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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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潘二娘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如今真是出息了,席上大家都在夸你和小秦呢。”
    “唉,娘快别说了,他们一个个夸得也太离谱了,我都臊得不想呆在桌上。”
    潘二娘好笑道:“人家夸你,你臊什么?”
    “可他们说得太过了,好像我已经考上名校,成为大作家了——可我下个月才去考试呢。”
    潘二娘不以为意道:“迟早的事,怎么就说不得了?”
    说到这儿,她又忧心道:“咱们邻里也有几个要考大学的,人家这两天就准备动身了,你呢?真要下个月才走?”
    容真真点点头,“嗯,我过几天要和编辑谈谈出版的事,等把后续事宜谈妥了,办完了,怎么也得拖到下个月去。”
    然而,在她与编辑交谈之前,有两个突然传遍平京的消息,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
    这件事还是潘二娘在店里听见的,拿回来说与容真真听。
    两个常到店里吃面的食客说起了最新的八卦。
    “你听说了吗?赵氏车行的少爷跟堂兄去胡同里胡混,撒不出尿了。”
    只这一句,便叫潘二娘上了心,平京有多家车行,可叫赵氏车行的只有一家,就是她嫁的第二个男人——赵朋的弟弟的那家车行。
    另一个食客说:“我早猜到有这么一天,那位少爷,可真是五毒俱全,哪样儿不沾啊?如今可算是栽了,是他自己作孽,活该!”
    “据说是得罪了人,人家给他下了套儿,灌得烂醉带去了赌场,输了两千多大洋,又被人扔到几个有脏病的老妓床上,现在那玩意儿都废了,你想想看,连尿都撒不出来,还用得么?”
    “那他可真倒霉,一回就中了招。”
    “什么一回?灌了药,三天没下床,差点儿没被玩死。”
    “他爹怎么就生出那么个玩意儿?赵氏车行本就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也是半死不活的拖着,两千大洋,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旁边一桌的食客也兴致勃勃的加入了讨论:“我要是他爹,早把这不成器的玩意儿掐死了,你们是不知道,赌场的人拿着摁了手印的欠条上门讨要时,小赵爷脸色有多难看。”
    “我们不知道,你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人家不信他的话。
    “我怎么不知道。”食客骤然拔高了声音,“我那天正从赵氏车行前头过,亲眼看得真真儿的,赵老板差点儿给气晕过去。”
    “家门不幸啊。”
    “是啊,我看这赵氏车行离倒闭也不远了,他家的车几十年不换,到处都破破烂烂,要不是车份儿便宜,你看找遍了全平京城,有没有车夫愿意租他家的车,更何况这回……嘿嘿。”
    也有人谈到赵少爷的那位堂兄:“你以为那位就是什么好东西,先前过继给堂嫂,就是原先做红白喜事的那位赵老板的老婆,说好了做嗣子兼祧两房,把堂嫂当做亲母亲,把堂妹当做亲妹妹,可才刚一过去,就把人家孤儿寡母给赶出去了。”
    “要不怎么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呢?不是坏种,怎么凑得到一块儿去?”
    有知道更多内情的却提出了新的疑惑:“可我怎么听说是那寡妇偷人,才被赶走的?”
    潘二娘听了,眼前一晕,死死抓住手里的抹布,她想起当年哭天无路,叫地无门的境遇,恨得要咬出血来。
    “嗐,你糊涂!”先前的那位就不赞同了,“你说人家寡妇偷人,那奸夫是谁?怎么没人肯认?要我说,若是真偷人了,以赵家那样毒辣的手段,早将人打死了,怎么还会赶走呢?”
    “说的也是。”一众人纷纷点头。
    世人好像都是这样,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事实,凭着自己听来的一星半点不知真假的消息,就轻易下了结论。
    他们很轻慢、很随意的评判某人某事,然后将自己未经得到证实的想法扩散出去,一个人说,两个人说,三个人说,这个想法就成了事实。
    有时他们正巧猜中了,有时他们没猜中,可不管猜没猜中,经了他们的口,就一定是对的。
    当初潘二娘母女被冤枉时,他们不也是这幅神态吗?如今他们用熟悉的语调说起她的仇人,也如当初评判她一样评判着赵家的人,可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也一点儿都不觉得解气。
    她的手是抖的,心是冷的,过往岁月的痛苦遥远而又清晰,仿佛发生在昨天,如果说赵家人是造成那一切苦痛的主谋,那么,这些人难道不是帮凶吗?
    每个人都递了刀子,可他们的手是干净的。
    “干娘/娘。”两个孩子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小玉和小毛儿担忧的看着她,问道:“干娘,你怎么了?”
    先前潘二娘浑身发抖,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心。小毛儿大概知道那些食客说的事与潘二娘有关,小玉却压根不知道。
    潘二娘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愤怒与恐惧,声音和缓道:“没事,只是有点累。”
    “那干娘休息一会儿。”小毛儿给她搬来了凳子,小玉给她倒了一杯水。
    潘二娘喝着水,让自己冷静:没事的,这里没人知道她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寡妇,毕竟她家里有四个孩子,谁能猜到她是当初那位只带着一个孤女的寡妇呢?
    那些人渐渐又聊了起来:“自家的孩子千万要看好,不能跟着狐朋狗友学坏了,要是去了那些脏烂的地方,出了什么事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榴花胡同也不算脏烂了,可谁知道也会出那种事……那火烧的,嘿哟,那叫一个大。”
    “听说将钱妈妈和一个姑娘给烧死了,天快亮时着的火,人都睡得熟,等爬起来救火,可不就晚了?两个都烧得乌漆麻黑的,连脸也辨不出来。”
    “那个钱妈妈,是不是手下有个清吟小班和几个茶室的那个?她不是身边常年跟着两条大汉,连晚上都要人守门的,怎么还被烧死了?”
    钱妈妈一辈子作孽太多,她自己也晓得,所以心里发虚,出门身边必定跟着保镖,晚上也是自己独自住在一栋小楼,叫人专门守着门,一步也不许离开。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两个守门的,正好钻女人被窝哩,胡天胡地哪管得上钱妈妈?”
    “幸好火没烧到别处去,不然……哎,你们说这火是怎么着的?”
    有人神神秘秘的说:“听说是仇杀!”
    “嚯,仇杀!那鸨子跟谁有仇?”
    “先前不是说了吗?着火的时候还死了一个姑娘,就是那个姑娘点的火。”
    周围的人都感到惊悚:“可她自己也死了,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拼着一条命也要烧死那鸨子?”
    “好像是钱妈妈踢过她几脚。”
    “踢几脚就要杀人?”
    “怎么可能,必定是常常挨打受骂,被欺辱够了,那火气攒起来,可不就恨得要杀人了么?”
    “我就说嘛,谁会为踢那两脚就搭上自己性命也要报仇,那姑娘叫什么?”
    “我怎么知道,谁会关心一个胡同里的姑娘叫什么。”
    “我知道,好像是叫……叫什么娇杏,对,就是娇杏。”
    “这名儿倒好听,就是性子太烈。”一个听众评论道。
    “就是,你说一个妓|女性子那么烈做什么。”
    潘二娘的脸已经白了,娇杏……娇杏不就是来探望过小玉的那位姑娘吗?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一低头,看到了小玉。
    小玉慌张而惊恐的问道:“他们说的是别人,不是娇杏姐姐,对吗?”
    潘二娘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冷的,“也许是个同名儿的。”
    “可……可榴花胡同里没有其他叫娇杏的姐姐啊。”小玉的声音里开始带着哭腔。
    潘二娘忙道:“你走了那么久,说不定又来了别人。”
    “真的吗?”小玉望着她,眼里已经浸出泪来。
    潘二娘生意也不做了,立马回去把这件事同容真真说了,她自己一向不会做决断,好在她知道遇事时该找谁。
    “怎么会?”容真真听完后,震惊得几乎失声,她素来是个能拿主意的,在这一刻也惊慌得手足无措。
    “娘,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许那个人说的不是娇杏,是别的名儿呢?又或者只是同名,其实另有其人。”
    “或……或许吧。”潘二娘何尝又不这样期盼着呢,要真是那个姑娘,小玉该多伤心啊。
    小玉揪着容真真的衣裳,眼泪汪汪的问道:“福姐姐,他们说的一定不是娇杏姐姐,对不对?”
    容真真给她擦了擦眼泪,镇定道:“姐姐先去打听打听。”
    她心里自然是慌的,她也很担忧,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还要拿主意,还要做定海神针。
    容真真记得周秀还在时,自己和她联系,就经过了榴花胡同厨娘的手,她提笔想写一封信,把那厨娘叫出来问问,若是娇杏没事,还可以叫她把娇杏带出来。
    秦慕思索片刻,却阻止了她:“不要写信。”
    “为什么?”容真真疑惑的看着他。
    秦慕分析道:“胡同里着火烧死了人,必定是要严查的,白纸黑字落在纸面上,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牵扯,那厨娘贪财,未必不会出卖咱们。”
    “再一个,她毕竟只是个递信儿的,又在厨房里工作,对这些事多半不清楚,还是找别人好。”
    “找谁?”
    秦慕吐出一个名字:“小莲。”
    他们坐车去了胡同外面,并没有选择进去,因为出了这样的事,着火的楼已经封了,还有许多巡警来往,常来此处的嫖|客大多也不来了,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冷清。
    秦慕找了个在街面上讨生活的男孩子,给了他五毛钱,叫他:“去茶室找一个叫娇杏的,如果找不到,就找叫小莲的,把她带出来。”
    那男孩儿接过钱,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这位少爷,您是不是……消息不大灵通,那个叫娇杏的,不是……不是死了么?”
    容真真的手指蜷缩起来,在掌心捏出深深的指印。
    秦慕看了她一眼,掰开她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里,他对那男孩说:“你去,先找找,如果……人家说没有,就找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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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他们约见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厅,在喝过半杯咖啡后,小莲被那男孩儿叫了出来。
    这两天胡同里也没什么生意,小莲闲得无聊,跑腿的男孩子跑去一问,就正巧问到了她。
    她心里大致知道是谁在找她,又是为什么找她,这在小莲的意料之中,她也早做好了准备。
    “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小莲淡定而无谓的说。
    她虽然穿着普通,甚至可以从细微处瞧见些许窘迫,行止间却一点也不显局促,从容得像在自己后院里品茶。
    对于她来说,如今活一天就是赚一天,还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大不了一死,又能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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