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缠绵

    虽然话最终没问出口，但大师兄就站在那里，大有一副不问出答案就不离开的样子。
    万朝远不欲多说，并不是不够信任大师兄，只是他自己或许都还没搞清楚他自己心里的答案。
    两人僵持不下，万朝远才终于开口，“在我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困兽，它出不去，始终不安宁。”
    大师兄面露不解，刚想开口问，万朝远便自己接了下去，“我以前以为，它是想要出来，想要杀掉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它不可怕，它也只是想要人亲近它，给它一点关爱。”
    “可我还是不明白，那我们精打细算的这些年就这样功归一篑了吗？而且还有一年就要到……”
    “我现在只想先把珣儿救回来。”万朝远转过头来，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纵使是熟悉他的大师兄也一度认为他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的，可是此时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悲伤的模样毫不掩饰，“君之，你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吧？”
    大师兄的问话都被万朝远这几句话轻易的瓦解，他也没去打扰百里珣，独自回了房间，也忍不住回想他在银月山庄的这些年。
    百里珣相比他拜入师门略晚，可对于百里珣的小时候，大师兄甚至都没什么印象了。
    小时候的百里珣可不像此刻这般，能说会道，便是在落入水中之后，他才有所改变。小时候若不是师尊护着，他怕是都要被逐出师门的。
    可他同谁的关系都不算好，就连师尊也是同样。不过，是人便知他心悦师妹；但同样的，是人皆知，师妹对他向来不理不睬。
    大师兄向来会顾及众人感受，可以说是整座山上人缘最好的那个，和师妹情投意合，在其他师兄弟们看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以说，师妹是他在山上最大的意外。
    原本他来这山上也是探寻初心的下落，据万朝远说，那剑就在这山上，可具体在谁身上皆无答案。所以他一待，便在这山上待了这么久。
    也是因为师妹，他后来才渐渐地接触到了百里珣。
    他的看法是，百里珣的身上像是少了点什么。
    可如今若叫他找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他像极了万朝远说的——困兽。
    他仿佛被困在这具躯壳了，他好像并不是他自己一样，又或者是少点什么。
    那次的坠入湖中便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谁曾想平时不怎么出现的百里珣会突然闯到大师兄的房间里，挥剑便刺，大师兄自然下意识的抬剑来挡，从院中打到师兄弟们练剑的地方，又从练剑这里打到山庄的后山。
    后山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只有一潭很深的湖水，通常用来静心。
    那次也是大师兄第一次知道，原来百里珣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甚至可以用绝世高手来形容，不过到后山百里珣已经收了手，似乎想说点什么。大师兄心下一惊，只是还没反应过来，百里珣却已经坠入湖中。
    人坠下去的速度很快，只一瞬便只剩下水纹波澜，证明着发生过的一切。
    犹豫片刻的功夫，他便跳入湖中去救人，幸亏有内力护体，人救上来还有呼吸，就是醒过来之后脑子不太好使。
    说是这么说，可是大师兄总觉得，这样的百里珣，才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而此时，他却矛盾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两个，找到初心，征服天下。
    武林大会，便是个很好的机会，只有在这之前找到初心，这天下便等同于拿到了一半。
    在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他就觉得万朝远有着冷静的头脑和不凡的武功，谁不愿意跟强者一起呢？
    大师兄认识万朝远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打小就生活在武林世家，但那时候李家已经准备金盆洗手，再不闻江湖之事，于是大师兄准备仗剑天涯，就偷偷摸摸的就溜了出来，要说也是不够幸运，正赶上拐卖小孩的人，捡个漏就把大师兄带走了，他一开始还傻兮兮的跟着人家走，后来发现事情不对，便又溜了出来。
    只是他还太小，说不清自己从哪里来，也就还能记得自己叫什么，那会他就在混沌山脚下，不过那时候的混沌山已经一片狼藉，他躲在一处，被万朝远捡到。
    万朝远也跟他差不多大，只是小小的年纪已经学会什么是喜行不于色，那时候就板着一张脸，大师兄见了就觉得这就是一副大侠该有的样子，便就跟着万朝远混了起来。
    不过没多久，万朝远就把他扔到了银月山庄，他也学了一手伪装，那副谦谦公子的模样，便是他最好的面具。
    许是自小受家庭熏陶，征服天下他一直认为是个很帅气的事情，所以和万朝远一拍即合，他隐匿在银月山庄之中，为他们的伟大计划做着努力，他勤奋刻苦，偏偏就有个女孩不同。
    他的小师妹从小就是个古灵精怪又脾气暴躁的人，唯独在他这个大师兄面前还会乖一些，他带着那副面具，自然也就会多照顾些小师妹。
    相处久了，小女孩也会情窦初开，她大大方方却又红着脸，大声的告诉大师兄，她喜欢他，那时候大师兄才明白，原来除了仗剑走天下之外，儿女情长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所以，在万朝远说出，“你可以理解我的吧？”的时候，他的确动摇了，纵使天下再好，若是没有佳人伴在身边，好像也显得没有意义。
    他正想着，门轻轻打开，是师妹。
    师妹的脸色不太好，他们着急赶路，百里珣的状态又不是很好，师妹几乎是没日没夜的盯着，生怕发生任何的意外。
    大师兄把人揽过来，轻轻的给她揉一揉额头，轻柔的力道让师妹放松下来，可是还是不免担心道：“也不知道师父到底能不能治师兄，他体内的那股内力太过蛮横，若是不小心伤了筋骨，纵使以后无碍，怕也是再也无法拿起剑来。”
    师妹虽然时常爱和百里珣斗嘴，但大家都是一起长在银月山庄的，师兄妹间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现下看着百里珣只能痛苦的昏睡，她心中也是很难过的。
    “珣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师妹垂眉点头，心中还是不安。
    阴雨的天气缠绵了好久，山路更是尤为的难走，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好几天，万朝远的眉头也是一日比一日皱的更紧，百里珣的情况也是一如不如一日。
    那些怨念在掏空他的身体，他的内力在尽力的护着主人，只是眼下要分出一些来对抗那些怨念，护他筋脉的便是越来越少，尽管万朝远在给他灌输着内力，可是对于百里珣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万朝远的内力与他不同，现在他体内等于有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道，尽管万朝远的内力是在帮他，可是强硬霸道，他接受起来也很痛苦，虽然现在他是在昏睡着，可是他的眉头一直都紧皱着，从未松开。
    “我们不能再等了。”万朝远将人搂在怀里，试图分担一些他的难受，不过都是无济于事。
    大师兄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阴雨阵阵，乌云密布，虽然这会儿的雨不算大，但是看样子是不会停的，“山路湿滑，我们若是想赶着马车着急回去，恐怕会有危险。”
    万朝远攥紧拳头，“你看珣儿还能等下去吗？”
    他的话有些着急，让大师兄不自觉一愣，他印象中的万朝远从来都是冷静的，从未向现在这样出现近乎失控的样子，万朝远说的他也懂，可是大师兄的话也都是占理的，一个人是从感性出发，一个人是从理性出发，一时间也分不出谁对谁错来。
    师妹作为医生的角度来说，其实是认同万朝远的话，百里珣的确是拖不下去，可是她看了看外面还在下着的雨，若是真的滑下山坡，得不偿失。
    雨滴滴答答的下着，不仅仅是浇在地上，更是浇在万朝远的心上。百里珣时不时的还会打上哆嗦，他的脸色苍白，纵使有内力护体，他也许久没吃过饭了，他的嘴唇干裂着，万朝远喂他些水也送不进去，干脆自己喝进嘴里，再用嘴喂给百里珣。
    也顾不上身后还有人，两唇相碰，不掺杂任何的欲望，万朝远就感受着百里珣干裂的嘴唇，一点点的将水灌进去，好在有效，也能让百里珣舒服一些。
    “快点好起来吧，珣儿。”万朝远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
    大师兄看他的样子也是着急，若雨不停，拖得久了，万一百里珣撑不下去，他也不知道万朝远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明天吧，不管明天雨停不停，我们都出发，今日我再出去准备些东西，若是雨天不好走，也要多备些干粮在车上。”
    万朝远没有回答，点了点头，他能耐下心来再等一天已是不易，大师兄也不再拖拉，拿起蓑衣就出去，师妹本想跟着，但是天气不好，大师兄没让，她留在这里也不是，只好出去回到另一个房间里。
    等人都走了，万朝远就像是泄了气一般，若说支撑他长到现在是因为仇恨，那现在这股力量就转移到了百里珣身上，若是百里珣真出了什么事，他可能无需初心，也会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