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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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8章 琬琰华英
    春归对外祖父及外祖母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母亲的讲述,又至如今,她是再也无法应证外祖母是否符合她的认知了,只见她的外祖父,十余年的苦寒磨折也未能摧除儒雅气态,体貌苍老却并不多见衰颓,面见叙话,并不显半分慷慨激昂,需细看才见眼角湿红,老人家的话不多,甚至于易使人误解为冷淡,可春归却能够感觉到外祖父关切的注视没有一息从她身上移开。
    两个舅舅初见时也甚寡言沉默,倒是春归的二舅母十分健谈。
    她和春归说起铁岭卫,却并不多讲那苦寒之地是怎生艰难,讲的更多的是当地的罕见奇闻,有自称被狐仙上身的老妪,月圆时化成人形的山参,大雪时从来不结冰封的一条古怪河流,据说底下住着月光所化的神女……
    大舅母却是时常说起春归的阿娘,极其感慨岁月弹指间,人世的悲欢别离。
    二舅母生有三子却无女儿,极其羡慕大舅母的子女双。
    春归分别有一个表姐一个表妹,表姐已然年过二十为人妻母了,表姐夫这回也跟着外祖父一同来了京城,大舅母提起自家女婿是赞不绝口的“亲家翁就是侠义心肠,当年我们才到铁岭卫,渡日着实艰难,多得亲家翁慷慨相助我们终于能在铁岭卫安身立命,大娘自小就被马家儿郎护着,在那等寒凉之地竟从未受过饥寒之苦,更不提被他人欺凌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女婿与大娘本就有青梅竹马的情谊,结发成了夫妻,女婿对大娘更是爱重,亲家翁的家境在铁岭卫很是殷实,女婿因为大娘想来京城,二话不说便陪着大娘入京,亲家翁也无半句谴责的。”
    大表姐闺名唤作琬琰,低眉垂眼气态极其娴静。
    小表妹比春归还要小上三岁,如今还未及笄,故而尚且待字闺中,她的性情倒是极其爽朗的,不过春归留意见她指腹及掌心都结有了厚茧,这些年应当没少作劳力活计,她闺名唤作华英,春归便明白了姐妹二人的名讳皆出自《远游》那句“怀琬琰之华英”。
    兰庭专门为外祖
    父一家设了接风宴,太师府上下乃至连轩翥堂各支,都听说了春归的外家暂时客居赵门之事。
    许是这些年来在铁岭卫着实生活不易,春归的两个舅父早便一扫文弱书生的习气,看体格都极壮实,言行也似乎带着与仕林显然区别的粗旷意态,竟能将兰庭劝得八分醉意,这回是他硬拉着春归要夜游怫园了,甚至还主动要攀折隔壁许阁老家的“出墙花”,把春归闹得那叫一个啼笑皆非。
    最让春归“敬佩”的是二舅的次子她的三表哥,居然轻轻一跃就能跳上许阁老家的院墙,且活像只狸猫落在瓦上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折了“出墙花”递给兰庭时春归甚至才惊觉这位“天外来客”。
    “三舅兄怎么进的怫园?”兰庭也很惊奇。
    李三哥不无尴尬地抓着后脑勺,讪讪解释道“我见迳勿拉扯着表妹离席,担心你耍起酒疯来表妹降服不住,所以在后悄悄跟着,贵府里头这些院墙对我完不是阻碍……迳勿是文士,不会功夫,又喝多了酒可千万别学着攀墙走壁,太危险,摔着了可了不得。”
    在李三哥看来兰庭完就是个文弱书生。
    踌躇园里老太太自然也听说了太师府里住进来这么一门外姓,先支使了苏嬷嬷去打探一番,待苏嬷嬷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顾氏这外家如何?”
    “李家老太太早就过世了,老奴也不好去见李家老太爷,所以不知那老太爷的性情如何,不过看两个子媳,长媳也就罢了,到底是乡绅门户出身待人处事还不至于闹笑话,那小儿媳妇,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嘴碎不说性情也厉害,连老奴都看不进眼里……倒是李家那大姑奶奶,行事作派俨然是个官宦千金。”
    老太太不屑道“可惜没有官宦千金的命,不是说她嫁的是铁岭卫一户普通农家么?她那姑爷也跟着来了京城,看着倒是粗眉大眼的也算英挺,却是个笨嘴拙舌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窝囊废。”
    “老奴看来李家大姑奶奶自己也是不甘心的,否则都已经嫁了人为妻母了,为何要回京城?
    李家老太爷获罪的时候李家大姑奶奶已是知事的年纪,定还记得家里当时的排场,眼瞅着而今有了机会重振家业,说不定怀着蠢蠢欲动的心思呢。”
    又压低了声儿与老太太好一番商量。
    是以第二日老太太就相请李家两位舅太太相见踌躇园,二舅母拉了大舅母去一边商量“春儿大约提了提太师府里的事,我说咱们还是远着些这位太夫人的好,不如找个由头婉拒了,免得让春儿为难。”
    大舅母亦想起丈夫的叮嘱,似乎连兰庭都有示意让他们不用在意踌躇园,且有言在先家中祖母喜好清静,言下之意就是最好勿扰,虽说一听就是托辞,不过大舅母也确然认为不宜深涉太师府的内务。
    便已经想好了措辞推托,怎知又被长女拉去了一边商量“虽说有表妹夫再三邀请在前,并非咱们主动投靠赵门,但而今寄人篱下却是事实,赵太夫人既主动邀见,咱们拒绝了岂不是太过无礼?咱们刚回京城就闹出诽议来,日后必须影响弟弟妹妹们谈婚论嫁,叔母不愿去,是担心因为春妹妹的缘故受到赵太夫人的迁怒和责难,拂了颜面,不过女儿却觉得几句怨言咱们家必须听忍,母亲也莫为难叔母了,女儿陪母亲去见太夫人便是。”
    大舅母便长叹一声“咱们李家从前也是官宦门第,原本犯不着如此低声下气,奈何……罢了,这些话多提无益,你说得对,咱们既是寄人篱下,就算防备着不要连累春儿因咱们担当诽责,也不能失礼于赵太夫人,就由琰儿陪着我去吧。”
    老太太当然不会说难听话,反而将大舅母一番恭维,更是拉着李琬琰的手上下打量赞不绝口,直接就拿她和春归相比“庭哥媳妇是模样出挑,李家大姐儿却是仪态端方,最不易的是这些年在辽北苦寒之地受苦受难,还能维持这样的仪止态貌,京城里多少大家闺秀可都比不上你!”
    而后李琬琰竟然就成了踌躇园的常客。
    不过老太太并没有多少机会挑拨离间,因为很快朝廷就颁发令旨,兰庭即将跟随周王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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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9章 憧憬之地
    弘复帝的令旨是针对齐王、秦王、周王三个皇子,齐王往岭南,秦王去福建,周王下江浙,职责为监督政令,这着实是个十分宽泛的授职,如何行事该何行事就只看三位皇子的领悟,而考核标准也只有弘复帝心里清楚。
    弘复帝是召见了兰庭,确定兰庭甘愿跟从周王前往南京,圣令才正式任命兰庭为副使。
    “迳勿确定让我一同往金陵?”春归忽闪睫毛问得小心翼翼又犹犹豫豫。
    兰庭顿觉不妙:“辉辉难道不愿随我前往金陵?若你担心外祖父因此又将奔波,大可不必。我早问过了外祖父的想法,老人家说这些年来在铁岭卫,两位舅父以及表兄表弟接触者多为商贾、兵丁,早已荒疏了经义制艺,科举入仕是无望的了,外祖父也不强求。外祖父有亲好故旧,正在金陵城,这回去正好走访,江浙商事繁华倒也更加益于舅父谋业。
    轩翥堂虽说已离金陵数十载,不过金陵仍然为族业根基所在,这回辉辉正好随我一同拜面诸位族老,祭祖祠,登族谱。金陵乃赵门基业所在,人势对于外祖父再振家业当然会有助益,辉辉可不用觉得过意不去,矿务一类政事,我还多请教于外祖父,给予助益亦为情理之内在所不辞。”
    这还真是苦口婆心的好番游说了。
    春归睫毛忽闪:“我说过我不愿去么?我只是难以置信这么快就将动身。”
    太师府里虽然已经不再有人成日里盯着她规行矩步,日子过得完全不存艰辛,但春归却是一个标准“心怀天下”的人,这么上佳的一个跟着兰庭一同见识江浙风情的机会,她若错过才是扼腕叹息。
    兰庭把春归盯着看了好一阵儿,笑意像这季节越来越稀少的凉风缓缓才蕴漾眼底,他唇角刚刚一钩,就探过身去隔着几案轻吻春归的额头,全然不顾此刻他们并不在密蔽的室内,而坐于廊庑底,前头花草相傍的甬道上还有好些婢女正在候令,那眼角的余光一定不曾疏忽两位主人这并不算小的动作。
    只听“哎呀”一声。
    春归应声便伸手一推,同时侧过脸去。
    一个仓促转过来的背脊,一个正看着他们两笑呵呵的女孩儿。
    李琬琰几乎是被妹妹李华英拖着来了廊庑底,春归只见她一面通红的耳鬓,死活还是不肯正脸转过来看人的模样,急得李华英跺脚道:“姐姐这么惊讶做什么?在铁岭卫也不是没过见亲密无间的夫妻!”
    春归瞪了一眼兰庭,但对大表姐的造作也确然几分堵心。
    真要想规行矩步的避嫌,就不该在这时往她的居院硬闯,春归就不信没有奴婢告知大表姐兰庭此时正在斥鷃园,见到了原应避讳的事,更不该“哎呀”喊出声来,大表姐可不是养在深闺从没见过外男的姑娘,理应具备沉着应变的能力,拉着华英先避开就是了——夫妻之间的亲密值得大惊小怪,又不是撞见了苟且偷情的男女。
    她这样惊怪,偏偏还被华英硬拖了过来,直到这时仍然扭捏作态……
    春归深呼吸,止住,不能对大表姐
    抱有成见,毕竟大表姐流放铁岭卫多年,应当包容。
    “大爷还伫在这儿做何?”春归只能继续瞪视兰庭。
    赵大爷被驱逐离场之后,春归才对李琬琰姐妹道:“是我冒失了,琰姐姐英妹妹勿怪。”
    李琬琰终于才愿意转过正脸来:“春妹妹也确然……有失端庄。”
    春归还没说话,李华英又急得跺脚了:“阿姐你说什么啊?表姐就是客气一句罢了,阿姐竟然还真责怪起表姐来,姐夫和表姐在自家居院里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难道还要规行矩步?明明是我们冒失了,无礼的是咱们。”
    她也不管姐姐是个什么脸色,上前就扭了春归的胳膊:“表姐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硬拉了姐姐进来,我和姐姐是听说过几日表姐夫和表姐要往金陵去,邀请我们一家同行,赶忙想证实这话真是不真?”
    春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华英头上挽的小鬏:“真,比真金还真。”
    “这可太好了。”李华英捉着春归的臂膀直晃悠:“祖父从前是在金陵有过一任官,我们常听祖父说起金陵的风致人情,我早就心生向往了,可别说那时在铁岭卫,即便现今到了京城,我仍不敢想这么快就能够去见识见识那龙盘虎踞、六朝古都,江南佳丽地、风雨帝王城。”
    那语态神气,生生地把春归都听得心头发痒痒及眼底了。
    而李琬琰这时也不再执着于早前的窘事,两眼焕发光彩:“我也还记得江雨菲菲、十里烟笼,兰舟深入处,渔歌出芦渚……”
    李华英身子一歪就扭住了自己阿姐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祖父说了在金陵任职时,阿姐才不过三岁,怎会记得金陵风致?阿姐跟我一样也是听祖父说起才生向往。”
    李琬琰大是羞恼地瞪了妹妹一眼,忍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起身告辞,她们走出十多步春归还见李华英跳脚:“阿姐你拧我做何?”
    菊羞这才凑过来压低声道:“奴婢瞧着李家大姑奶奶心思确然有些不正,也难怪老太太认为有机可乘了。”
    李琬琰时常往踌躇园陪老太太说话,春归当然不会一无所知,只这事她既不好阻止更加没有阻止的必要,外祖家两位舅母都知道老太太和她之间的“过节”,自然是会告诉大表姐,就这样还拦不住大表姐偏偏要去献殷勤,春归又能奈何?
    “这亲好也不是全然基于血缘,更得看有没有这样的缘份,性情不相投,表面上和和气气也就是了,倒也没有必要去迎合,就更不能够让对方相迎合了。”春归刚刚颇有沧桑气地总结完这句关于人情冷暖,就见菊羞“扑哧”一笑转身就跑,她转头一瞧,原来是被“驱逐”离场的赵大爷推开了一面窗,“望穿秋水”地望了过来……
    “完事了?”赵大爷唇红齿白的一笑。
    春归叹一声气,只好走过去,偏隔着窗子站在那儿,斜睨嗔视:“几句话的功夫,大爷就如此不甘寂寞了。”
    “一想到就要和娘子同往金陵,着实期待,只恨不能立即动身。”兰庭今日情绪似乎格外的好:“咱们快快商量预
    备事宜,远行前该得同晋国公府、沈学士府的亲友道别,我想着或许还应该筹办一次息生馆集宴,让万顷兄等几个为咱们饯行,或许辉辉还有嘱咐周王妃的话,还得抽半日空闲另去一趟周王府……”
    兰庭话未说完,春归便经过了窗子挑开门帘进了屋子,三两步过去挨着炕沿儿坐下:“明妹妹不和殿下同往金陵?”
    “原本皇上也没令止周王妃同行,但王妃刚被诊出有了身孕,自然不能经受舟车劳顿只能留在京城。”兰庭笑眯眯的靠过来,肩膀挨着春归的肩膀,心情更加的愉快了。
    “还有秦王的副使是谁?可是魏国公?”
    “魏国公应当不会相随秦王前往福建。”
    “这是为何?”春归挑眉道:“就算魏国公真正辅从者并非秦王,这样做也太过显眼了。”
    “怎么显眼?魏国公交游如此广泛,还怕荐不出个相助秦王一臂之力的副使?而他坐镇京城,就可让秦王免于后顾之忧,在皇上看来魏国公拒绝随往福建方为合情合理。毕竟周王有宁国公在后方掠阵,魏国公怎能不留在京中提防呢?”
    听兰庭这样一说,春归恍然大悟:“言之有理啊。”
    “这场战役将到关键之时了。”兰庭用手指敲了敲春归的膝头。
    春归唇红齿白的一笑:“看大爷这神气儿,我还道您早把这些正务大局忘去了九宵云外,一心一意想着去游山玩水呢!”
    “劳逸结合,方能事半功倍!”兰庭言之凿凿。
    这边厢夫妻两欢欢喜喜说着私房话,那边厢李华英追着李琬琰低声下气地陪不是:“阿姐就莫再怪我了,我只想着表姐又不是外人,说话哪里需要那样小心在意的,才调侃了阿姐两名,要不阿姐再拧我两下解解气?”说着就当真把胳膊递给了李琬琰,还撸了一撸衣袖,手腕上赫然已经有了指甲盖大小的淤青了。
    李琬琰“啪”地打开了妹妹的手,她的眼圈儿倒是泛红了:“怎么就不是外人了,你和她才见过几次就不是外人了?竟当着她的面儿这样奚落我,我才是你的亲姐姐呢。我那年才三岁又怎样,从前家里的境况,我才三岁也能记得清清楚楚,金陵、汾阳、京都,都是铁岭卫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不能比的!”
    “是不能比、是不能比,阿姐就是记得金陵的风致,是我太想当然了……不过阿姐可别连表姐也迁怒了啊,要非表姐,咱们不还得留在铁岭卫么?”要说来李华英是在铁岭卫出生长大,倒不觉得那地方有多么的让她难以忍受,离开前还甚觉得和伙伴们依依不舍,小半程路都愁眉不展呢。不过她也知道祖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父母与姐姐也都希望能回到关内,所以在家人面前她从来不提对铁岭外的依恋。
    可李华英仍然感激表姐让他们一家获赦,因为从此不再是流徒,祖父老怀安慰,父母欢欣鼓舞,哥哥们也有了新的憧憬与抱负,家人们都为此雀跃,她自然也是开心的。
    姐姐说表姐是外人的确太过了,连姑母都已经过世了,表姐也只有他们一家血缘至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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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0章 隔墙有耳
    李琬琰轻哼一声:“怎么多得她了?咱们便是要感激也该感激表妹夫。”
    “表姐夫与表姐有何区别?再者说了表姐夫要不是靠在表姐的情面上知道咱们是谁啊?阿姐就别再口是心非了,明明知道迁怒表姐不占道理,偏还要口硬。”李华英身体挨过去,把声音压得更小了:“这话我听着也就罢了,要祖父听说了,可得责罚阿姐。”
    李琬琰斜着眼瞅着自家妹子,半晌才淡淡说道:“我哪里生谁的气了?逗着你玩儿而已,罢了,快回你屋子里去吧,我喊了你姐夫回来,指不定转眼人就到了。”
    李华英惊喜道:“姐夫今日当真要回来?这可好了,姐夫必定没忘记给我捎带零嘴儿,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等姐夫回来。”果然坐得端端正正的,还把舌尖吐出来舔了一舔嘴唇。
    “瞎说什么呢,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怎能与你姐夫私相授受!”
    李华英:……
    “当着姐姐的面儿呢,怎么成了私相授受?在铁岭卫的时候我又不是没在姐姐屋里见过姐夫,还一桌子吃过饭饮过酒呢,姐姐那时也不说什么,这会儿哪来这么多拘谨了?”
    李琬琰正色说道:“如今咱们是在京都,怎能和铁岭卫时相比?铁岭卫的那些土人知道什么礼仪规矩,怎么做都不怕他们诽议,但关内却大不一样,对于我们女子而言,言行举止但有差错不但殃及自身,甚至还将祸及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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