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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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看到姜岳昨日才临时密呈上来的蒸汽机图纸,因嫡争之事所产生的那点不快,也很快转眼间烟消云散,暗感时人的智慧,实不容何人轻视。
    小蛮见林缚的心神给长案画得像机械怪兽的宣纸图完全吸引,不再为刚才的争嫡之事烦神,问道:“到底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在夫君眼里倒是比立嫡一事还要重要?”
    “这才是真正打开另一个时代大门的金钥匙,”林缚哈哈一笑,得意的拿手指弹着图纸,说道,“旁人视匠术杂学为歪门邪道,为小道;在我眼里,匠术杂学才是真正的大道,而儒法诸家所传的王道、霸道之帝王权术,才是小道……”
    “既然王霸之帝王权术都是小道,夫君今日又为何这般?”小蛮不解的问道,立储之事必然要算帝王霸业里极重要的一桩事,林缚今日之举动,也确实叫她们吓了一跳,便是顾君薰、柳月儿、孙文婉、顾盈袖等女这时都不敢到书室里来探看一下。
    “传统的根基太深,虽最终不能逆大势,但断不会轻易屈服;这之间的矛盾以及反复拉据,稍处理不好,便是腥风血雨,”林缚说道,“此时也不会有人当面再讥笑我早年在江宁养猪种菜之事,但真要大家都畅所欲言、没有顾忌,江宁怕也将过半数的人朝我呸骂一声:‘猪倌儿’!大多数人也断不会承认淮东能有今日之成就,实际就是我从养猪种菜开始的。新旧观念之冲突,要比想象中剧烈;想要时人能接受新事物,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既然是好物什,为何会很难叫人接受?”小蛮疑惑不解的问道。
    “什么新鲜事物,都不蹴而成的,都是从粗转精、由陋转美、由贵转廉、由寡转众,”林缚手压着蒸汽机的图样,说道,“其他且不说,便说四轮马车,现在乘坐甚便,但有几个人晓得车轴上的小滚轴套,为制此物耗去十数匠师近两年的时光?还没有将军械监、冶铁监及机械制造司诸多部门配合所投入的人力跟物力;一定要折算成金银,不下十数万淮元。眼下虽说制出来的,但还远远谈不上圆满,还需要不断的投入大量的人力跟物力——如此庞大而长久持续的人力与物力从哪里筹?”
    “哦,”小蛮似有所悟的说道,“难道夫君要如此坚决的禁淮东诸人坐抬轿,原来是希望轿废车兴啊……”
    林缚点点头,说道:“很多人以为:只要有好东西,便会有人用;但用之治国,这个道理是说不通的,而要反过想:有人用才可能出好东西——总结一下,需求是推动一切事物前进的原动力。士绅官宦皆坐抬轿,而贩夫走卒皆穷困,有陋车即可;倘若我花费万金,只造出数辆华车供我一人乘坐,你觉得刚才在庭子里的那些人会骂我什么?”
    “奢淫之徒,”小蛮嘻嘻一笑,说道,“但我觉得这话倒是不假。”
    林缚掐着小蛮的脸蛋,将她搂在怀里,说道:“以我所处之地位,都觉得做有些事艰难,换作别人怎么会简单?以往只是禁淮东诸人坐抬轿,淮东初兴,诸人也能简朴,故而没有太多的反对之声,这些年行下来,也就习惯了,但想要彻底的废除抬轿还是难啊。眼下的情况是:权宦贵戚不会甘心步行的,不坐轿便只能坐车,而江淮畜力又严重不足,无法提供充足的马车数量。我打算借武备需编骑兵的名义,在江淮等地促进养马之业,再以兴马业之名先从中枢诸部寺开始禁抬轿,等过三五年再全面推广到府县——也唯有如此,而造车工场能从中得利,才会有动力持续改进造车匠术。上面所讲的,还只是表面,还只是治标不冶本的东西;涉及到国家层次,首先要保持造车工场所产生的利益叫一个较为广泛的群体能分享及占有,而这个群体也需要能在中枢上层里喊出声音、表达意见,整个方向才有可能持久而不会因为偶然性的因素偏离或走回旧路……”
    “……”林缚又手指回蒸汽机的图纸,说道,“转回头来说此物,好是好,但现在看上去真是简陋啊。要照姜岳所述,造一部不用人畜的‘自行车’,车体将会造成一座二三十丈长宽的庞然大物,真是不能用啊。便是用之驱动抽水机,也要硬着头皮强令下面的煤场接受,”说到这里,林缚将门外的侍卫唤进来,“去前院将姜岳姜大人请进来,再个把敬轩公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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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九锡之礼后,姜岳等人也赶来崇国公府参加筵席相庆,只是没有想到中间会闹出嫡争一事来。
    前院虽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林庭立、林续文、林梦得以及宋浮、曹子昂、秦承祖、孙敬轩等一干淮东要臣给召去内宅,在前院等候的人都能知道有大事情发生——揣测之间,林庭立、林续文等人要臣回到前院,却看不到林缚的身影,而林庭立等人神色沮丧、交头接耳不休,更加深其他不明内情的人怀疑。
    林缚抛出公府会议之创举,立嫡纷争更能算是止息了,宋浮、林庭立也便将这些事通告孙敬轩、胡文穆等未见内面劝谏的人,使他们放心。
    然而林庭立、宋浮等人除了心里思量公府会议、立嫡之事外,也担心林缚今晚闹脾气,不来前院参加庆宴,心里颇为不安的不时打量相隔前后院的垂花厅照壁。
    等了一炷香的时候,只见侍卫出来召孙敬轩、姜岳进内院。
    孙敬轩之女文婉替林缚生有一子,要是单独召孙敬轩进内院,大家还怀疑是商议立嫡之事,偏偏又将姜岳召进去——姜岳去年秋后才辞去司天监的官职,出领枢密院下辖机械制造司,在淮东的地位一直都不彰显,林缚这时候将孙敬轩、姜岳同时召进去,搞得大家摸不到半点头脑。
    孙敬轩见林缚召姜岳与他一起进去,大体能猜到是为什么,也不想叫林庭立他们见疑,起身之时解释道:“许是议姜岳呈上去的新机械图……”
    林庭立等人恍然而悟,林缚素重匠术,这个是他们明白的,是军资最吃紧的时候,也禁止支度司断姜岳那边的拔资——再说刚才为立嫡之事闹成那样,林缚也大概也不想急着出来见他们。
    第13章 蒸汽机(二)、(三)
    (两章一起更,求红票)
    孙敬轩、姜岳,林缚直接说起蒸汽抽水机的事情,手压在图纸上,说道:“我认真的看过构造图,对机械制造司打算年后在潥水西坡煤场试制的建议,我有些不同的想法;今夜宴过便是年节,我也不能过了今天就紧接着将你们揪来谈这事,便凑在今天……”
    “拔两万淮元是有些多,还能再省减一些。”姜岳经林缚捅开蒸汽驱动的窗户纸,已然能看到一个更开阔的世界,这一年多时间来,他虽说兼领机械制造司,但琐繁事务,都叫给副手,他的心思几乎都用在蒸汽机上,他也知道目前所造成的原型机,既简陋又昂贵。
    事实上,姜岳曾主持修造过当世最精密的天文仪器水力浑天仪,可以说是古典机械方面、学贯古今的集大成者,淮东早年所造的四轮马车,关键处的转轴便是姜岳设计并加上改善得以实用;而黑水洋航道断航近百年,也是姜岳最初拿出完整的资料——以姜岳集近百匠师之工,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也只能将蒸汽原型机造到这个程度。
    两万淮元能募两千名力工,而花如此气力所造的新式抽水机,甚至都未必能赶得上二三百人昼夜不停的用人力排水——要没有林缚的强力支持,想要煤场主动采用这么昂贵又这么简陋的抽水机,无疑是痴人做梦。
    “仅在溧水煤场试制,不够,”林缚截过姜岳的话头,说道,“溧水、宣州、淮阳、西岭、濮塘、竹溪、寿州以及袁州泸溪八处煤场,皆要试制此抽水机,军司再另拨二十万银元给你。工作进行到这一步,你就不需要去煤场盯着了,分调八组匠师下去,使他们各自独立改进试制之机型,你在江宁居中协调便是……”
    林缚要是不大力的去推动,仅仅是在一处煤场试制一组新式抽水机,也许要过三五十年,也许要上百年,蒸汽机才可能得以小型化、实用化……
    他可是指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蒸汽铁甲舰横行东海之上,不加紧一点怎么行?
    “一下子就试制八组抽水机,或许会有些压力啊。”孙敬轩迟疑的问道,想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候也犹豫着不便直接反对。
    照着旧军制的标准,二十万银元足供一镇兵马当年粮饷。
    枢密院控制的厘金局合并户部税赋之后,今年的岁入总额还刚刚达到两千万银元这个数。二十万银元看上去仅是今年岁入的百分之一,但关键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孙敬轩与林梦得商量着,打算明年拔给机械制造司钱款总额也只有二十万银元。
    林缚此时就要额外再拔二十万银元以试制煤场抽水机,怎么叫孙敬轩不觉得铺张浪费?
    孙敬轩这些年来就是主管造船、冶铁、器械、兵甲等事务,自然也是极重视匠术的发展跟实际应用,也十分清楚这其中的意义——事实上,姜岳从去年秋后领机械制造司,他个人的主要精力就投在蒸汽机的设计上,除了直接使用的近百名匠师外,为打造试制之管械、缸体、杆轮,军械监及冶铁监都予以大力的配合,投入大量的人力跟物力,便是在孙敬轩的支持下,才拿出看上去现在摆到林缚面前的试制机型来。也是孙敬轩咬牙支持姜岳专门拿两万银元在溧水西坡煤场先试制新式抽水机,但他没有想过林缚要一下子再增加十倍的预算。
    而战事应用前景目前看上去最为广阔、叫枢密院诸公都寄以厚望、林缚本人也时刻关注进展的伏火硫磺丹,孙敬轩明年也只打算拔不到四万银元的预算进行进一步研制。
    伏火硫磺丹,林缚他自己更习惯称之为火药;离北伐也许不会拖过三年,想在三年之间在全军推广伏火硫磺丹,主要是成本太高,眼下还无法批量生产。而新式之枪械、炮械,若不能批量装备,那对整体战力的提高就不会有显著的作用。
    故而在林缚看来,伏火硫磺丹的相关研制工作要继续做,也会挑选一小部分精锐武卒逐步的试用新式战械,但在林缚看来,反而不及蒸汽机来得急迫。
    “燕胡大概也会想着休养一段时间的,这几年兵马倥偬,我也会想着在江宁歇息一段日子,将诸多关系理理顺,”林缚说道,“若无意外,明后年只会往海东投入兵力,助甄氏夺高丽半岛——是不是夺下整个高丽半岛或使甄氏与李氏共治高丽半岛,还要另议,不过明后年战事规模远不会像今年这么密集,会叫你们歇一口气……”
    “要是明后天没有大的用兵计划,试制八组抽水机,倒也勉强能应付,械造倒是能省出二十万银元出来。”孙敬轩说道。
    淮东此时能控制的岁入规模,几乎是北地未失之前、燕京中枢岁入的两倍半——既使这种下,要额外拔出二十万银元来,还要从军械监往外挤,便能知道支度之紧了。
    林缚笑着跟姜岳说道:“你看敬轩公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二十万银元,你不帮我用好了,这接下来我便要替你挨‘铺张奢淫’的骂名了!不过你的压力也不要太大,”稍停顿了一下,说道,“当然,我使煤场先试用新式抽水机,不是没有过权衡……”
    “当世用水力,就有着人力及畜力远不及的优势,然而能得水力的煤场太少,眼下仅夷州竹溪一处。孙尚望来函称竹溪煤得水力之便,甚是廉价,有海船运贩售之明州等地还有厚利可牟;胡乔逸又来函称,明州煤价比江宁还要低上两成——江宁所耗之煤,皆产自溧水、宣州,有运渠相通,水运最远不过二百里。我就算着宣州、溧水之煤能用新式器械的排水,使煤价降去三分之一。你们算算看,举国之中,冶铁、烧瓷、石灰及砖瓦等业,一年要耗用掉多少煤石;江宁、维扬、杭州、明州、平江、崇州、江夏、潭州以及江州等大城,一年要耗用掉多少煤石!你们算算看,淮溧宣濮等六大煤场,一年要节约多少银子?”
    林缚有心暂时先以“崇国公府-枢密院”的架构掌控天下,除了牢牢控制兵权外,还有一个,也可以说是更重要的一个措施,就是不断加强枢密院能够直接控制的财权。
    林缚以崇州五县及夷州岛为私邑,除私邑收入及海贸厘金外;早在江宁战事之后,林缚就通过政事堂的名义宣布各地矿山为公有,在枢密院下设矿监司以治矿事;还有就是工坊司以治天下工坊。
    以后世的说法,就是除私邑及直营工场的收入外,海关关税及工矿增值税,都是枢密院的直接收入来源。
    这些收入,在淮东之前,几乎都不列在中枢岁入的范围之内,而是给各地士绅豪族侵吞,几乎没有人能够估算出其规模来;故而在江宁战事之后,林缚要求将矿山及工坊之事都纳入枢密院的治辖,当时主持中枢的陈西言、程余谦等人也没有反对,而地方上也由于受战事摧残,士绅乡族势力给打压到极致,即使想反对,也远未能拧成一股势力。
    工坊还是其次。
    各地都叫战火犁过一遍,即使维扬、平江、杭州、丹阳等少数地方的工坊业没有受到战事摧残,但也由于织染、巢丝、造船、冶铁、烧瓷等业与淮东直接控制的工场差距太大而给淘汰。眼下真正有大利的大规模工场、工坊,主要集中于崇州、江宁等地,容易控制。
    林缚到中后期着手要去做的,主要还是将分散于各地的矿山控制起来,不再使矿山成为各地士绅乡族无本生利的财源。
    虽说当世烧煤已经四五百年的历史,各郡几乎都要大量的煤窖存在,但受持续数年甚至十数年战事的摧毁,在江宁战事之后,在江宁辖管之下还能正常采掘的主要煤场只剩两处:一是太湖西岭、一是徐泗淮阳。
    为了将太湖西岭的矿权收回来,林缚派三千甲卒在长兴驻扎了三个月,才谈妥条件,诸窑由原矿主分治,但在地方官府原先的厘捐之外,再额外以十抽一的比例征收矿权税收归中枢;这也成为枢密院以后处理私窑的成例。
    淮阳煤场,实际也是在徐州战事之后,林缚着令李卫在徐州恢复旧窑、扩大生产以专供山阳、崇州等地冶铁及人丁生活所需而成,本身就归淮东直接控制——其时,孙尚望在夷州竹溪还刚刚打下第一口煤井。
    为满足江宁十余万户人口一年达数百万筐煤的需求,林缚又直接征没溧水、宣州等地的旧窑,募饥民及战俘计数千人为矿工扩大生产。
    而为保证濮塘铁场用煤,又濮塘南面的煤山大规模的采煤;而在会饶战事之后,使濮塘之煤走水路,进入浮梁,以专供浮梁烧瓷所耗。
    浮梁即后世的景德镇,当时冶瓷已有盛名,但境内瓷业及天下赫赫有名、一度年产五百万斤茶的浮梁茶业都毁于一旦。
    林缚用杨子忱治江州,并将浮梁、都昌等县暂时都置入江州府辖下,就是希望能尽快恢复浮梁瓷业与茶业……
    袁州战事之后,泸溪煤场的旧窑也收为公产,投入战俘开掘煤石供应袁水、赣江等水路能够延及到的城池;董原在寿州也挖煤窑,颇有规模,林缚使宁则臣率部夺寿州,自然也是毫不留情的将寿州旧窑收为公产,欲投入人力进行扩产。
    不计泸溪、寿州以及太湖西岭三地所产,仅淮阳、溧水、宣州、竹溪、濮塘五地煤场,迄止到现在,一年所产煤就逾两千万筐,价值五百万银元,得利近四分之一。
    正是因为煤石的巨量需求以及煤场大量廉价煤的存在,才有可能忍受新式抽水机早初的粗陋、笨重及昂贵的造价,也由于早一上投入实用,新技术才会真正的根植下去,得到滋养跟发展,而不会给束之高阁。
    当然,江宁城以往就是当世最重要的烧煤地,一年差不多要运入近两百万筐煤,才能弥补柴草的不足——战事的摧残以及人口的持续减少,并没有能消减江宁的耗煤量,反而激剧增加近一倍。
    一方面在淮东的控制下,江宁工坊在过去两年时间里,在恢复的基础甚至有所增涨——更为重要的是战事对传统生产模式的破坏达到极致。
    以往男耕女织、自织自足;战后摧残之后,各地的首要任务是恢复农耕,几乎所有的劳动力都投入到农田、水利及道路等事务上去;传统的家庭式织染生产模式给摧毁,而淮东价美物廉的新布趁虚而入——传统的烧炭业也完全崩溃,使得物美价廉的煤球也得以顺利的开始进入普通农户家庭。
    要是以传统的治政模式,天下局势由乱回治,首先就应该是叫各地恢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林缚则大为不同,利用战事对原有自然经济摧残破坏怠尽,而是趁机将江淮赣浙闽及两湖、广南等地形成一个供初级工业品倾销的庞大市场……
    由于传统的织染、烧炭、造屋等业崩溃,使得大量的劳动力得以节约下来,甚至弥补了因战争人口下降带来的劳动力不足;而战后人口大幅的减少,使得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劳动力去耕种——
    以往江淮地区,户均十亩地,一户夫妇及子女四口人,只需要丈夫一人就能耕种十亩地,得粮三十石,而妻子在家织染或养蚕补贴家用,而农闲之时,村里男丁则相持扶助,造屋修舍——如今夫妇二人能耕种十五亩地甚至三十亩地,得粮四十甚至八十石,而生活、生产所需的布匹、农具、陶瓷、砖瓦等物资,则可以出售粮食进行交换——这个过程看上去简单,但本身就是生产效率的大幅提高。
    至少在淮东、平江、丹阳、杭州、湖州、明州以及嘉兴等府,近年来,人均粮食产量都要超出战前一大截——这里面有铁制农具大规模使用的功劳,也有初级形成的工矿商贸体系对生产效率的进行促进。
    要以传统的治政模式,很难想象淮东在一年时间里持续打两场大仗之后,还能持续不断的从淮东及江南七府及浙东等地往两湖、江西运入大量的粮食以安顿地方民生。
    当然,这个过程的形成,也需要有崇州、江宁这么几个工场业发达的地方,能向如此庞大的人群提供这么多初级工业品;而以扬子江为主的河运体系,为初级工业品市场提供了必要的廉价运输条件,使得淮东新布经杨子江、鄱阳湖、赣江两三千里路运到江西腹地的赣州,运费也占不到售价的一成。
    在林缚的记忆里,江南地区在宋明时期得到充分开发后,商品经济就迅速得到壮大,织染、巢丝、烧瓷、铁器等传统工坊业得到大发展,甚至后世学者认为宋明时期在江淮地区资本主义已经出现萌芽,不是没有原因的。
    林缚还不能去精细的判断他所处的当世,跟记忆里出现了多大的偏差,但当世江淮地区的传统商品经济就相当发达,这从早年林族经营上林里就可见一斑,而东阳乡党与当世的商业活动,也早就已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林缚能在江宁、淮东大肆发展海贸、兴建工场、发展钱庄、壮大海商的根本之基础。
    眼下,林缚所面临的先择,就是想加速这个进程还是掐断这个进程。
    在新朝建立加强中枢的帝权专制,就必须要掐断这个进程。
    越来越壮的工场主及商人势力以及更广阔的海外市场以及国内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统一市场的形成,人口的大规模流动,大量的技术工人的需求,新式机械及新技术的使用,大幅提高生产效率,生活、生存物资的进一步丰富,使得更多的人有条件接受教育,都将极大促进民智的开化,也将在传统的官僚集团以及依附地租之利而生产的地主阶层之外,产生更多、利益诉求不一致甚至矛盾尖锐对立的群体——君权神授那一套东西必然破产。
    在林缚的记忆里,在后世有些帝王清醒的认识到这个过程对帝权的破坏,故而有意去强行掐断这个进程,闭关锁国仅仅是掐断这个进程一个典型手段。
    要是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国家、只有一个民族,那倒也罢了。
    林缚有着后世的记忆,清醒的认识到,他眼下要是想掐断这个进程,将轻而易举,他也完全可以将亿万臣民踩于一人之脚下。他百年身故后,新帝国也许还能延续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遭异族侵凌、蹂躏及屠杀的历史必然会再反复重演……
    要想扭转历史的循环,以林缚从后世所得来的见解,就必须要加速从农业社会往工业社会推进的进程;要避免因矛盾激化而产生腥风血雨,就必然要依照形势去主动接受这个进程对帝权的逐步削弱——虽说这个进程也会产生许多负面作用,需要进行对外化扩张来削化。
    但比起给异族侵略、蹂躏,林缚显然更愿意侵略、蹂躏异族。
    眼下,枢密院直接控制的煤场年产煤量就逾两千万筐,要仅仅是用于巩固新朝帝权,此产量不仅足够,还远远多余;但越着待两湘、江西等地局势的恢复以及初级工业品对战后各地的进一步渗透以及工坊、工场等业的进一步发展,淮水以南地区的耗煤量还将成数倍、十数倍的增涨。
    倘若新式抽水机达到实用化的程度,真能使采煤成本降去三分之一,就是以现有的煤价及产量,也能每年多增加近两百万银元的利润,那么在新式抽水机上再怎么不计成本的进行试制、研制,都是值得的。
    当然了,说到更低廉的成本,比起新式抽水机来,孙敬轩更能看到的就是此时还关押在汉津、黄陂及襄阳等城多达十四万之巨的战俘。
    以往淮东获捷,得降俘最多一次是淮泗战事,一战得近十万的流民军卒降附,但都编为工辎兵,成为日后淮东锐卒最重要的来源及战斗力的保证,也涌现出孙壮、张苟、陈渍等一大批优秀将领。之后获得多与奢家对战,陆陆续续的得到数万降俘,数量都不算特别的多,历年来用于治渠、垦荒、开矿,也多分散掉。
    江宁战事之后,大力增强诸多煤场的生产,主要是以工代赈的方式招募饥民为工。
    招募饥民的成本虽说不高,但也要基本保证其能养家糊口,甚至还保证流民能在地方安顿下来,早初统一以三升米为力工之价,后逐步增加到五升米为价。
    相比较使用战俘,只需要供食两升粗食能有力气干活,募用饥流的成本还是要高得多——再一个当世的矿洞环境恶劣而且危险,要是出现坍塌伤亡,募工还要支付大量的抚恤安家款,战俘要是给压在矿坑里,抚恤安家款自然就能省下好大一笔钱来。
    想一想,十四万俘兵能为淮东所直接控制的工矿等业,一年能节约多少成本?
    以一名俘兵一年节约十五石米粮用工成本计算,十四万俘兵一年就能为枢密院多创造近三百万淮元的岁入。
    根据各个煤场及铁矿场的要求,孙敬轩总计想要拿走四万俘兵——既然林缚召他们进来谈煤场新式抽火机的事情,孙敬轩便顺口提及战俘之事。
    “俘兵来源复杂,还要进一步的甄别,”林缚说道,“这个等到年后再议,前院的人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孙敬轩、姜岳也不多说什么,陪林缚一起到前院与诸臣饮宴。
    林缚踏步走进前院,林庭立、林续文、胡文穆、宋浮、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孙敬轩等人率淮东将臣百余人在广阔的中庭里列队而迎……
    林缚负手看着庭中旗杆之上随北风猎猎展开的猩红色旗帜上所书的棣写“崇”字,感慨万分——加九锡寓意九命,承天命而开府,实质就意味着崇国公府掌握天下军政的格局正式揭开,淮东四十万水步马军部队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都换上“崇”字旗。
    元氏所名义掌握的越廷,除了六部还有些权柄之外,即使地方兵备不会急于换旗,实际也是掌握在淮东一系官将的手里——除了淮西、蜀地名义效忠元越外,元越实质上已经空皮化了。
    林缚入席之时,与身边的林庭立、林续文、宋浮、林梦得等人说道:“我想调孙尚望、王成服、李书义、朱艾来江宁,你们想一想,有什么人能去接替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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