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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十三 ·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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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去宁和宫,寒蓁心里已没那么不踏实。只是算算时间快是宫中女眷晨昏定省的时候,不知太后此时传她去有什么吩咐。
    到了宁和宫,江姑姑没引她往殿中去,反如好姐妹似的拉着她的手,往殿□□院而去。殿后空地上聚了一撮人,人群中时不时有喝彩声传出。
    太后站在人群中心,她脱掉了冬日里厚重的外披,只穿了件洋红的骑装,领口袖口都缩了银边,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她正在舞刀,形如新月,刀柄上嵌了块绿松石,是一把寒蓁从未见过的弯刀。昨夜下了层薄雪,到了晨起,日头反而破云而出。
    潮水般的日光倾泻而下,映在刀锋上,刀光湛然而凛冽。太后的眉宇间也是凛冽的,似是也含着一把锋锐的刀,随时可以劈山斩浪。
    都说剑走轻灵,刀走厚重,可那把弯刀握在太后手中,便如银蝶一般翩然纷飞,快不眨眼。寒蓁屏气凝神,却依然无法看清那把刀的行动轨迹。
    到了如今,她才终于明白鞑坦的女子是怎样一种存在。
    “小含真?你来了。”错身间太后注意到立于人群中的寒蓁,立时停下动作,将手中弯刀随意往地上一掷,大步流星走上前来。那幅生机勃发的模样,若说是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也有人相信。
    “见过太后娘娘。”寒蓁缓过神来,婷婷俯身。
    “别忙见礼,你带着手帕子没有,给我擦一擦。”太后凑上来问她,她额上鼻尖皆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寒蓁四下一望,见江姑姑走开收拾兵刃了,便从袖中抽出帕子来,叠了两叠,动作轻柔地拭去太后额上汗水。
    寒蓁见太后似乎无意再舞刀了,提醒道:“太后娘娘方出了汗,若在风口待着恐会受寒,不如回殿中去吧。”
    太后点头称是,拉着寒蓁往殿中走,边走边道:“上了年纪的人不常活动一下筋骨,倒真觉得自己要烂在这个宫里头了。”
    她用词直白,听得寒蓁微微心惊,忙道:“太后娘娘还年轻得很,奴婢瞧着反倒年轻人更硬朗些。”
    太后“唔”了一声,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是啊,你这般老成,和皇帝像得不得了。”引得寒蓁悄悄红了脸。
    出了一身的汗,自是浑身粘腻。殿中早有人备下香汤,太后等不得江姑姑,只让寒蓁伺候。
    “方才那段,你看了有何感想?”太后背靠在浴桶边沿,支着脑袋问寒蓁。
    寒蓁想了想,推开探头探脑试图喝一口香汤的勒苏,道:“奴婢只觉得好,旁的说不出来。”
    “往后你常来我这里,我也好教教你。”太后含了笑,打趣般道,“太上皇喜欢柔顺的女子,我不得已抛开这东西十多年,如今捡回来倒颇意犹未尽。对了小含真,你晓得我从前只是公主的侍俾吗?”
    寒蓁应一句知道,便似开了太后的话匣子,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
    “说来公主也走了那么多年了。当初公主怀着皇帝时,与太上皇感情极好,我在旁瞧着也觉得是神仙眷侣。那时太上皇时常说等公主腹中胎儿长大,她就是太一城中最尊贵的女子,也是唯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岂知世事弄人······”太后轻叹着,仿佛陷入久远前的回忆一般,“公主为了生皇帝难产了一日一夜,先皇后送来的太医助产婆都派不上用场,太上皇不知为着什么也没来瞧上一眼·····”
    寒蓁听她的话中逐渐露出了点不对的苗头,却无法出声打岔,只好低着头,做出浑然不觉的模样来。浴间里众人被遣退,只有勒苏颈上挂着的铃铛声和着太后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
    “皇帝一出生,就被扔到了聆院。我直到生下昭茗才有了见他的机会,他分明比昭茗大了不止一岁,那时却比才出生的昭茗还瘦小······”
    “待他长到五六岁时,宫里头的皇子们似乎一夜之间得了什么授意,总在我瞧不见的地方欺负他。那孩子也犟,从来不与我提起,若非昭茗提醒,我倒真以为后宫里头的那些女人真如此善良。”
    太后提起多年前宫墙中的秘辛,丝毫不避讳她。寒蓁起初还觉得不妥,听得一阵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她想起皇帝脊背上那些伤痕,想起他说“疼”时的语气,微微捏紧了手中小巾。
    “未免太过狠毒······”寒蓁轻声道。
    太一城中女人的明争暗斗从来不会停止,为了争位分、为了争宠爱,再善良的人也未必能保持初心。
    可是授意自己的孩子去对付另一个孩子,又算得上什么母亲。
    “今日皇帝携昭茗来见我,我看他的脸色到比以往好看得多。想来他昨夜是难得睡沉了。”
    “太后娘娘制的香有奇效。”
    “哈,这可未必。”太后白皙的指间蜿蜒缠着一束赭石色的发,漫不经心道,“我不过是信手胡乱制了些,究竟有多少用,我也知晓,皇帝为的不是这个。小含真——”
    她忽然郑重其事唤起寒蓁的名字,叫她悚然一惊,忙道:“奴婢在。”
    “皇帝很少如此亲近一个人,望你不要辜负他。”
    寒蓁抿了嘴,说不出话来。太后也不在乎她的回答,伸手让她扶着起身。穿衣时,太后腰间一片青影引得寒蓁多看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偏偏一时想不出在何处见过。
    “这是鞑坦国特有的花,只生长在极寒的草原上,大楚没有。”太后点了点那片花绣,“黥纹在你们大楚多是罪犯身上所纹,但在鞑坦国,成年女子身上都会有一片,以此象征勇武。”
    是了,纹在她人皮肉之上的花,她又怎会见过。想来只是一时的错觉,寒蓁干脆地丢开这个问题,服侍太后梳头。
    回到殿中,皇后与贵妃皆在了,端端正正坐着吃茶。
    “来得早了,可用过早膳没有?”见了这两人,太后也端庄起来,摆出慈母般柔和的笑意问道。
    皇后一径掩了口笑道:“谢母后关怀,儿臣早知母后关心咱们身子,用了来的。倒是儿臣瞧着贵妃脸色不好,恐是有恙。”
    贵妃最烦皇后这幅贤良淑德的模样,好似她当真对自己有着十分的亲切、十分的关心似的,但在太后面前也不敢造次,也笑回去:“姐姐眼儿真尖,臣妾不过是昨晚睡得不□□稳,今早起来脸色就白了点。没想到用香粉遮了遮,还是叫姐姐看出来了。”
    太后捉着勒苏揉它的毛,似是丝毫不在意两人的唇枪舌剑,口中却轻声嘀咕道:“又开始了。”
    寒蓁了然,太后性子豪爽,想来不耐烦这样的话里有话的场景,当初做太上皇后妃是也就罢了,当上太后还要瞧着皇帝的妃子们这般虚以为蛇,心里头指不定有多苦闷。
    其实不独太后一人,殿中哪个人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太后没忍上多久,捏了块梅花糕慢慢吃完便道:“好了,难得你们姐妹情深,这些话却得先搁在一旁。今日哀家有件正经事要说。”
    “这快年下了,也该准备起除夕的宫宴来。今年鞑坦国国君也要出席,可不能懈怠。”
    “鞑坦国君?”皇后想都没想就皱眉问道,“怎么先前从未听说?”
    “说是昨日才上的折子,那头也是临时起意。”太后摆摆手,“往年都是皇后你一人操办的,此处事关重大,哀家想着你一人太过辛苦,便由贵妃从旁帮衬着吧。”
    这一下是意外之喜,贵妃喜不自胜,忙站起来谢恩。
    “还有陆御侍,你身为皇帝身边的女官,若皇后与贵妃有顾不到的地方,你可得细心周全。”
    一旁老神在在的寒蓁怎么也想不到这把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这一下皇后与贵妃都望了过来。皇后还可,只是皱了皱眉,笑容仍然不减,贵妃却掩不住一脸的震怒,在宁和宫无法发泄,只好愤愤跺脚。
    两人走后,太后也不多留寒蓁,瞧着时辰皇帝快下朝了,便叫寒蓁往御书房去。
    太后这主意于规矩而言,并不有失妥当。论理宫宴这等事本就该由后宫妃子主办,高品级的女官从旁协助。然而她进宫一事早就引得旁人侧目,太后此时将贵妃与寒蓁并列提起,不怪他人多想。
    寒蓁叹着气往御书房走,她生怕再撞上皇后或贵妃,徒惹麻烦,便挑了小路走。途径一处小院,地处偏僻,青瓦粉墙,破败的墙面上攀着许多枯黄的紫藤,她似有所感,抬头一望,见那匾额刻着上“聆院”二字。勾动心绪,不由怔怔立住了。
    就是这会功夫,一旁灌木从中猛然蹿出个个子娇小的人,直撞在她小腿上。寒蓁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她顾不上疼,连忙蹲下来扶住往青石路上坠去的红色人影。
    “本宫未见过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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