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噬梦师》鬼牌国的觉醒 第６梦 消除

    米欧望着反映陌生面孔的车窗，那个至今看了几次还未熟悉的脸上，有着失去一切记忆的茫然，与最近新增的一股懊恼。
    其实他一直试着麻醉自己，别再因后悔而沉浸在失误的过去。
    在入学测验时，他曾梦到抚子，她似乎侵入他的梦里，告诉他那些在现实无法表达的秘密，包含教导他如何在梦里夺去他人的能力，因此他夺去了抚子、汉瑟尔的能力。第三次进入他人的梦境，是凯因的，他轻触那条悬在心窝的线，从梦里找到凯因的记忆，那些或许被美化过的记忆，至今他仍深刻在心里。
    ──请你好好保护汉瑟尔，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一股酸楚涌上鼻间，如果他能变得更强就好了，他就能避免犯下无能而力而失去他人的错误。
    这也是他在得知自己成为希普诺斯的养子，被安排了所有行程，仍不强烈反抗的原因。
    「汉瑟尔？若是测验结束仍有生命跡象的考生，全数都会送往噬梦学院的附属医院。」他找机会询问过希普诺斯，得到这样的回答。
    凯因嘱咐过他，要他好好保护汉瑟尔，可他竟然连对方是否安好都不知道，这么不负责任的他实在差劲透了！
    但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在这个以力量分级的世界，宛如空容器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升等。要是他能变得跟希普诺斯一样强，不只汉瑟尔，他能守护更多的人。
    他慢慢觉得，失忆前的自己应该是怀抱着正义感，憧憬成为警察的人。
    世界因为板块挪移与大地震而面目全非，为了求得能保护自身的强大魔法力，人类让没有成熟的基因接受注剂，使得负面情绪「恶梦化」，酿出不必要的惨剧，人类又为了驱赶恶梦而希望变得更强──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杜绝一切伤害，让这世界不需要靠武力来维持平衡呢？这世界曾有过安寧祥和的时光吗？有没有办法过着只是捧着书，和朋友们嘻笑度过学生生活，快乐的学习进而回馈社会的单纯人生？
    他从失去记忆以来就不断反覆思考这件事，思考的同时，耳边往往会听见某个人的声音，「我只想要待在教堂里。我只要能跟神父，跟教堂的家人们待在一起就很安心、很幸福了。」
    米欧望着再度陌生的景象，才二十分鐘，这台车从梅花国的某处直接衝进方块国的传送点。能通过捷径全都仰赖希普诺斯的将军身分，一般民眾似乎无法进入快速通道。
    无人驾驶的全自动轿车进入快速轨道，轮胎像吸盘一样，与特殊的金属轨道接合后高速直行，前往医疗中心。
    车内忽然间变得漆黑无比。希普诺斯牵起米欧的手，在米欧面露疑惑之际，将几颗辅助宝石塞进他手中，「这些五顏六色的宝石，使用时要弄破其外层才能展开魔法，每种功用都不同。」
    米欧观察手中大小不一的宝石，宝石内部有液态的东西流动着，且会随着角度產生不同顏色的变化。这些究竟都是什么成分製成的呢？
    希普诺斯拿出纸牌，选择里头的扫描软体，「你等级还不够，没能使用这软体，这个纸牌借你，你将萤幕对准这些宝石，会有你想要得知的资讯。」
    希普诺斯又一次强调他低等的事实，不过这不影响他对宝石的好奇心。他拿着黑桃j的纸牌，瞄准手中其中一颗海洋色的宝石，萤幕立刻显示成分与功效，这颗是萃取自陨石表层的罕见金属，拥有催化细胞生长的医疗成分，能补满一半左右的生命力，在明年七月以前使用，其有效度高达九成以上。
    希普诺斯手撑在车窗旁，待在高速运行的轿车内，外头没什么景象可言，他便再度看向米欧。就见米欧一面滑动萤幕，目光透出惊讶兴奋之情，那模样像个小孩，让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他第一次见到这些宝石，也和米欧一样露出小孩般的表情，透过莲恩的纸牌，慢慢了解这些宝石的功用。上百种的辅助工具不可能一时半刻就记住，但莲恩依然有耐心地教导他如何从宝石外壳来分辨。
    「这种加强攻击性的魔法宝石外壳特别厚，这也是为了防止勿摔造成不必要的攻击。防御与补命类的就会比较薄，且能随着不同角度变换顏色。你看，这像不像银河系？」希普诺斯对米欧说了当时莲恩对他说的话，彷彿正代替着莲恩担任父亲的角色。
    看着米欧张大双眼，像个空瓶一样接收各方资讯的模样，彼此的关係明明好了些，他却觉得难受，米欧的存在不停提醒他莲恩已不在的事实。
    「那这个又是什么？外型跟其他宝石都不一样，有点像……鞋子的感觉？」
    米欧的提问拉回希普诺斯的思绪，他回神注视着那颗鞋子状的宝石，记得自己当时也和米欧问了同样的问题，「这是逃跑用的，浅色系是加速逃跑，暗色系是让对方察觉不到自己的行踪，就像隐身一样。后者较为难寻，价格昂贵，一般人难以入手。我手边有的目前存放在魔法局的办公室，只能先给你看浅色系的。」
    希普诺斯将语调压低，「待会无论如何你都得对恶梦补一刀。要是我不在身边，魔法反弹回你身上，务必要丢出结界或是逃跑用的宝石。」
    米欧点了点头，注视着萤幕上显示着「结界」二字的宝石，上方描述威力等同于等级九所產生的防御结界。
    「你的西洋剑给我。」
    听了希普诺斯的话，米欧下意识解下腰际旁的西洋剑，但半途中他却停手，觉得自己好像太过听话了，最初遇到希普诺斯，他可是差点被杀掉的那方耶。
    见他犹豫，希普诺斯并未强迫他，只是持续注视着，不刻意缩短他保留的距离，却也不打算退让。
    「你并不会吸血吸到杀死对方，只要对方同意，你就放手吸吧。」
    米欧想着自己早上才吸了希普诺斯的血，今天一整天就用信任当作报答吧，终于还是将西洋剑递给了希普诺斯。
    希普诺斯打开刀柄上的插槽，并将旁边米欧完全没察觉到的盖子翻开，里头竟然还有四个插槽！
    听说普通的武器只有两个，这把西洋剑居然有八个？米欧一面偷瞄希普诺斯的行为，一面装作在读取宝石条码的模样。
    「离刀锋越近的插槽，要插入你最常用或是性能较高的卡，这样发动时会比最尾端的这张来得快。」
    「喔，原来是这样。」在分心的状况下，米欧不小心将希普诺斯的纸牌镜头对准自己的颈部。
    这……这是什么？
    萤幕上没有出现任何身体的成分，连名字也没有，只有显示「错误条码」的字样。
    他滑动着空白的资料，上方忽然出现了「更新中」的图示，接着原本空白的页面恢復成正常的个人履歷。他目前的名字为「恩帝米欧」，家属栏只有「父亲：希普诺斯」，下面还有他的出身地、生日等基本资料。
    但过往的一切仍是空白，彷彿是一份新建的档案，与他的记忆一样。
    「你很在意自己的过去吗？」
    一听见希普诺斯的声音，米欧立刻把纸牌挪开，不让他继续看着自己空白的个人资料，「当然啊，谁不想要了解自己？」
    「从现在开始过崭新的人生，不好吗？」
    米欧侧目看着好像知道些什么的希普诺斯，将纸牌归还，「你认识我的父母吗？为何不告诉我有关我的事呢？还是说，我知道的话，会对你不利？」
    希普诺斯将西洋剑递还给米欧，对于这番话，他发出阵阵悦耳的笑声，「没想到我竟会被你怀疑。」
    「当时我被锁在轨道上，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还想把我杀了。就算我可能是製造恶梦的犯人，身为将军的你怎么可能贸然杀人？而且事后甚至把我收成养子，这些都像在说明……」米欧转头，正视着表情忽然变得严肃的希普诺斯，「就像要把我圈在身边，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分似的。」
    希普诺斯猛地使力捉住米欧的手，力道像是要粉碎他的手骨，让他绷紧全身神经，戒备着希普诺斯的下一个举动。然而就在他握紧西洋剑，准备防御的同时，希普诺斯松手摸向他的头，和刚刚的力道完全不同，就像长辈一样温柔地摸着他。
    「不管你怎么讨厌我，你都得服从我的话，你也晓得这世界是变相的奴隶阶级制度吧？你和我的差距太大，我用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杀死，不，可能还不需要，眨眨眼就可以了。」
    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为何每次希普诺斯对他的态度都很极端？要不就非常讨厌他，要不就是用特别的方法关心他。
    米欧拍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直至他不再回望，这才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每次来到方块国，他都要喘不过气了，这里的空气、温度、文化、速度，都与梅花国大不相同。
    轿车停在医疗中心前约五十公尺处，希普诺斯先行下车，车门并未关上，意思是催促米欧赶紧跟上。米欧目光瞥向驾驶座，也不知道全自动的轿车是否会自动关门然后开去别的地方，便迅速下车追在希普诺斯身后。
    他踏出车门，被艳阳照射而感到刺眼，刚想伸手遮掩一下，高约有三公尺的恶梦就跃然出现在眼前。和影像里出现的一样，是周身散发出火焰的无头骑士与黑马，只是这匹黑马变成三颗头。
    在他观察恶梦的同时，希普诺斯手中早已变出巨型镰刀，和他最初看见的武器同款，但刀锋却溢出了大量的黑色雾气，连同希普诺斯本身也散出大量的黑气，模样看起来就跟死神一样，令人畏惧。
    「可恶，果然真身聚集在医院外头了。不过真的好美啊！那一团团负面情绪竟能聚集成这么大型的恶梦本体，那个火好美……啊，好像又变大了呢。」
    喀嚓！喀嚓！
    「阿摩，不要再跟恶梦自拍了好吗？都怪你把克里斯教授追丢了。」
    「这事能只怪我吗？他的手居然能自生耶，太可怕了！他是怪物吗？」
    「就跟你一样是同等怪物吧。」
    从地下停车场一路追赶恶梦行踪的方塔苏斯与摩尔甫斯两人来到医院外头。
    没想到从克里斯教授身上散出的负面情绪又聚集成新的恶梦，而且依然是无头骑士的模样。
    不幸中的大幸是，恶梦匯聚的地点在前门，若出现在疏散人群的后门，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方塔苏斯万不得已之下点选了联络希普诺斯的通讯钮，在将军休假期间，他实在不想催促将军赶来，可面对持续增大的棘手恶梦，就算正在疏散人群的第二小队加入，也并非是恶梦的对手。
    当讯息正在连线，无头骑士忽然拉紧韁绳，马嘶比在医院内听见的更为大声。黑马迈开步伐，却不是朝两人奔来，而是朝远处一台黑色轿车奔去，急速的马蹄轻而易举地将地面踩裂。
    恶梦朝着的人，正是方塔苏斯打算要联络的希普诺斯将军！
    一看到将军现身，方塔苏斯立刻收起纸牌，握紧巨斧朝恶梦追去。
    「阿苏！等等我。」摩尔甫斯赶紧收回纸牌，长鞭一甩，那原本长度只有两尺的金鞭突然无限延伸，牢牢綑住马脚，巫蛊经由鞭子直入马的体内。他用力扯甩着金鞭，被蛊咬中的那隻马脚立刻断成两截。
    方塔苏斯趁恶梦被限制行动之际，斧头往马的中身劈砍。他俩很有默契地先对具有快速移动功能的黑马下手。
    无头骑士跃下黑马，速度丝毫未减，他朝着的方向竟是希普诺斯身后才刚下车的米欧！
    米欧还没能立即进入战斗模式，希普诺斯旋即伸出有力的手臂，那隻手散出的魔法气流足以挡下身高增长为二米五的骑士。他握紧镰刀，挥开那隻碍事的恶梦，刀锋与骑士身上的坚硬盔甲擦出剧烈的火光。
    米欧立刻拔出西洋剑，脚底下浮现的魔法阵型也持续转动着，观察出希普诺斯并没有追击的打算，便在恶梦被击飞的途中高举西洋剑，聚集在剑尖的强烈电光迅速窜上天际，紧接着，强劲的落雷精准地劈向无头骑士。
    米欧讶异看着自己手中的西洋剑，没想到被改装后威力变这么强，希普诺斯到底装了什么？
    希普诺斯回眸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只施展替他挡下被反弹而来的攻击的魔法，并未打算主动攻击。几回下来，米欧大概晓得希普诺斯想让他与现实中的恶梦对决看看，就像在面试的主考官，正在对他的表现做评分。
    米欧慢慢走近那隻被雷困住行动的巨大恶梦，一股杀气忽然朝他逼来，他反射性地转身，双手护住颈部，对方抬腿侧踢，立刻将他击飞两公尺远的距离。
    他在空中旋身，压低姿势半跪落地，抬头一看，在他面前维持备战状态的是个年过六十的男人，那一头凌乱的白发，红色圆框眼镜下的凤眼以及细长的鹰勾鼻，全身散发出诡异且难以接近的气息，米欧被那股杀气逼得退后好几步，方才那一击，强劲得不像这年纪该有的力量。
    见男人再次勾腿，米欧在掌中匯集一团雷魔法的气流，打算先发制人。忽然某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他眼前的景象，那人有着一头几乎全紫，只有发尾偏白的发色，耳垂戴着一根羽毛，羽毛彷彿具有生命似的持续变化出鲜艷的色泽。
    他曾在入学测验见过这个人。
    「既然对方用拳头，那就由我来对付他。」
    方塔苏斯脱去军装外套，跨步蹲低，飞快的移动速度带起一阵强风。他旋腿一踢，以逼近距离的近身格斗技逼得克里斯的抓不住重心，往侧横倒下来。接着他从侧边一脚跪压上克里斯的腰，扣紧克里斯的双手，往后用力坐倒，以可以扳断对手手臂的寝技制止克里斯的行动。
    然而对于完全没有痛觉的克里斯教授来说，方塔苏斯的攻击只是让他有时间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反击。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克利斯从方塔苏斯下方侧翻抽身，一个前手直拳外加勾踢，直接撂倒高大的方塔苏斯。
    发现克里斯抬腿预备朝他的左胸口狠踹，方塔苏斯滚身躲开，伏地迅速起身。克里斯的每一拳就像能敲进骨头般，要不是他能强化骨骼与肌肉，早就全身粉碎性骨折。
    他躲到克里斯身后，一脚跨步伸向克里斯的双腿间，从后方对其使出背摔，克里斯却在半空中再度瞬移。
    果然只有方塔苏斯单方面认为，用拳头搏斗，就必须禁止使用魔法。
    克里斯的肩膀似乎因方才方塔苏斯的寝技而脱臼，双手往后摆至奇怪的角度。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逃开的念头，反而迅速衝向在一旁观战的恩帝米欧，嘴上不知何时已经咬着一把利刃，刀刃精准切向米欧的颈部。
    在刀锋离米欧颈部不到一公分距离时，克里斯教授突然一动也不动地静止下来。
    在艳阳的照射下，几百条綑绑住克里斯教授的细线反射出细微的光芒，而握住细线源头的人，正是摩尔甫斯。
    「被心魔弄得太难看，我都看不下去了。」
    他在希普诺斯未下达任何指令的状况下，用力扯紧手中的上百条细线，克里斯教授即将在米欧面前被四分五裂。
    米欧瞪大着双眼，鲜血彷彿化作桃红色的花瓣划过他眼前，原本在医疗中心前的景象变成另个空间……是机场？
    一个梳着整齐油头，戴着红色眼镜，年约三十的男人站在米欧面前，他手上拿着写有「克里斯」名字的登机证，带着妻儿踏上飞机，准备展开一场愉快的旅行。
    然而就在下一刻，飞机遇上某国的防空演习，被误当成目标物攻击。等到克里斯醒来，他正躺在一块飞机残骸上头，在尸体遍佈的水面上漂浮。
    米欧彷彿和克里斯用同一双眼回忆这些过往，眼前那两具无头的尸体，正是克里斯最亲爱的妻子与孩子。
    希普诺斯说要他学会控梦、入梦、噬梦。他还不会控梦，却能进入他人的梦。凯因是，克里斯也是，他们在濒临死亡之际，让他进入了他们的回忆梦境。
    米欧伸出手，在梦中将克里斯的双眼蒙住，不让他沉浸在妻儿死亡的悲痛中。克里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悔恨自己没能使用魔法保护弱小的妻儿，因为悔恨着过去，让未来的自己发疯。
    这样的记忆应该被消除，希普诺斯不是说过入梦可以消除对方的记忆吗？为何没有人出手消除他的记忆？
    米欧愤怒地抓住眼前的景象，原本立体的画面瞬间变成了画布，他将那段有关空难的回忆撕得粉碎。
    这样悲惨的回忆，只有他知道就好，当事人不应该在回忆中继续痛苦。
    他擅自撕碎了克里斯的记忆，同时意识到，自己的过往记忆，或许也像这样被别人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