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梅嫣很希望徐慧的孩子能和师娘一样大哭大闹，可是他没有，反而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一个，平静得有些异于常人。
    师娘看着孩子，看着女儿的尸体，悲恸再度席卷全身，当有人提醒他们该出来的时候，竟扶着墙壁，昏厥过去。
    在和过于糟心的纷乱之中，她也顾不上照顾小朋友的反常，和工作人员努力扶着师娘，将师娘送去了休息处。
    等师娘醒了之后，情绪稍稍缓和之余，她才突然意识到，师娘的外孙，那个叫孟昀的小男孩不见了。
    师娘也问：“小昀呢？”
    梅嫣紧张地摇了摇头，“师娘，您先躺着不要着急，孩子心里也难过，可能还在停尸房外面守着，我这就过去看看。”
    她告知护士帮忙注意点师娘，拿着手机赶紧冲到停尸房前，可周围并没有孟昀的身影，找了两圈也没找到。
    无奈之下，梅嫣找到了医院负责人，请求帮忙查一下监控。
    医院的监控并非她说看就能看的。
    梅嫣磨破了嘴皮子，后来还是请了他们感染科的主任过来说清楚，院方才同意查看停尸房周围的监控录像。
    录像显示，他们送师娘去休息的时候，孟昀本来一直跟着的。
    到第二段录像前，他就不见了。
    然后查了医院出入口监控，发现他确实是一个人走了。
    离开医院，不知所踪。
    梅嫣立刻打车去了徐慧家里，家里房门紧锁。她又托人问了孟家人，孟家这才晓得徐慧出事了。
    当孟昀的奶奶紧张地尖叫了一声后，她失望地抚了抚额。
    孟家人，也不知道孟昀跑去了何处。
    这时，梅嫣突然反应过来了，孩子失踪，她为什么一个人瞎找，她应该报警啊！
    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糊涂。
    值勤的警察调查监控后发现，孟昀上了一辆出租车，又根据出租车司机，确定他最后的下车地点是游乐场。
    司机道：“我当时问了他好几遍，本来我不想载他的，但娃儿看着很聪明，说是去游乐场找东西，我问他爸爸妈妈呢，他说爸爸妈妈就在游乐场工作，我这才带他过去的。”
    最近游乐场有周末不夜场活动，营业到晚上凌晨两点。
    而现在，游乐场已经快到了关门时间。
    警察远程调配附近警员过去询问，游乐场也在关门时候发了通知。
    最终，大家在儿童游玩的城堡上找到了他，城堡夜场是不开的，大家都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爬上去的。
    梅嫣同孟家二老一同来到游乐场。
    孟奶奶看着孙子蹲在城堡的烟囱上，着急地问：“乖昀儿，你快下来，奶奶要被你吓出心脏病了啊。”
    孟爷爷则是在一旁唉声叹气，“孟亓晟这个不肖子！我非要打断他的腿！”
    孟奶奶劝他：“唉哟，你也不要老是骂亓晟，他叛逆也都是被你小时候打出来的。”
    “他枉为人父不配为人夫！”孟爷爷气得瞪着夫人，“要不是小时候你总护着他，他能便现在这样儿？天天不着家，天天鬼混，丢死我们孟家人的脸了！”
    梅嫣无奈地看了二老一样，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也还总是为了儿子的事争执。
    底下的人叫了孟昀好多遍，孟昀愣是不理不睬，一直仰头看着天空。
    后来，警察趁着他不注意，直接把他从烟囱上抱下来。
    被强行抱下的孟昀一肚子火气，嘴里嚷嚷个不停，还咬了警察的肩膀。
    孟奶奶赶紧过去想抱一抱孙子，孟昀却抬手挡开他，“别烦我，我一个人在上面好好的，要你们多管闲事！”
    “昀儿啊，你在那个上面多危险啊！”
    “哪里危险？”孟昀梗着脖子，对所有人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警察和孟家二老确认无误后，让二老把孟昀带回家。
    孟昀他甩着袖子，气哼哼地说要回医院，他仰头看了一眼梅嫣：“外婆醒了吗？”
    梅嫣心想，这小没良心的，还晓得他外婆之前昏倒的事啊，可真是难得。她告诉孟昀：“师娘醒了，正在等你消息。”
    “那赶紧走，磨叽什么？”
    孟家二老跟着孟昀：“昀儿，这么晚了，先和奶奶回去睡觉，好不好？”
    “不好，我要去看看外婆。”孟昀语气微顿，“我爸呢？”
    孟家二老沉默着，彼此对视，不知道如何开口。
    孟昀身子一僵，“他就知道工作，就知道工作！”
    刚上小学的他并不清楚，他的父亲此刻并不是在工作，只是每回孟亓晟不在家，他都理解为父亲在外面忙于工作。
    “很快就回来了。”孟奶奶惭愧地安慰孙子。
    “我不信！”孟昀坚持要去医院，别人也没有办法。
    到了医院，孟家二老站在病房门口，有些愧对梅嫣的师娘。
    梅嫣也看出来师娘不想见他们，便在门口传话：“师娘伤心过度，二位请回吧。”
    “那……”孟奶奶叹气，“孟昀咱们得带回去。”
    梅嫣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发呆的孟昀，无奈耸肩，“如果你们叫得动他的话。”
    这深更半夜的，她也不想再费心多看管一个不听话的男孩。
    “昀儿？”孟奶奶试探性地叫了他几声。
    孟昀纹丝不动，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嫣走进病房内，弯腰柔声问孟昀：“孟昀，你要和爷爷奶奶回去睡觉吗？”
    孟昀摇头。
    梅嫣点点头，“那你不要再乱跑了，好不好？”
    孟昀不吭声。
    不吭声，梅嫣就当他答应了。
    她不能对眼前这个男孩要求太多，他还太小了，这么小就亲眼看见母亲自杀后的场面，内心的波动想必不是她能理解的。
    孟家二老也看出来今晚他们是带不走孟昀的。
    孟老爷子叹气：“除非你那个混账儿子赶紧回来，否则，这孩子真没人管得了。”
    送走孟家二老后，梅嫣请朋友帮忙找个心理医生。
    她想推荐给孟昀的监护人孟亓晟，假如她这段时间能见到孟亓晟的话。
    孟家二老走了很久，师娘还是保持着背对着门的姿势。
    梅嫣不敢开口说一个字，她默默地拿出刀子，开始削苹果。
    一整夜的悲伤，是很耗体能的，虽然知道师娘吃不下，但是她还是削了两个苹果。
    将苹果切成几瓣，放在干净的塑料盒子里。
    “师娘……”
    师娘的肩膀仍旧在颤抖。
    这世上有许多种悲伤，无论是落在谁的笔下，无论描述的多么伤怀悲戚，都抵不过当事人经历时的万分之一。
    梅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苹果，小声叹了口气。她转身问孟昀：“要不要吃点？”
    孟昀此刻也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他木然地抬起头，看着梅嫣。
    “吃点吧。”梅嫣眼神里带着祈求。
    孟昀朝她伸出手。
    梅嫣赶紧把手里的苹果瓣递给他。
    他一手拿着苹果，一手却还是保持着要等着接东西的姿势。
    “刀。”他眼睛盯着梅嫣手里的水果刀，“我不要用手拿，我要用刀叉着吃。”
    梅嫣看着他黑乎乎的手，有些迟疑：“要不我带你洗个手？”
    “不洗，我不吃了。”
    “好好好，你自己用刀叉着吃。”梅嫣告诉他，“小心点，刀很锋利的。”
    见孟昀拿刀后确实是叉着苹果在吃，梅嫣松了口气。
    她转身看着师娘，好几次想张嘴劝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她看着师娘情绪依旧不稳定，冲了杯温开水，“师娘，您要不喝点水吧？”
    “不用了，小嫣你帮我带孟昀去睡觉吧，师娘没事。”师娘哽咽着，深吸了一口气，“我马上就好了。”
    梅嫣放下杯子，心里颇为难受。
    她扭头看着孟昀，却发现孟昀起身走到了门口。
    她赶紧跟上，只见孟昀跑了起来，似乎是朝着停尸房跑去的，跑得飞快。
    梅嫣吃力地追上孟昀，拽着他的肩膀，却发现他手腕处有血，是他拿刀子自己划破了一层皮。
    梅嫣瞪他：“你疯了吗孟昀，你怎么能划伤自己！快给我看看！”
    “关你屁事！”孟昀大声嚷嚷，“放开问，你谁啊，你又不是我爸妈，你管不着我，你放开我！”
    梅嫣气得脑子嗡嗡直响，“你外公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我就是你姨，我就能管你！”
    “屁呢！滚！”孟昀鼓着嘴，“而且我没疯！”
    说着他还举起了刀子，试图威胁梅嫣。
    梅嫣一巴掌拍下他手里的水果刀，在他发蒙的时候，扒着他小屁股，啪啪连着打了好几下，“我就是管教你了！”
    打完，梅嫣又后悔了，用力抱着孟昀。
    孟昀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大声问梅嫣：“我只是想问问妈妈，划手腕明明那么疼的，她怎么下得去手啊，她怎么能不要昀儿了啊。”
    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不懂什么叫死亡，只是他不该承受这样的事实。
    梅嫣低头，把眼泪蹭在了孟昀身上，“阿姨道歉，对不起，你不要难过了。”
    她抱着孟昀去找护士给他包扎。
    在她抱着孟昀去找护士的时候，周晔从旁边经过。
    周晔没有叫她，而是下意识地戴上了口罩。
    一旁，助理悄声告诉周晔刚打听到的消息：“好像，是孟家少爷的妻子徐慧女士自杀了。”
    “徐慧……”周晔若有所思。
    他知道，徐慧是徐博士的女儿。
    而梅嫣怀里抱着的男孩，是孟亓晟的儿子，几年前，他曾见过这个叫孟昀的小男孩。
    那时候孟昀才两岁不到，话都说不利索。
    一眨眼，也长这么大了。
    助理还要上前说话，周晔道：“离我远一些，注意着点。”
    助理应声点头。
    刚才，就在刚才，周晔拿到了今天的检测数据。
    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