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七月末宋慕辰奥赛集训完毕，而过几天则是文理分科志愿单的提交时间。
    高二文理一分科，就要重新分班了，而零班也会被分割成两个班，文科小班和理科小班。宋慕辰作为生物化学竞赛的种子选手，固然是要进理科小班的。
    这天温韵华为了给宋慕辰接风亲自下厨。饭桌上少不得要讨论文理分班的事情。温韵华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苏无恙：“恙恙填好志愿没？打算学文还是学理。”
    苏无恙埋头跟盘子里的鱼刺做着斗争，笑道：“我还是学文吧，以后挺想学传媒的。”
    宋慕辰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又僵硬地把已经夹起来的菜缓慢地放到碗中，双目出神地盯着米饭，良久都没有动静。
    温韵华脸也是一僵，悄悄看了一眼儿子的神情，再堆起笑容道：“可是我看了你们班主任给的这次期末考试的文理分开统计的成绩单，你明显还是理科强一些，而且新闻传播学科是文理兼容的呀。”
    苏无恙终于干掉了这条鱼上的鱼刺，心不在焉地回道：“我考虑过这些啦。但是我现在的文科成绩加上艺特生的加分已经足够B大的分数线了，还是想选更贴合传媒一点的。”
    温韵华暗暗叹气，只好答应。在她们两个人说话的期间，宋慕辰一口饭也没吃。
    ……
    这个暑假宋父给两个孩子买了智能手机，因为宋慕辰经常去外地参加集训，而苏无恙又每天泡在隔壁江家。
    这天苏无恙照常在江家给苏无恙讲解指法，江子陵则在房间的一边看书。正值七月流火，黎洛话少，所以苏无恙一个人讲得口干舌燥，江子陵起身：“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他下楼之后，黎洛少有地开口：“苏苏，你跟我哥哥很熟吗？”
    苏无恙奇怪地看她一眼，除了钢琴上的事情，黎洛很少有这种说闲话的时候，但她还是回答了：“我们一个班呀，每天都见面，算熟悉。”
    黎洛眨了下眼睛：“他平时不进我房间的。”
    苏无恙没听出她的意思：“啊？那他也太不关心妹妹了吧。”
    黎洛微微一笑低头：“因为我太闷了。苏苏你继续讲呀。”
    苏无恙看她心情很好，于是打算把“小仙女拯救计划”提上日程：“咱们先休息，聊聊天。嘻嘻。”
    黎洛听了之后沉默了一瞬，然后微微抿了抿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无恙闪着期待的目光仿佛在鼓励她主动问问题。事实证明这种鼓励的目光很是有效。
    “你能跟我讲讲……宋、宋慕辰的事情吗？”
    苏无恙一愣，睁大眼睛看着黎洛，脑中灵光一现，好似明白了什么。正待开口，江子陵已经带着水果盘上来了，三个人于是围着书桌开始快落地吃起了水果。
    江子陵宠溺地看着苏无恙的吃相，开口：“我听说你要报文科？”
    苏无恙疑惑地抬头：“是啊。怎么你们都这么关心我报文还是报理。”
    “都？”江子陵的笑容忽而染上一抹了然的神秘，“可是你明明擅长理科。”
    没有大人在，苏无恙露出了真实的白眼：“那每个智商180的人必须去做科学家吗？你这是另一种道德绑架。”
    江子陵默默地想了一会，叹气似的开口：“苏无恙，如果你因为内心的不甘和疲于伪装而选择逃避的话，你永远无法战胜他。”
    苏无恙惊掉了手中的水果，这次她终于认真地直视面前这个她看作是兄长的少年，良久之后轻语：“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在我面前从不带面具，”江子陵伸出一只手来抚摸她柔软的发顶：“做你自己，不要被别人影响自己的前程。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值得你去因为他而改变人生的轨迹。”
    ……
    回到宋家的时候，玄关处摆着宋父的皮鞋，显然宋徵今天罕见地公司不忙，回家吃饭。苏无恙敏锐地感觉空气都被凝固成了水泥。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到了客厅之后发现宋徵、温韵华和宋慕辰都坐在沙发上，宋徵和温韵华坐在一边，宋慕辰坐在另一边，三个人都不说话，气压非常的低。
    苏从心咽了口水，弱弱地问：“宋叔叔好，温姨好。怎、怎么了？”
    温韵华抬头看了一眼苏无恙，嘴唇嗫嚅着，却只叹了一口气。而宋徵好像找到了队友一样，响亮的嗓子说道：“无恙，你你哥脑子进水了！”
    宋慕辰面无表情地敛眸。
    苏无恙看躲不过去，轻手轻脚地走到茶几旁，忽然看见茶几上摆着的文理分科志愿单，最顶端的名字写着工整的“宋慕辰”三个字，而下面的文理志愿上“文科”那一栏被打了勾。
    苏无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头看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宋徵的大嗓门持续输出中：“你这个臭小子，哑巴啦？你比不起你苏妹妹一半的听话！你说你去参加那么多奥赛集训是干什么的？老老实实拿奖保送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报文科？！……”
    宋慕辰好像真的像聋哑人一般，也不说话，完全没有反应。苏无恙顶着宋徵的高分贝默默不作声，这个时候，沉默是金。
    温韵华看着宋徵明显地情绪不对，不得不从中调解：“其实文科也蛮好的，咱们儿子这么优秀，走普通高考也肯定能上B大的。而且孩子的意愿是最重要的，恙恙也是理科更优秀，但是因为她喜欢文科所以她报了文科……”
    苏无恙抿了抿唇道：“温姨，我改主意了，我还是学理吧，稳一点。”
    说完这句话，苏无恙觉得除了宋父之外的两个人明显一滞。尤其是对面的宋慕辰，一直宛若聋哑人的他猛地抬头看向她，眸中闪着莫名的光芒，嘴角好似都弯了起来。
    这句话说话宋徵好像更火大了：“你看看人家无恙多听话！再看看你……”
    “我勾错了，”宋慕辰出声，起身拿起那张志愿单：“我上楼改一下。”
    宋徵脑海中已经想好的训话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他生出来的混球若无其事地稳稳上楼去改志愿了，僵硬地侧头看向妻子：“他这是在耍我？”
    苏无恙呼出一口气，幸亏是乌龙，不然这一天耳朵都不用安生了。跟两个家长打过招呼之后上楼去练琴了。
    路过楼梯口的时候看见宋慕辰拿着改好的志愿单从房间出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嘴角漾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衣料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的手臂。
    苏无恙总觉得宋慕辰今天的画风很诡异。
    到了琴房之后，楼下还是传来了宋徵暴躁的声音，不过这次明显缓和了一些：“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勾错了刚刚那么长时间怎么不说？amp;*%￥#……%@*%……”
    ……
    开学的前一天，老师已经传来重新分班的名单，宋慕辰、苏无恙、江子陵还是在一个班，而龚炬仁则被分到了文科小班。
    收到老师发的名单的时候正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宋慕辰仔细浏览了一遍理科小班的名单之后再浏览了一遍文科小班的名单，“龚炬仁”三个字赫然在列，他把手机放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温韵华发现自家儿子今天的胃口格外好。
    苏无恙则表示，宋慕辰最近真的太不正常了，每天都顶着一张漾着笑意的脸，尤其是今天晚上他刚刚看完手机里的内容之后露出的笑容。就好像恐怖片里永远青着一张脸的鬼突然冲你微笑一样，浑身鸡皮疙瘩。
    晚上洗浴完毕之后苏无恙照常刷着微博，突然顶端传来一条消息，显示来自“江子陵”。
    ……
    天气好像为了应和大型灾难片《开学》的上映，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及至清晨的时候仍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风里雨里，永远无法阻挡乖宝宝苏无恙早起去学校的步伐。
    宋慕辰穿戴整齐坐在卧室里盯着背包出神。今天他们已经不需要一起练琴了……
    早去是为了值日？不行，今天他不是值日生。
    早去是为了学习？可是今天开学第一天，哪有作业。
    早去是因为下雨？逻辑不成立，下雨应该坐车更方便吧。
    眉头紧皱着，绞尽脑汁地思考，却听见楼下苏无恙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声音。猛然惊醒般，他拿起桌上的背包快速出了卧室的门，但还是晚了一步，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只看到苏无恙出门的背影。
    宋慕辰敛眸，掩下黑眸中星星点点的失望。回想刚刚苏无恙出门时两手空空的背影，忽而他想到了什么，三步一个楼梯飞快地下楼，拿起玄关处的两把雨伞出门。
    “……”
    他永远无法忘记这天打开门，看到的那个画面。
    灰蒙蒙的天空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湿润的空气让这个盛夏平添一分清凉，那个发丝稍显凌乱的少女捂着头顶，快步钻进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的伞下，她松了一口气，抬头笑得灿烂：“早，江子陵。”
    那个笑容他从未见过，那是毫不设防的、抛却伪装的、真诚的笑容，依赖的笑容。他们转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过去，背对着他慢慢消失在雾气中。
    宋慕辰在清晨的低温中站成了一尊雕塑，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尊雕塑撑着门把手的骨节分明的左手颤得不成样子，指尖泛白，指骨凸立，好似只要一松手，这尊雕塑就会因为失去支撑而泥土松动，轰然倒塌。
    思绪飘了很远，最后定格在那一天。她从江家回来，志愿就从文科改成了理科。
    他们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雨幕中，宋慕辰缓缓松开已经脱力的左手，无法控制地瘫倒在地，死死地按上左胸处疼痛难忍的位置。不知不觉中他的眼前模糊一片。颤抖着将右手抬起轻触脸颊，却是比今天的雨还要冰凉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