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伴随着周雪华滔滔不绝的叫骂，秦建邦黑着脸收了手。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周雪华，翻身上床，拉过被子继续睡觉。
    周雪华也是会看眼色的，心知今天挨打这事至此就算完了。她二话不说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的冲到门口，拉开房门站在了秦怡彤的面前。
    似乎被突然跑出来的周雪华吓了一大跳，秦怡彤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将头埋的极低：“大伯母……”
    “你还有脸喊我大伯母？要不要因为你这个小贱蹄子，我会挨打？我今个就跟你没完！看我怎么收拾你！”周雪华说着就要朝秦怡彤动手，张牙舞爪的狰狞着脸，委实有些凶神恶煞。
    秦怡彤前世也挨过周雪华的打。彼时她只会乖乖忍着，不敢反抗，也不知道反抗。但是现下的秦怡彤，却没那么傻了。
    在周雪华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秦怡彤毫无预兆的尖叫一声，疯了般的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朝大门口跑了过去。
    秦怡彤向来都是柔弱胆怯的，乍然这么一尖叫，直接就把周雪华给吓住了。
    等到周雪华回过神来，秦怡彤已经成功拉开大门，跑了出去。
    “糟糕！这个小贱蹄子！”没想到秦怡彤会真的跑出门，周雪华啐了一口口水，急急忙忙就追了出去。
    可不能让秦怡彤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否则，所有人都要知道她挨揍了。那就太丢脸了！
    骨子里，周雪华还是将自己视为城里人的。带着高人一等的情绪和想法，她惯常瞧不上清泉村的当地村民。哪怕，她而今的很多作为都早已被同化。可她自己根本不曾意识到，反而还一直自鸣得意，甚是好面子。
    秦怡彤其实跑的并不快。不是不想，而是她并无太多的力气。
    好在，村支书家离的并不远。赶在周雪华追上来前，秦怡彤已经拍开了村支书家的门。
    虽然处境跟秦怡彤不一样，但是村里需要同秦怡彤一样起早做饭的人不在少数。村支书老婆徐秀梅，亦是其中一员。
    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徐秀梅还当出了什么大事，谁料想一打开门，一个人就倒了过来。
    “呀！这不是怡彤丫头嘛？”黑灯瞎火的，秦怡彤这么一倒，差点没把徐秀梅吓坏。好在都是抹惯黑的，很快就认出来人就是秦怡彤。
    “婶子，救命……”秦怡彤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苦熬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抓着徐秀梅的胳膊喊出这么一句后，就彻底昏了过去。
    “怡彤！怡彤你咋地了啊？快醒醒，醒醒！”徐秀梅刚刚还因为认出是秦怡彤而松了口气。这一下，反而更加慌张了。
    见怎么也叫不醒秦怡彤，又察觉到秦怡彤浑身上下超乎寻常的热度，徐秀梅的脸色不由就变了：“老头子！老头子快出来看看！怡彤丫头昏倒了！”
    周雪华紧赶慢赶出现在村支书家里的时候，村支书孟大治已经披着衣服走出来了。
    事情，闹大了。
    “支书，没事没事。我家二丫头这是跟我闹脾气呢！也怪我多说了她两句。这不，姑娘家气性大，就跑了出来。给您加添麻烦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将人领走，不打扰您睡回笼觉了……”初始来到这清泉村，周雪华谁也看不上，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为此，她没少吃苦头。现下却是学乖了，也知道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了。
    比如在孟大治面前，周雪华就格外的谄媚，一心一意想要巴结和讨好。同时，她也相中了孟家闺女，想要给她家秦浩军娶回去当媳妇。
    “人都晕倒了，还睡什么回笼觉啊？”徐秀梅并不怎么喜欢周雪华。别看周雪华装的好，可不时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屑和鄙视，都是实实在在的。徐秀梅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见？
    此刻一听周雪华摆明了把过错都往秦怡彤身上推，徐秀梅登时就不高兴了。没好气的怼完周雪华，转头跟孟大治说道：“老头子，怡彤丫头好像是发烧了。这天寒地冻的，只怕会出什么事。”
    “嗯，我去找王良医生过来看看。”孟大治点点头，看也不看周雪华一眼，就抬脚出门了。
    清泉村很小，没有公立的诊所。不过村里也是有医生的，还是位下乡知青，跟秦建邦等人的情况一样。
    不过比起秦建邦一家人，王良因为医生的身份，在清泉村的待遇和地位都不可谓不高。这一点，却是秦建邦一家比不上的。
    “别别别！不用请医生，真的不用。也不是什么大病，哪能这么娇贵？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真的。”提到请医生，周雪华立刻想到了要花钱。忙不迭的，就想要去将孟大治拦下来。
    一个死丫头片子还想花她的钱？疯了么？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我说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当妈的？自己亲闺女都病成这样了，你还不让请医生？你是巴不得把孩子烧傻了是不是？”村里不是没有因为高烧没有及时医治最终变成傻子的先例，徐秀梅惯常心疼秦怡彤的乖巧懂事。此刻见周雪华的做派，不禁更加义愤填膺。
    第3章
    “这……这不是……”周雪华很想来一句，他们家没钱。然而，迎上徐秀梅那句“亲闺女”，周雪华憋了好半天，也还是没敢把实话说出口。
    因为秦怡彤是顶替秦怡雯下的乡，对外自然也就是秦建邦和周雪华的亲生女儿了。
    为了以防被发现，秦怡彤在外面是很少直接称呼秦建邦和周雪华的。只有回到家里，才会如实称呼一声“大伯”和“大伯母”。
    而秦建邦和周雪华，从来都是以“二丫头”来指代秦怡彤。听着亲昵，实则是担心出纰漏、被拆穿。
    此刻被徐秀梅当面指责当妈的不称职，本就心虚的周雪华当即就慌了，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看出周雪华的心虚，徐秀梅越发看不上周雪华。冷哼一声，直接扶着秦怡彤往自家闺女的屋里送。
    说起来，徐秀梅一直都知道秦怡彤很瘦弱。但是此刻真正碰到秦怡彤的身体，她才切实意识到秦怡彤到底瘦到什么地步了。
    哎，也是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妈不爱的……
    此般想着，徐秀梅保护欲上来，就更加坚定的打算将此事管到底了。
    孟春娇一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哪想到她妈居然直接把秦怡彤送到她屋里来了。
    不怎么情愿的撇撇嘴，孟春娇还是认命的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将床让给了秦怡彤。
    “妈，她没事吧？”孟春娇跟秦怡彤同岁，今年都是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不过比起常年营养不良的秦怡彤，孟春娇就真可谓水嫩娇美了。
    加上孟大治这个村支书的身份，孟春娇打小就过的比村里其他姑娘好，在家里也尤为受宠。虽然有些娇气，但心思单纯，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不然，此刻她也不会将自己的床让给一身脏兮兮的秦怡彤了。
    “不好说。”说到这事，徐秀梅就忍不住直叹气，“真是作孽。好好一姑娘，愣是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那能怪得了谁？还不都是秦怡彤自己不争气？怎么不见秦怡香做那么多活？也就秦怡彤傻兮兮的好欺负，什么事都默默干。我都好心提醒过她多少回了，可她就是不听。每次都只是笑笑，差点没把我气死。”只觉得自己一番好心被无视，孟春娇对秦怡彤的意见可大了。
    “你呀！怡彤是姐姐，自然是要照顾妹妹。那秦怡香又不是个勤快的，根本就指望不住。一家子都要吃喝，还能各个都跟着偷奸耍滑？”徐秀梅对秦怡香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不过，到底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多管，就只能交代孟春娇多去帮帮秦怡彤。
    偏生孟春娇自己也是个脾气大的，劝过秦怡彤几次却不见效之后，她就不乐意了。口口声声嚷着秦怡彤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白费她那么多的口水，还要跟着生一肚子的气。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下文了。
    “姐姐怎么了？当姐姐的就活该被妹妹欺负？活该多干那么多活，还吃力不讨好？”对上徐秀梅的话，孟春娇却是不赞同。非但不赞同，还极为怒气不平，“照我说，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合着伙的在欺负秦怡彤……”
    “嘘！”还记得周雪华就在他们家的院子里没有离开，徐秀梅拉了拉孟春娇，指了指门外，提醒道。
    “哼！”孟春娇之前也有听到周雪华的声音。冷哼一声之后，便不说话了。倒不是怕了周雪华，而是不想被周雪华缠上。
    最近一段时间，周雪华每次见到她就格外热情，极力邀请她去家里做客。孟春娇虽然单纯，却也不傻。确定周雪华是想要给她介绍对象之后，立刻就避而远之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因为秦怡彤的关系，孟春娇对秦家的印象特别不好，更别提嫁过去了。
    所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孟春娇是不想跟周雪华碰上的。
    此时此刻的周雪华却是没有太多心思来缠上孟春娇。主要是眼看着天色快要大亮，秦怡彤还不回家做早饭。待会秦建邦四人起床，岂不冷锅冷灶，没得早饭吃？
    这要不是在村支书家，周雪华是铁定会直接一盆冷水泼到秦怡彤的脸上，晾秦怡彤也不敢不醒。但是好死不死的，秦怡彤跑来了村支书家。
    咬咬牙，周雪华再三纠结之下，最终还是不甘心的跺跺脚，自己先行回家做早饭去了。
    至于还睡在这里的秦怡彤？反正医生不是她请的，她不给钱。孟家要当这个滥好人，就干脆一块帮忙把医药费也全给了好了！
    王良来的很快，给秦怡彤诊断的时候，却是接连皱了好几次眉头。
    “咋地？怡彤丫头不要紧吧？王医生你倒是赶紧跟我们都说说啊！”徐秀梅是个热心的。眼见王良表情不对劲，连忙心急的问道。
    “饥寒交迫引起的高烧不退。她这是被饿的不行，又受了寒气……”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说起病因，王良忍不住有些唏嘘。
    “什么？饿的？”徐秀梅忍不住就睁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不可能吧？秦家也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啊！更何况怡彤自个儿还赚工分、领口粮呢……”
    “肯定是被秦家人虐待了呗！”孟春娇也是满脸的不敢相信，不过片刻后，她又极为轻易就接受了王良的诊断结果，“我就说秦家没一个好人吧！果然被我说中了。”
    “还真是……”消化完王良的结论，徐秀梅的怒气翻涌而来，扭头看向一直没有表态的孟大治，“老头子，这事你可要管到底。好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秦家这是要活活饿死怡彤丫头啊……”
    孟大治的脸色一直很沉。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床上的秦怡彤醒了过来。
    秦怡彤是不敢放任自己昏睡太久的。哪怕她对孟家人是相信的，却也不敢冒险豪赌。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她等不到下次，也没有所谓的“来日方长”。
    所以，在稍微有点意识之后，她就立刻睁开了眼睛。同时，也听到了徐秀梅帮她抱打不平的话语。
    不得不承认，听到徐秀梅的这番话，秦怡彤是感动的。
    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受到来自旁人的善意了？前世的她，很是努力很是辛苦，换来的也只是家人的冷酷无情和残忍伤害。
    就是身边本来还会同情她的人，渐渐也都对她失望，只觉得她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是啊，她可不就是自找的？但凡她性子强硬些、对那些所谓的家人心狠点，又哪里会将自己逼到那步田地？
    想着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和伤害，秦怡彤不禁就红了眼圈，眼泪吧嗒吧嗒，无声的往下落。
    “哎呦我可怜的丫头！别哭别哭。有婶子在呢！以后再有委屈，跟婶子说，婶子帮你出头。”徐秀梅也是当妈的人。自家闺女她向来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的。而今看秦怡彤这么一哭，忍不住就跟着难受了起来。
    “我说你干嘛就只知道哭啊！他们不让你吃，你就真的不吃？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家一天三顿饭可都是你在做，你就不知道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把吃的端给他们吃？”孟春娇本来都对秦怡彤放弃了，下定决心以后都不会再管秦怡彤的事。可是此刻看着秦怡彤无声掉眼泪的画面，她忍不住也跟着鼻头一酸，再度动摇了。
    “哎，也是当爸妈的太狠心……”王良现年四十岁，特殊年代特殊事件，尽管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却是直到现下都还没结婚，更加没有一儿半女。
    也所以，碰上秦怡彤的情况，他更多的是站在秦怡彤这边，指责起了秦建邦和周雪华。
    “他们不是我爸妈。”秦怡彤一直都没开口，突然这么一说话，却是直接爆出了猛料。
    想要摆脱大伯一家，秦怡彤就必须尽快揭开她和大伯一家的真实关系。否则，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都还是徒劳。
    反之，只要将她跟大伯一家的关系公之于众，局势立刻就只会对她更有利了。
    这，才是秦怡彤的真正目的所在。
    “什么？不是你爸妈？怎么可能？”孟春娇是最先耐不住问出口的，瞪圆了眼睛看着秦怡彤。
    这年头，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可爸妈怎么可能是假的？太荒谬了吧！
    因为秦家是下乡知青，对于他们家的情况，孟大治这个村支书还真不是特别的了解。眼下被秦怡彤这么一说，登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是我大伯和大伯母，亲的。”秦怡彤会找上孟家，为的就是跟孟大治说明此事。面对孟大治的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八年前从g市来到这里的时候，大伯和大伯母说堂姐身体不好，不能下乡，求着我爸妈把我换了过来……”
    第4章
    “简直是目无法纪！”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事实真相，孟大治直接黑了脸。
    “所以说，你是代替他们家的亲闺女，跟着来咱们清泉村遭罪了？那他们怎么还敢这样对你？他们……”徐秀梅的重点却跟孟大治不一样。她愕然的，是秦家这么多年对秦怡彤的苛刻和虐待。
    顾忌着秦怡彤的心情，徐秀梅这才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然而，秦怡彤本来就是起心把此事揭开，想当然不怕被戳的遍体鳞伤。
    就好像没有发现徐秀梅的欲言又止，秦怡彤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随即更加仔细的继续补充道：“在g市的时候，大伯和大伯母对我很好的，也很疼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承诺过我爸妈，会将我当亲闺女疼，对我比对怡香还要好。我会答应帮堂姐下乡，也是真心将大伯一家视为亲人，不想堂姐跟来受苦。这是大人们之间的决定，也是我的真实意愿。”
    “哎呦喂，你还真实意愿？我看你就一傻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大傻妞！你那大伯和大伯母是真心对你好？他们要是真的对你好，能一个劲的虐待你，拼命让你干活？能活活把你饿的昏倒，直接去掉半条命？你……”孟春娇实在听不下去，直接开呛，“得，我算是彻底对你这傻妞大开眼界，又长了见识。你就一个人躺在这里慢慢回味你大伯和大伯母对你是如何如何的好好了。反正我是饿了，我要去吃早饭了。”
    丝毫不意外孟春娇的反应，秦怡彤抿抿嘴，登时就不说话了。
    孟春娇本来不想理睬秦怡彤的。可是看着秦怡彤就这样惨白着脸躺在那，她又觉得挺可怜。
    “放心吧！来了我家，别的不说，一碗粥还是有的。再怎么样，也饿不死你。等着，我去给你端粥。”孟春娇的语气并不是很友善，不过她话里的内容却是发自真心实意，恰恰也是秦怡彤现下当务之急最需要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