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子蟾

    从公园出来的时候，时间尚早。林月便提议再去周围晃一圈，正好可以找家餐厅吃晚饭。
    路过商场的时候，他无意一抬头，看到足有五层楼高的巨幅海报悬挂在商场外墙上。两个漫画人物一个拿着文件夹，一个举着放大镜，背靠背手指前方。下面是两行狂放的大字“绝密机关，等你来战！”以及“刷新纪录赏金五百，费用全免！”再下面又有一行略小的字，“开业大酬宾，女士一律五折，饮料免费”。
    他鬼使神差地问：“要不要试一下？”
    陈希难得露出见鬼的表情，“玩密室？你？和我？”
    林月越发觉得可行，不就是机关嘛，打发点时间刚好。免得她又说些蜕皮鬣狗之类的怪话。他自然地牵起陈希的手，拉着她往商场里面走，“试试吧。”
    电梯上了五楼，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精心装饰，挂灰的蜘蛛网、摄魂怪和骷髅头南瓜灯一起从天花板垂下来，颇有点文艺复兴时期巴洛克风格洛可可式布置的意思。陈希讶然，“快到万圣节了。”
    走出长廊就是前台，工作日的下午，会来玩的只有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饶是如此，等候的长椅也坐满了一半。
    林月牵着陈希正要往前台走，突然有人高声叫他：“林医生！”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圆脸的少女挥着手又叫又跳，绕过长椅朝他们跑来。
    “学生？”陈希好奇地问。
    “是啊。”林月心下懊恼。毕竟他的癖好不是什么品味高尚的东西，他向来小心保护私生活，以前从没出过错，没先到第一次和陈希出来就遇到学生。“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少女转眼间已来到面前。朋克风的体恤短裤，脖子上系着chocker，银色骷髅的耳环一晃一晃的，“林医生，和女朋友一起来玩呀！”
    陈希从没见过工作时候的林月。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室友瞬间切成工作模式，严肃地说：“你们高叁还不在家复习？”
    女生缩了缩脑袋，“才考完期中考，好不容易放一个下午的假，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嘛。”她兴奋地转向陈希，“姐姐好，我是林医生学校的学生。我们队刚好有两个人不能来，你们要不要和我们拼一团？”
    陈希感到林月的手抓紧了。
    哈，你也有今天！
    她心中狂笑，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表情，“你们玩哪一种？”
    女生快言快语：“是还没开放的测试间。这家店是我哥开的，我们几个同学就一起来帮忙测试。本来约好了七个人，有两个被爸妈锁在家里了。”
    高中生的游戏团，向来怎么都不会太过分。陈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女生欢天喜地地冲回前台，和坐在柜台后的长发男人交谈起来。
    林月瘫着脸不说话。陈希逗他：“怎么了，不高兴？不是你说要玩的吗？试试嘛。从学生中来，到学生中去。”
    林月觉得牙根发痒，忍不住去抠得她手心，她连忙抓着他的手臂叫停。
    不一会儿，柜台后的长发男人起身向他们走来。女高中生在他身后又是作揖又是拜拜，几乎要当场跪下，引得周围等候的人群纷纷侧目。
    长发男人示意他们跟他到一旁说话。“您好，听说您是亮亮的老师？这位是您女朋友吧。我是亮亮表哥，我叫戴重阳。我和你们说明一下测试间的情况。”才拐进走廊，到了女生看不见他们的地方，表哥的脸立刻就垮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老师啊，你要帮帮我！”
    林月、陈希：“……”确实是兄妹。
    戴重阳迅速把事情交代了一遍：测试间是十八禁题材，编剧是个暴恐色情爱好者。戴重阳本来想着多找些人测试测试，好好打磨，把口味调成正常偏上的水准，再把十八禁、情侣试炼之类的广告一打，好好赚他一笔。自家表妹是个网络大触，早先被他拉来画海报做布置好好剥削了一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测试间的消息，非要带同学来测一测，不给玩就告状，要说他用金钱腐蚀高叁学生，阻碍祖国未来栋梁学习。这家店戴重阳母亲占了不小的股份，他小姨，也就是亮亮母亲，也出了不少钱。两位金主要是一怒之下抽钱走人，那他费心砸下的底盘就全打了水漂。
    戴重阳热泪盈眶，“老师啊，我当年没有好好学习我错了！社会已经教我做人了，不能继续教育了！”
    林月默默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他们成年了吗？”
    “这群小兔崽子，前几个月刚成的年，今天就把身份证拍我桌子上了！”
    “……”
    “老师，您看这样行不。”戴重阳抹了把脸，“我们已经从后台把十八禁要素能撤的都先撤了，还剩几个拆不了的。我本来想一起进去，亮亮不让——能不能麻烦你们陪他们走一趟？要是需要抽人互动，我亲自操作，全都抽你们。保证他们什么都看不到。行不行？”
    ……
    五分钟之后，七个人戴着眼罩站在测试间的入口，由工作人员替他们戴上智能手表道具。五个学生叁女二男，一路都在猜测关卡内容。
    戴重阳把对讲机塞进林月手里，“老师，您要是找不到出口就叫我。打开这边的开关就能拨通。全拜托您了！”
    一切交代妥当，工作人员离场，周围安静了下来。广播响起，戴重阳的声音再次传来：“好了，现在大家可以摘掉眼罩了。”
    陈希摘掉眼罩，只见周围光线昏暗，头顶上方有一轮假模假样的圆月，前面是一堵藤蔓横生的砖红墙壁，除了进来的入口，四面无门。
    这个十八禁剧本有个小清新的名字：春山静夜。
    从名字什么都看不出来。按照设定，他们七人是各自靠捉妖讨生活的江湖人士，听说此处山中有异，前来查探。山中有一处野寺，他们便在山墙外相遇。
    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见墙上写着字。几个学生扒拉开塑料爬山虎，底下的字露了出来：
    一人祭山
    二人娱神
    叁四个香客
    五六舟渡河
    七日后人下葬
    八步床鬼偷欢
    九头鸟九头尽灭
    十人事十人不知
    字附近还有几处血手印。
    “这是什么意思？”张亮亮嘀咕着回头，冷不防撞见一张阴森森的鬼脸，尖叫着退了一步抖着手指向陈希。
    陈希定睛一看，她指的不是自己，是和自己差了半步的林月。林月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皮肤极白，额发略长，眉是眉眼是眼的。这样的长相在正常灯光下很是好看，反倒是在这种故意吓人的场合，顶灯会在他脸上投下大片阴影，乍一看像是血色全无的鬼脸。
    “是林医生……”5号男生无奈地拉拉张亮亮。
    “是、是林医生啊……吓死我了。”张亮亮喘着气，一手抓着朋友，一手去扶着墙，“还以为这么快就有鬼出来。”她的手才刚靠近墙壁，墙内“咔哒”一下，写着字的那片砖墙缓缓移开，显出后面隐藏的、仅容一人站立的狭长空间。
    监控室的戴重阳忍不住扶额，他前情广播都还没放啊，怎么就开始了！他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记下：务必先放第一条录音，才能开墙！
    墙前的七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男生壮着胆上前查看。
    陈希在他们小声的交流里听了个大概。这块空间相当于是个嵌在墙里的木头匣子，底下是个无盖的小箱子，有半米高，齐腰的地方还有安全带，应该是要把一人固定在里面。匣子下面似乎还连着其他机关，能看到传送带似的东西。
    “谁来？”7号男生咽了口口水，指着匣子问，“‘一人祭山’。”
    祭山，怎么个祭法？该不是要被带去某处做些什么？
    其余四个学生安静如鸡。
    陈希见他们缩在一边，主动举手：“我吧。”
    7号学生犹豫一番，咬着牙退到一边。
    林月：“……还是我来吧。”
    他递出对讲机，倒退着站进匣子。双脚被牢牢固定在箱子里，再扣好安全带，就只有双手能自由活动。
    然后呢？
    现场一阵沉默。
    林月站在匣子里和其余六人大眼瞪小眼，觉得自己蠢透了。
    2号女生小心提问：“是不是还有机——”话未说完，一块木板砰地砸下来，把匣子封了个严严实实，移开的砖墙紧接着重新合上。
    几人又被吓了一大跳。站得近的连忙上前，敲着林月消失的墙面，叫着“林医生”四下乱摸，试图找到机关。
    齿轮骨碌碌转动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加大声了。砖墙从中间裂开，像门一样缓缓向里打开，露出一条六七十公分的入口。
    广播里传来画外音，一个缥缈妖娆的女声吃吃笑着说：“原来是几位侠士，真是蓬荜生辉。既已献上祭山之人，便请进来吧。此处仙家圣地，美景无数，各位可千万要把守心关，莫失了神魂才好。”
    陈希抛了抛手里的对讲机，愉快道：“走吧。”
    这边在监控室里。装着林月的匣子从传送带上运了过来。
    戴重阳讨好地笑着，“哈哈，老师，没想到第一个出来的是您哈……”
    林月默默解开安全带出来，从监视器屏幕上看见陈希带着几个学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第二关的门口挂着叁个大字“欢喜殿”，外墙上绘着似是而非的欢喜佛，男女身用各种各样的姿势纠缠在一起，不变的是下身相连、嘴儿相接。
    戴重阳冷汗连连，“就是先画上去看看、看看效果。之后一定整改，一定一定。”
    “从哪里可以进去？”林月咬着后槽牙问。
    “老师您别着急。哎呀，接下来都是自动的，您突然回去只能走消防通道，很破坏体验的！……叁关，不对，算上这关四关之后您就可以回去了，我保证！合情合理地回去。”
    说明：“文艺复兴时期巴洛克风格洛可可式”的说法来自表演工作坊《一妇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