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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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觉眼前一黑,随后左眼处又覆上了一片红,身后有人在怒吼,似乎是他们的长官,一个官差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粗暴地一把把她拉了起来:“走走走!慢得和什么似的!”
    透过右眼,她看见了左府门口破碎的石狮,以及对门祝家紧闭的绿漆大门,端正威严的一对石狮。
    从前婶婶开玩笑,会说:“日后我们茶姐儿出嫁,那不过就是从街的这边到那边,打开门就能见着!”
    只可惜,这祝家的大门,她是再也进不去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祝述言连同生共死都说的出来,还那么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不来救她?不来找她?
    无解。
    她被狼狈地推搡着前进,乱蓬蓬的头发坠不住簪子的重量,一朵玉花自发间掉落,后头的官差没看仔细,一脚踢得老远。
    天盛四十七年二月十八,左家贪污枉法,结党营私,二十岁以上男子斩首示众,以下流放三千里,三代不得入京,女子皆入贱籍,卖入青楼。
    从此再没有江南左家独女左茶,只有软香阁的拣桃姑娘,雪足红衣银铃响,偏生又没什么表情,大大的杏眼里空空荡荡的,不知勾去了多少男儿的魂魄。
    因为她,软香阁这段时间都门庭若市,个个都指名道姓地要拣桃。每晚楼下的莺声燕语都会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拣桃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像是把灵魂都从身体中剥离了。她微微侧过头,眼中倒映出窗外茫茫的夜色,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外间突然的喧哗唤回了拣桃的神志,她转过头,看见芳娘正一脸激动地和一个人说着什么。拣桃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在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带上了情绪,急切的,慌张又期待的:“发生什么事了?”
    天盛四十七年三月初九,三皇子秦昭在众多大臣的再三请求下登基为帝。
    -
    萧昱溶得封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的消息是和新帝登基的消息一起传到眠霞居的。顾簪云这几日一直在暗中打探左茶和其他左家人的下落,疲惫又焦虑,直到接到这个消息,脸上才露出点儿笑来。
    他总算证明了自己。
    顾簪云浅浅一笑,拿起信匆匆进了书房。刚刚铺好信纸,杜若忽然在屏风外唤她:“姑娘。”
    顾簪云一面取下笔架上的湖州玉管紫毫,一面应道:“怎么了?”
    杜若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犹豫:“……祝家三公子来了。”
    “什么?”顾簪云的动作一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杜若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说了两个字后才反应过来,赶忙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祝述言?左茶的未婚夫?他来做什么?还来找她?
    顾簪云有些摸不着头脑:“先请他到堂屋去。”
    等顾簪云回卧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进了堂屋,就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
    瘦,太瘦了,瘦到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四叔。
    她抿了抿唇,上前去:“祝三公子。”
    走近了才发觉,祝述言实在是狼狈。不论是消瘦的双颊,还是眼睛下面那浓浓的的青黑,又或者是唇上的一圈胡茬,都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当初那个冷淡得和冰块一样的俊秀少年。
    “顾九姑娘。”他扯了扯唇角,似乎努力想让自己和善一点,“请问……您知道左茶的下落吗?”
    左茶的下落的确不好找,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被转卖了多少手,又改了花名,便如大海捞针,渺茫难寻。即便顾簪云动用了萧昱溶留下的势力,也找了这么多天才寻得。
    看着祝述言这副模样,顾簪云不是不触动。
    但是……
    如果他一开始就过来,她可能会帮他一把。可是祝述言过了这么久才找来,是在做什么?身为祝家的三公子,祝家嫡系嫡出,又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哥,势力并不会比萧昱溶留给她的少,难道还查不到吗?还是说他今天才开始找?
    察觉到顾簪云的眼神变化,祝述言抿了抿唇,声音低低的:“……我这些天都被关着,手里的人也全被家里收走了,今天才勉强逃出来。流连顾家……我也是偷偷溜进来的。”
    顾簪云一愣。
    他握紧了一直攥着的右拳,忽然跪了下来,认真而用力地磕了一个头:“还请顾九姑娘告诉我,茶茶在哪里。”
    那日左府抄家,祝家封死了所有大大小小的门,不允许进出。祝述言知道这是明哲保身,但是一想到左茶……他就不能接受。可是家里人似乎也防着他,竟然派人把他关了起来。等他好不容易翻了墙出去,只看到贴了封条的破破烂烂的左家大门,整条街安静得像坟地一样。
    祝述言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沿街走了几步,忽然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朵用碧玉雕成的花,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左茶常常戴着的。只是这会儿蒙上了一层尘土,还磕坏了好几处地方。
    祝述言连忙把它捡了起来,似乎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他在心里飞快地判断了一下衙署的方向,刚刚迈开脚步——
    “祝述言。”
    是父亲。
    他回过头,祝威站在祝家大门前,神色沉沉,身后是数个高大的侍卫。
    -
    顾簪云连忙避开了祝述言的大礼。
    看着这个骄傲又冷淡的少年就这么跪在地上,顾簪云顾簪云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你知不知道,茶茶是被卖进了青楼?”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少年握了握手里的碧玉花,花瓣硌得有点难受,他却因为这一点难受而放松下来,似乎这样就握住了她的手。
    “那你家里人呢?别人的眼神呢?你真的能保证不让她受到伤害吗?”
    “锦衣玉食,丢了也就丢了。夫妻一体,她如今已是粗茶淡饭,我又凭什么荣华富贵?何况,隐姓埋名,山林逍遥,这也是她所喜爱的。”祝述言回答得很认真,说到最后,眼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希望和憧憬。
    顾簪云顿了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只知道,是在泉州。”
    祝述言的眼睛忽然变得很亮,他再度用力磕了一个头:“多谢。”顾簪云慌忙避开:“不用不用。只要你对她好就可以了。”
    “我会的。”
    第52章 信件(剧情,大概有一点点糖?)
    京都皇城承天门旁,千步廊西侧,六部隔街而望处,就是大魏如今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所在地。
    闻风丧胆,这样的形容绝非空口妄言。据说先帝在时,曾有北镇抚司按令抓捕一男子,那人到了北镇抚司大门前,吓得转身就想逃跑,在被按住后就硬生生昏了过去,任怎么泼水都醒不过来。待人去一试鼻息,竟然已经没了。
    这人是否真的是被活活吓死的,人们不得而知,不过此后对这无需经过任何正常的司法程序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罪犯,甚至有自己的诏狱的北镇抚司又多了几分害怕,连从门前经过的时候都不自觉地想要加快步伐。似乎离得近了,就能感受到里头的阴冷气息,还能嗅到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
    兽环飞檐,石狮镇卫,站得笔挺的锦衣卫手按佩刀,腰悬牙牌,看似只是平静地在目视前方,实则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谨慎而紧张。
    北镇抚司衙门里,一个月前新上任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端坐主位,飞鱼服,绣春刀,身姿挺拔而利落。看着堪堪十七岁的顶头上司,虽然尚是个未及弱冠的半大少年郎,底下众人却没有一个敢露出半点儿不满之色。
    不仅仅是因为他宣国公世子的身份,毕竟像这样的权贵子弟,他们这些在锦衣卫呆了这么多年的老油子可见得多了去了。
    真正让他们服气畏惧的,是那日七皇子兵围京都时,萧昱溶挟持着王将军和他的虎符从邻卫城急调大军的果敢,是二十七日国丧方过,就得赐飞鱼服绣春刀的荣宠,是不光有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官衔,还掌北镇抚司印信,有名有实的权柄。
    “我前些日子和当今圣上讨了一桩案子,还请诸位大人帮我查查。”主位上的少年笑吟吟的,眼神清亮又锐利,修长白皙的指有意无意地在绣春刀的刀柄上摩挲了两下。
    一点粗糙的触感,是为了防止刀轻易划出手中。不过刀柄线条流畅,弯曲的位置恰到好处,极适宜拿取作战,是把好刀。
    看着面前这些锦衣卫们连称不敢,急急忙忙地表忠心的样子,萧昱溶笑得越发开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先帝天盛三十八年,长宁公主逝世一事。”
    长宁公主,宣国公世子的生母。
    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要么就是世袭官职,自然对京中的豪门大族是门儿清,要么就是在锦衣卫里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早就修炼成了人精,这会儿脑袋一转就想明白了。顿时下头就和戏唱到一半突然喊停了一半,一下子就没了声音,个个脸上的表情都精彩万分。
    萧昱溶却懒得管他们在想什么,他要的只是结果:“要查的人我已经挑好了,一个是原先的东都兵马司指挥使,现在赋闲在家的老定康伯闻显,一个是原来长宁公主的贴身婢女秋姑以及她的丈夫、原来在宣国公身边做侍卫的白石,一个是江南总督府的祝大人,还有一个,是现在告老还乡的原太医院太医张文令。”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一笑:“都去忙吧。”
    至于萧齐肃,他留给自己。
    走出北镇抚司衙门,萧昱溶摆手制止了随行的常大要给他牵马的举动,而是选择慢慢地沿街走回宣国公府。
    国丧二十七日之后,军民服除。先帝驾崩至今已过了两个多月,民间音乐嫁娶也都已经恢复了,这会儿街上这是一片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景象。走着走着,不远处隐隐约约地有唢呐彩乐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萧昱溶循声望去,只看见人潮涌动之中,一顶大红花轿的轿顶。
    他静静地看着,忽然就笑了。
    不知道元元喜欢什么样的嫁衣。
    “走吧。”萧昱溶最后看了那花轿一眼,转身回了宣国公府。
    一进门,晴山就迎了上来,看似在殷勤地帮他换衣裳,实则在一旁低声道:“国公爷今日被定康伯叫去了。”
    萧昱溶解腰带的手一顿,随后微微点头:“换身不打眼的颜色。”
    “是。”
    一盏茶后,萧昱溶和常大翻进了正院。
    萧齐肃的院子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除去那些名贵的木料布匹,甚至朴素得像是个寻常百姓的卧房。萧昱溶和常大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看过去,在书架床底墙头这些任何一个可能有暗格的地方都敲敲叩叩,试图找出些东西来。
    虽然那几人的供词也可以做证据,但……还是多找一些更保险。
    忽然,萧昱溶停在了书架前。
    书架上摆着好几个妆奁,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都是母亲的,其中一个上面甚至还有他当年初学画画的时候一时兴起,涂成了红色的一朵白花。
    萧昱溶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取下了那个妆奁。
    萧齐肃这是做什么?睹物思人?可既然这么“深情”,那他又把母亲杀了做什么?
    蝴蝶钗、碧玉簪,萧昱溶一支支拿起来,一支支摆出来。即便这么多年未曾使用,这些漂亮的簪钗依旧流淌着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光泽,可见是被“主人”用心保护着的。
    整个妆奁都空了之后,萧昱溶摸索着里头的机关,打开了暗格。
    里面是一张纸。
    萧昱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拿起了那张纸。在看到上面开头的“吾儿昱溶”后,他愣了愣,连忙收起了信纸,又把东西全部收整摆好,转头去看常大。
    常大微微摇了摇头,那就是没什么收获了。萧昱溶微微颔首,和他一道离开了。
    直到回到问松堂里,萧昱溶才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纸。
    “吾儿昱溶,我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恐大限将至,故书信一封,想你聪明伶俐,定能寻得……”
    天盛三十八年腊月三十,长宁公主自深深的梦魇中醒来,浑身无力而疲惫,她注视着描着青松白鹤的帐顶,轻轻地开口:“我不会再见到溶哥儿了,是不是?”
    正背对着她修剪花枝的秋姑浑身一抖,剪子戳进指尖,疼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拼命压下已经到了喉边的尖叫,颤颤巍巍地回答道:“怎、怎么会呢,公主您多心了。世子这会儿受了伤,您又重病,不方便搬动,这也是国公爷的一片……”
    她忽然顿住了。
    长宁公主依旧注视着帐顶,语气没什么变化:“秋姑,你背叛了本宫。”
    秋姑哆嗦得越发厉害,要被发现了吗?不,不,不会的!
    “我、我,奴婢……”
    “你从前可不会为那人说好话。”
    “啪嗒”一声,是银剪落地,“扑通”一声,是秋姑跌坐在了地上。指尖的血仍然在流,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公主,奴婢……”
    长宁公主强撑着坐起来,对她微微一笑,语气格外轻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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