落在青灰的石地上。
    白沂柠躲着他的手,一双大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男子,紧紧揪着不大厚的衾被挡在面前。她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出来时的那一件了,也不知是不是此人给她换的,若是真的……
    她紧攒着被子的手白了白。
    “小娘子莫怕,俺那日去打猎,天还不大亮呢,看到小娘子昏在浅滩上,伤得不轻,就将你背了回来。”男子瞧白沂柠的神情知道是吓到她了,往后退了几步,继续解释道,“衣裳是隔壁小李家的嫂子给你换的。”
    白沂柠松了一口气。
    “俺们村的赤脚医生说,小娘子的双腿摔坏了,短期时间可能走不了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俺,俺帮你办。”
    白沂柠想道一声谢,刚张了嘴,就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对对对,小娘子的嗓子也被毒坏了。这可咋办,家里没有纸笔什么的可以书写对话,俺也不识字。”男子声音越来越低,懊恼不已。
    此人看上去憨厚敦实,直来直去,想是民风淳朴,好山好水养好人,白沂柠宽了心,冲他摇头安抚,用唇语比道,“多谢。”
    男子看懂了,傻呵呵地笑答,“不用谢不用谢,俺叫阿成,家中就俺一个,平日会去打些野味换点钱,小娘子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养伤,过几日俺找陈大夫再给你瞧一瞧。”
    白沂柠心中感激,又说不了什么,只能用点头和笑容来回复他的话。
    她喝了药,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木板搭就的梁板,也不知哥儿他们怎么样了,能不能找到自己,若是找不到,按现在的情形,怕是得过几个月才能回去了。
    药里可能有安眠之物,白沂柠眼皮泛酸,又如此昏睡了过去。
    屋外的小李嫂子拉着阿成挤眉弄眼地调侃,“这姑娘我瞧着真是天仙儿一般的人儿,阿成兄弟可得好好对待,你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媳妇儿。”
    阿成呵呵笑着,黝黑的脸皮透出了点红晕,“李嫂子莫乱说了,这位小娘子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大户人家,怕是瞧不上俺。”
    “哎哟哎哟,害羞了不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天经地义。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鲜有人来,你别怕,过几天我给你说媒,你们二人孤男寡女的呆上几天,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她家人寻来不同意,也没办法了。”
    “这不大好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大老爷们儿的,磨磨唧唧干什么,就俩字儿,阿成兄弟可喜欢那位小娘子?”
    “……嗯。”
    “成了,等她好些了你告诉我一声。”小李嫂子拍了拍腰上的围裙,“我先回去给我那口子做饭了,你好好照顾着吧。”
    “诶,好嘞。”阿成点头道。
    *
    乡间蚊蝇十分多,以前住在白府还不觉得,睡前白芍总会在房里熏上一遍艾草驱虫,再解了蚊帐挂在床边,如此她就能睡得极为舒坦。
    夏暑几近尾声,夜间借着山风亦是凉爽,不用置冰,还要盖衾,算得上是舒适,但白沂柠不停地左右翻转,她耳边传来的嗡嗡声竟是连药效都不管用了。
    醒过来这一个月里,她旁的都不怕,单怕这些在脑袋边来回飞动的蚊子。山里的蚊子还十分毒,前几日被叮几粒,现在还红肿着,白天在日头底下看,甚是明显,加之她皮肤白嫩,不晓得的还以为是麻疹之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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