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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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寒冬季候,且心绪实在不佳,归家时兰庭也没了骑马的兴趣,和春归一同窝在车里,倒是听他家娘子意犹未尽说起今日和喻娘的饮宴如何欢声笑语。
    “喻娘子主张换上外头酒肆买的菜肴,我起初还不明所以,结果尝了一箸卫君烹制的菜品,恍然大悟,但则不是所有男子都不擅厨艺,我好说歹说,才游说得喻娘品尝迳勿的菜品,结果秀色可餐就不管用了,看来我这姿容,还真不如美味佳肴更加吸引,也难怪江家六太太信心十足,确定我尚且不到年老色衰时,就必然会被迳勿弃之如履了。”
    春归是打算趁此时机提起龚氏对她的敌意,但兰庭却心不焉,没有顺口接过这个话题,倒闹得春归满腹疑惑:“怎么迳勿与卫君的饮谈看着却像索然无趣?”
    这就诡异了,春归因为喻娘的闲谈,能够察觉她和卫君之间的琴瑟和谐恩爱相知,所以猜度着卫君应当也不是无趣刻板之人,毕竟夫妻两个的性情大相迳庭的话,多数情况下都不能情投意合的。
    “回去再细说吧。”兰庭竟然叹息一声。
    他其实也不知应当从何说起,怎么说他其实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认为,他甚至不知应不应当再提那些前尘旧事,毕竟母亲已经与世长辞,是非对错仿佛殊无意义,但他胸中的块磊,又的确那样坚深厚实,真相大白其实远远不能消弥开释。
    他好像也需要倾吐,对他现今而言,唯一亲密无间,可以无话不谈的伴侣倾诉。
    多年前无意间察知的隐密,他是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够向人倾诉,多年来的耿耿于怀,猝不及防在今日变成了汹涌的情绪,因为他终于确凿了母亲为何对他心怀厌恨,这厌恨超逾了骨肉血缘亲情,这厌恨永远成为了他们这对母子之间的鸿沟,但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应该属于他的,自然而然理应得到的源于母亲的关爱,结果竟然求而不得。
    兰庭没有回斥鷃园,他带着春归去了怫园的晓湿处,这里是一处也算幽僻的花榭,此季四面已然镶装雕窗,推开一扇望出,有一株苍苍古树,隔着一条小径的那头,更有一排翠竹。
    “那里就是我格竹的地方。”兰庭往古树微抬下颔。
    关于大爷格竹的笑话春归已是听说过了,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兰庭意志如此消沉时,竟然会带她来看“格竹”的地方,这情境,仿佛不大适合调侃大爷“格竹失败”?
    “格竹之前更小的年龄,我其实就喜欢跑到这棵树下独坐,因为这里甚是幽静,受了委屈,忍不住哭鼻子的时候,不至于被别人瞧见。那时候更幽静的旧山馆为族里五姑母的闺居,我自是不便往那里去,于是晓湿处外的古树荫下,就是我的秘密营地,有一日,我无端受了呵斥,心情很是烦闷,便又来了这里,没坐多久,就听见这扇窗似乎被人推开,然后我就听见了曹妈妈的声音,她说‘夫人,今日您实在不该责备大哥儿’。”
    曹妈妈口中的夫人,理当就是朱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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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1章 心事无瞒
    兰庭伸手略略一比:“那时我大约就只有这点个头,从这里看出去,身体完全能够被树杆挡实,曹妈妈没有发现我在那里,她以为,隔墙无耳。当然我也完全没有料到母亲在呵斥我后,竟然也会来怫园散心,曹妈妈大抵也是看中这处幽僻无人,才会择中与母亲密话。”
    春归原本没打算阻断兰庭的叙述,但兰庭说完以上那番话后沉默的时间也太长了些,春归便忍不住轻声询问:“婆母为何事呵斥迳勿?”
    “因为卫贯之。”
    春归:!!!
    “那时我已然启蒙,往日里都是在外书院起居,只是那日听闻母亲身体不适,所以特意到母亲房中问省,母亲却不在屋子里,我见母亲案上放着一册诗集,便随手翻开一读,诗集乃卫君少年时所著,或许不能称其所著,因为我认得出那是母亲的笔迹,应当是母亲私下里抄誊卫君寻常所作诗词,一直做为珍藏,我看见扉页上写着卫贯之集录几字,但当年我并不知道卫贯之是何人。
    没看几首诗,母亲便入内,见我正看集录,于是立即呵斥,且一把夺过书册,仿佛生怕我玷污了母亲的珍藏,那一日,我清清楚楚从母亲眼中看见了厌恨,不是爱之深责之切的情感,母亲斥我速退,且告诫我今后无她允准,不得擅自踏入房中一步。”
    兰庭的口吻十分平静,仿佛旧事太久,他再也不会为了那回的无端受斥感到困惑感到委屈,仿佛所有的悲愤已经随着时移日转人事全非而归于平静,但春归知道并不是这样。
    冷漠疏离已经断非母亲对待子女的常态,更何况厌恨?
    没有人能够面对母亲的厌恨,而心平气和而浑不介意,而不刨根究底。
    “那天我就坐在那里。”兰庭往窗外一指:“把母亲和曹妈妈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母亲说赵江城的儿子,有什么资格擅动卫郎的诗文,卫郎是什么人,岂容世俗之徒玷污,玷污,我当时就想这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兰庭迷迷糊糊的一笑,低垂眉眼:“曹妈妈道‘夫人,大哥儿也是您怀胎十月所生啊’。”
    那时多亏曹妈妈这句话,否则,他真该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母亲亲出了,因为他在母亲口中只是赵江城的儿子,他想如果自己当真只是赵江城的儿子,大抵还不会如此难过,因为这样他还能理解母亲的厌恨。
    但母亲没有否定他们之间的血缘亲情,只是带着哭腔痛诉懊悔——我此一生,最悔莫过于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我根本便无法爱慕之人,赵江城虽是名门子弟,有哪一点能比卫郎?他根本就不配得我许以真情,不配得我结发同巹,我不应为他生儿育女的,他不配,他根本不配。
    兰庭甚至还记得曹妈妈劝说的话——夫人,奴婢知道您仍然不忘卫郎,但谁让卫郎早已定了亲事呢?纵然是您与卫郎志趣相投门当户对,可到底是有缘无份啊,大老爷文才是不及卫郎,可待夫人也确然敬重,夫人又何苦因为过去的事,如此折
    磨自己呢?
    “迳勿当年便知晓了婆母原来心有所属,是迫于父母之命才嫁入赵门,所以迳勿一直认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难得幸福美满,无奈的是这便是约定俗成,迳勿其实从未因此埋怨过婆母吧?”春归听完兰庭的叙述,对于那段陈年旧事也只能付予一声叹息。
    “不埋怨,但我在意,我困惑母亲口中的卫贯之究竟是多么风华绝代,以至于母亲与他失之交臂后,如此遗憾着人生的残缺,我更在意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过责,为什么母亲生下我又厌恨我,我不能认同母亲是心存遗憾的缘故,也是直到今日我才知晓,原来什么情投意合竟然是母亲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朱家所有人的一厢情愿,卫贯之从来就不曾回应过母亲的倾慕,甚至连父亲或许也被瞒在鼓里,他从不知道这段旧事,但只有我成为这桩婚姻唯一承担过错的人,想想,煞是荒唐。”
    兰庭摇头一笑:“我现在,好像是真有些埋怨母亲了,她这一世,有许多重视珍爱的人事,她的父母她的兄长,她的名声她的家族,她求而不得的爱慕,但我却是她可以毫不犹豫放弃的人,她无视我一直对她心怀期待,辉辉,母亲被御令休弃时,我无法阻止,无法说服皇上收回成命,但我请求母亲,我相信只要等到祖父回京,势必不会坐视母亲的冤屈,这件事不是没有转机,没有尘埃落定,我请求母亲暂时忍耐,先回外家,耐心等到祖父回京,所有的事都会真相大白,到时祖父一定能够为母亲讨回公允。
    可是辉辉,母亲当时只是冷冷的注视我,她说不用等到祖父回京,我就能力挽狂澜,她让我求见圣德太后,告诉圣德太后我亲眼目睹了父亲和沈夫人私会苟且。”
    春归:!!!
    “我拒绝了母亲,因为我不愿谤害无辜之人,父亲和沈夫人并无私情,如果我听从母亲之令,便是亲手将沈夫人推入绝境,我不明白母亲和沈夫人明明并无你死我活的仇恨,且也根本不必如此自救,明明还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为什么母亲一定要谤害沈夫人。
    母亲看着我冷笑,她说我若不这样做,便是袖手自己的母族声名狼籍,她说朱家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弃妇,她说难道我要冷眼看着自己的外王父,自己的舅父蒙羞,却担忧一个毫无瓜葛的外人?她说赵兰庭,这就是你自幼受教的仁义礼信啊,你和你爹一样都是伪君子。”
    兰庭抬眼,从这扇窗看出去,似乎依稀能看见当年那个满怀委屈与困惑的稚童,是当年的自己,但那时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快的,彻底失去自己的母亲。
    “我跪着恳求母亲,但母亲推开了我,她说既然我不愿听从她的计划,无需再装模作样,那时我以为母亲只是因为忧惧气怒才口出怨言,我以为母亲只是需要时间冷静。次日,母亲大归,我悄悄尾随在后,我想跟着母亲一同回外家,我会说服外王父稍安勿躁,我会说服外王母安抚母亲,但朱家街门紧闭,他们将母亲拒之门外!
    母亲跪在街门前,
    取出袖中的利匕,自刺身亡,就在我的眼前。”
    “迳勿……”这一刻春归忍不住想要阻止兰庭继续往下叙述。
    她忽然想到了在王久贵的家里,死士凝思自刺身亡的一刻,兰庭飞速蒙住她的眼睛,那时她却感觉到了颤抖的人反而是庇护着她的兰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年还是稚子的他,竟然亲眼目睹了生母就在眼前自刺身亡,那时的兰庭该多么惶恐,多么无助,多么,自责!
    可他有什么错呢?难道拒绝谤害无辜不愿歪曲事实就该成为他的原罪?!
    “母亲并未立时气绝,至少我扑上前的时候,她还有意识,但她依然冲我冷笑,她说赵兰庭,不要忘了是你的铁石心肠,害死了我,害死了你的生母,你永远不要忘了你也是帮凶。”
    “你不是!”春归觉得自己简直义愤填膺,她无法明白身为人母,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残忍。
    “我知道我不是,因为我听说朱家不容弃妇时,便想到了先让母亲栖居在息生馆,但母亲根本不听我的恳求,她说她已为赵门弃妇,从此恩断义绝,她不需要赵姓之人收容,因为我姓赵,除非助她谤害沈夫人,除非我能逛骗圣德太后出面逼迫皇上收回成命,否则就再不是她的儿子,但我不能违背良知,就算时光重头,我依然不会做出另外的选择。
    就像母亲从来不会在朱家和我之间,有其余的选择。
    母亲气绝,朱家街门洞开,朱老太爷大放悲声,但他却不是为母亲痛哭,他竟然声称自己失教,家门不幸方出弃妇,不过幸亏不孝女知错善改,以死赎罪,于是朱家看在母亲知错能改的因由,方才迎回母亲的尸身装殓下葬。”
    “所以迳勿从那时……”
    “看透了朱家人的虚伪!”兰庭关上窗,转过身,微微闭目:“这其中也包括了母亲,但我不能否定她是我的生母,且母亲已经离世,于她而言,是非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有错,然这错责不能抵消冤屈,死亡虽然是母亲自己的选择,但她原本不用在生和死之间抉择。所以,辉辉,我有私怨家仇,今天我全都告诉你,害死母亲的真凶不仅仅万选侍,且有沈皇后,且有我的祖母及她的本家兄长,安陆侯江琛,这些人都是我的杀母之仇。”
    春归缓缓吸了口气。
    她固然料到兰庭绝对不会懵昧糊涂,但没有想到猝不及防的今日,会从兰庭口中听闻一切事实真相,这一刻她没有心情伪装震惊,这一刻她只想上前拥抱这个肩负沉重的少年,她于是真的就这样做了。
    “迳勿,我和你一样痛恨这些人,痛恨他们因为虚无的功名利禄,竟然背弃血缘至亲,痛恨他们把别人的性命当作草芥,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蒙昧良知行为自己所不齿之事,我坚定不管世间有多少人心污秽,都不能成为自己与他们同流合污的理由,我相信坚定如你,会有理智决断,但无论怨愤也好还是伤痛也好,从此你再不用独自忍瞒了,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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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2章 当时脉络
    夫妻俩并没有在晓湿处逗留太长,他们后来回到了斥鷃园。
    一路上的仆婢不少都看见了大爷和大奶奶携手慢步,在他们眼里,是正当年华的郎才女貌,偷享浮生半日闲,就像世间多数的正值情浓的夫妻,想当然耳鬓厮磨谈笑之时,话题无非风花雪月。
    他们不知道看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人,其实并非不知人间愁苦,也更加不像表面一般无忧无虑,其实芸芸众生无论贵贱尊卑,原无几人身无负累,只不过往往世人都会放大自身的苦难,又忽视他人的艰辛罢了。
    春归却觉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兰庭拉着手,最大的好处便是会让仆妇们自觉绕道,他们依然可以低声谈话而无忌内容落入旁人的耳中。
    “迳勿是什么时候知道一切真相?”她问。
    “我起初并未怀疑沈皇后,直到母亲过世,沈皇后‘及时’察明万贵妃笼络婢女和淑,且沈夫人那所谓的闺阁知己竟然也是因为万贵妃授意有心引导沈夫人当众称赞父亲那篇文章,激怒母亲与沈夫人发生争执等等原本‘巧妙’的设计,甚至未等祖父回京,豫国公府和我赵门这场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竟然是因万贵妃挑拨离间时,我便心生怀疑。但要质证一国内廷之主,没有实据是万万不能,且这一件事,我甚至不能通过陶镇使察证,因为这涉及内廷隐诲,陶镇使身为锦衣卫,无君上授令亦不能刺探,否则轻易就能被人扣上怀逆的罪名。
    因为皇上幡然醒悟,万贵妃获罪受贬,和淑亦为东厂押处,我无从得知她是否还受到除万氏之外的人授意收买,但我想沈皇后即便真是将计就计,也断然不会是通过和淑才能察知万氏的阴谋,应当在太师府里,母亲左右,还有东厂暗探,所以我便暗中留意母亲院里的奴婢,有哪几个是外头采买的。”
    春归又问:“婆母似乎不喜重用家生子?”
    如和柔姐妹,以及和惠都是另行通过官牙采买的婢女。
    “母亲信得过的只有自己的陪房,但母亲执掌中馈,陪房仆婢远远不够差遣,相比赵门家生子,母亲的确认为另行采买的仆婢更易慑服。朱老太爷当年职任鸿胪寺左少卿,因为与许阁老联名弹劾光宗帝时的内臣,反受训斥,一怒之下挂冠,祖父故而认为朱老太爷不愧书香之后,风骨铮铮,根本便没想到这些只是表面,朱老太爷确然耻媚宦官方士,却是出于文人士林的傲气,认为向内臣方士之流折腰有辱声名,但对于高官显贵,倒是不妨笼络交好的,品行根本就与许阁老等等截然不同。
    母亲耳濡目染,心中亦尚功利,反视祖父如同腐儒,其实一直便对轩翥堂赵门家规嗤之以鼻,也是明面上恭孝亲长,私下里不无勾心斗角争权夺名,竟处处与祖父攀比仁德贤正之名,求的是让朱门家风力压赵门一头。”
    春归想到和惠曾经自作主张私资那贪占善款的仆妇,无言颔首,赞同兰庭对生母心态的剖析,朱夫人的确是为了在赵门立名,争求人心向服,所以处心积虑培养自己的人手,她信不过赵门的家生子,倚重之人首推曹妈妈等等陪房,其次也是如和惠等由她通过官牙采买的
    仆婢。
    但朱夫人根本没想到和惠竟然是东厂暗探,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人刺入她胸口的利匕。
    “随着真相看似大白,但市坊仍有闲言碎语,不少人竟然相信万氏虽说罪有应得,然则沈夫人也并不是清白无辜,所谓无风不起浪,要不是沈夫人一心想嫁大族子弟,对母亲心存嫉恨,又哪里会听信他人挑唆与母亲争执?还说要不是沈夫人坚持,豫国公施压,沈皇后也不会因为一时急怒谏求皇上御令太师府休弃嫡长媳,说母亲这伯仁虽非沈夫人所杀,却因沈夫人而死,皇上只是把万氏贬降为选侍,便乃心知肚明沈夫人亦有过错的缘故,而后沈夫人便悬梁自尽未遂,沈皇后又再谏求皇上赐婚,皇上示明态度,如此才能彻底平息物议。”
    春归赶忙问道:“迳勿认为沈夫人当真清白无辜?”
    “我起初也怀疑过沈夫人,不过多得祖母替我纠正视角。”兰庭似嘲似谑的一笑:“江琛野心勃勃,祖母却缺机心,然而祖母却能洞察沈皇后与母亲被弃一事不无关联,悄悄告诫我与二妹妹,不可信任沈夫人,告诫我们沈夫人亦为害杀母亲的帮凶,二妹妹年幼,将祖母之言信以为真,但我经过数载观察,实在不信沈夫人具有这样的机心。
    且惠妃入宫,多得沈皇后举荐,按理来说祖母应当感念沈皇后的提携之恩,且惠妃虽说一度得宠于后廷,毕竟不是立即得子,根基未稳之前,凭祖母一贯简单的头脑,哪里胆敢先与后族对立,替惠妃树敌?倒像是早有准备惠妃必有一日将与沈皇后分庭抗礼一般。
    再者沈夫人当真是获益之人否?豫国公府竟管无甚根基,毕竟乃后族国戚,豫国公府的嫡女婚配大族子弟压根无需这多阴谋诡计,我是基于这种种显征,方才判断,沈皇后行计之前至多和豫国公夫妇有所勾通,沈夫人起初应当是被她的家人瞒在鼓里,否则万一伪装不够,反让万氏警醒,沈皇后将计就计的策略岂非不能大功告成?不过沈夫人当然不会自尽,从那时起她就应当知道了沈皇后的安排。”
    但兰庭并不把沈夫人当作死敌。
    因为沈夫人当时也的确没有另外的选择,她无非就是沈皇后的一枚棋子,除了听从安排之外,就是成为弃子的结果。
    “沈夫人有孕的时候,二妹妹已经对她这继母十分敌视,一回因为恼怒,推了大腹便便的沈夫人一把,父亲就在眼前看着,勃然大怒,可二妹妹非但不服父亲训斥,甚至还对沈夫人破口大骂,气得父亲要动家法,沈夫人倒是劝阻了父亲,原话是二丫头一个孩子家哪里懂得轻重,老爷该怪,也该怪老太太,要不是老太太一直教唆二丫头胡闹,二丫头哪至于如此跋扈。”
    春归:……
    这真是沈夫人能够说出的话。
    “沈夫人对待二妹妹当然不会视若亲出,着急起来竟然会和二妹妹斗嘴,不过她倒从来不曾两面三刀,就算听从沈皇后的主张一直对我进行讨好笼络,一边又还极其信任的由我教导六弟,六弟小的时候淘气,祖母还惯纵着,我处罚六弟时沈夫人尽管心疼,却一个字都不曾阻挠,反而还跟仆妇们讲,唯有我能降伏得住六弟
    ,且又还知道分寸,并不会重罚,比老爷这当爹的还靠得住些。
    就拿江琛开始算计我的婚事来论,沈皇后授意沈夫人先下手为强,沈夫人能想出的策略竟然也只是和我实打实的商量,她确然不会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鬼蜮伎俩。她不是罪魁祸首,也不具恶毒心肠,我对她并无非生即死的仇恨。”
    兰庭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春归明白沈夫人从来不是他打击的首要目标,他也从来不曾因为姻缘为沈夫人设计,就视自己的妻子为复仇之匕,虽然当初接受沈夫人作主姻缘不无权衡,或许也根本不曾想到能够真正赢得佳侣良伴,可以白首同心相知相依,但无论如何,他的初衷绝对不存恶意,至少他是准备好履行一个丈夫应尽的道义,他不认为自己的妻子应当承担旧事恩仇。
    也许无法亲密无间,但不应当注定反目为仇。
    但春归此时却忍不住遐想——原本的事轨中,与兰庭结发同巹之人应当就是陶芳林,他们是不是也有过如胶似膝的岁月?又是因为什么事故反目成仇?陶芳林应当是认真履行了她作为皇后党徒的职责吧,那么兰庭是否也曾像今日对她坦言这样,同样告诉了陶芳林此多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遐想未及深远,又很快醒觉指掌牵握的温暖,春归又觉荒唐。
    原本事轨有何重要,那并不是他和她的经历,只是陶芳林的魔障,珍惜眼前才最应当。
    也就继续听兰庭说后来的事。
    “祖父回京之时,一切似已尘埃落定了,但我的猜疑不可能隐瞒祖父,祖父也果然不曾因为母亲已然殒命,就放弃察究真相。而对于立储之事,其实沈皇后完全不用如此废尽心机,因为皇上其实已有决断,在当年,宋国公高琼并未显露野心,大肆专权结党,且太孙又完全看不出劣根成性的前提下,祖父又哪里会谏阻皇上改变决意呢?祖父起初与许阁老等等是相同的想法,储位久悬不决,反而不利君国安定,更可能立时激发众皇子手足阖墙的内斗。
    而随着储位落定,惠妃入宫,龚氏开始浮出水面,祖父对江琛更增疑忌,但那时祖父与我皆以为祖母事先并不知悉江琛的阴谋,是事后才为江琛利用,一直到祖父过世之前。
    终于才察实和惠乃是听令于东厂理刑百户曹安足,且祖父安插在安陆侯府的耳目察知,祖母竟也是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这桩阴谋,父亲当年其实不愿休妻,打算恳求许阁老援手,谏阻皇上收回成命察清事实再行处断,但祖母劝阻了父亲,祖母称若激怒天子,祖父又不在京城,便可能牵连轩翥堂满门遭殃,说服父亲暂时隐忍,待祖父回京再想应对之策,父亲遇事原本就失果敢,且又自来愚从亲长,最终听从了祖母的劝阻,怎知后来连串事故发生,母亲竟然殒命,父亲不是没有悔愧,却仍听信了安陆侯的诡言,认为事已至此,倘若告诉祖父祖母曾行劝阻,才导致一切无可挽回,祖母必定会为祖父责处,所以父亲倒是主动背起懦弱无能的黑锅。”
    “翁爹他并不知道皇后及安陆侯同为凶手?”
    “父亲应当有所察觉吧。”兰庭这回没有给出个确切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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