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认

    以叶夜多年的学渣眼光去看，顾奕笙的马原课和以前欧阳老师的马原课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除去最开始点名时点了两次自己的名字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叶夜其实有过瞬间的怀疑顾奕笙是不是认识自己，但在之后时间里，顾老师都没有往他这里再多看一眼，十分冷漠，十分陌生。
    想来应该的确是不认识自己的。
    于是在趴在课桌上认真看了半节课小顾的美貌之后，叶夜就又看起了手机打发时间，直到一二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才在班里骤然响起的收书声中抬起头。
    顾老师的魅力无双，班里的几个胆大的漂亮女生推推搡搡地上了台搭话，脸上带着兴奋又害羞的笑，乍一看还挺青春。
    隔着老远的距离，叶夜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只看到顾奕笙摇了摇头之后，那几个女生就互相鼓鼓嘴巴，又说了两句，这回小顾直接不理人，她们只得失望地走了。
    同宿舍的路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的情况，一直看到女生们离开，才啧啧了两声:“看来是搭讪被拒了，可以啊，我们班女生这么漂亮，这个顾老师居然可以完全不为所动。”
    大白把包收拾好，闻言意有所指地认真评价了句:“师生恋风险很高的。”
    叶夜笑眯眯地回:“高风险高回报。”
    大白猛地回头，惊悚打他:“你给我停一停脑内的危险想法！”
    叶夜笑着躲开:“没有没有，别那么警惕啊白哥，我就是开个玩笑。”
    大白非常怀疑，但也没有证据，只能用眼神威胁叶夜做个人。
    他们宿舍不喜欢拥挤，惯常是等到班上和走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离开，这回也是这样，嘻嘻哈哈地坐在位置上闹了好一阵，才陆陆续续站起身往前门走。
    叶夜调整双肩包的带子慢了两步，走在了最后一个，路过讲台时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却是正对上了顾奕笙抬起的视线。
    叶夜没有看清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完全是习惯性地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站在讲台后的顾奕笙神色微变，猛地向前两步，伸手用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一拉，力气大得让叶夜向后踉跄了两步。
    这一拽的动静不算小，走在他身前的小斌反射性地回头也来拉他，等确定了叶夜还好端端站着之后，才去看拉着他室友的新任代课老师。
    但这位姓顾的代课老师并没有看他，而是眼也不眨地看着叶夜。
    对于某种危险的奇异直觉让小斌警惕了起来，他迅速地转头与同样靠了过来的大白交换了个视线，然后拉着叶夜的胳膊靠近了两步，凑在叶夜的耳边低声问:“老叶你没事吧？”
    叶夜保持着胳膊被一左一右两个人拉着的姿势，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对小斌的问话摇了摇头，又回头去看拽着自己的顾奕笙。
    理应不认得他是谁的小顾老师沉默地凝视着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沉甸甸的，像是藏着无数隐晦的深意，层层叠叠，透不进半点光。
    叶夜唐突地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回头看向小斌，以及随着小斌的止步而全部皱起眉头看过来的舍友们，迅速露出了个安抚的微笑，转动了一下手腕示意小斌松手，笑眯眯地解释说:“顾老师应该是有事想问我，没什么事，你们先去下个教室占位置，我等等就过去。”
    小斌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叶夜也很怀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出事？”
    小斌:“......”
    他们宿舍一直在背地里觉得叶夜迟早会被他的那些前男友们联名雇凶杀了。
    但这话不太适合说，叶夜又是一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样子，小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松开了手，又瞥了瞥那个顾老师。
    姓顾的代课老师垂下了眼睫，仍然什么都没说，阴沉沉的。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斌眼睛里的探究都要快化成实质了，叶夜赶忙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滚蛋。
    小斌嘀嘀咕咕地走了。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此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叶夜确认了舍友们都离开了，才无声地吸了口气，转过身，看向了顾奕笙。
    他伸手按在了顾奕笙握着自己的手腕上，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地，叹了口气。
    叶夜不是一个会否认过往感情的人，他从来都坦然承认每一段曾经在他生命中出现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他喜欢每一个人，当然了，直到现在也是一样的。
    所以即便这个世界严格来说属于他的休假时光，即便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顾奕笙会出现在这讨债，他也不会选择装傻充愣地否认这段感情或者上演对面不相识。
    于是叶夜露出了笑容，笃定地问:“你认出我了是吗？”
    在他问出口的一瞬间，叶夜感觉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他看见顾奕笙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低垂着眼睫的眼眶中滚了出来。
    在吱呀呀的老旧电风扇的运转声之下，顾奕笙无声地，安静地，压抑地，像是生怕打扰到什么一样痛哭了起来。
    眼泪不断地濡湿他的睫毛，划过他的脸颊，最后摇摇欲坠地悬挂在他尖尖的下巴之上，再滴落在叶夜的手上。
    泪水明明是凉的，可触到肌肤上时，却烫得吓人。
    叶夜的心瞬间就化成了水。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斗争，就伸手去擦顾奕笙的泪水，在对上镜片后那双黑沉沉的，泛着水光的眼睛时软软和和地道:“小顾老师，别哭啦。”他笑了起来，语气像是在哄什么小朋友，“等等出去了，眼圈红红的，要怎么见人呀？”
    顾奕笙听到他的话，有些狼狈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停止自己的哭泣。然后他抬起脸，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有滴泪水悬在下睫毛上，说:“...好。”
    叶夜的心尖尖都被这句话给可爱到颤抖了起来，甚至想亲亲小顾同学湿漉漉的眼睛。
    但还在他琢磨着怎么摘掉眼镜比较不容易磕到小顾时，顾奕笙便率先开了口。
    “我...”他刚开了个头，便又停住了，睫毛因为惴惴不安而微微颤抖。
    叶夜看了一眼顾奕笙的手臂，敏锐地明白过来了他的意图，于是干脆直截了当地向前一步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顾奕笙。
    当叶夜还是叶晨阳的时候，他比顾奕笙矮了一个头，每回抱他都是埋到小顾的胸膛里，如今以叶夜的身份伸手拥抱时，两人的身高基本相当，叶夜只能把下巴轻轻地搁在小顾的肩膀上。
    他拍了拍顾奕笙的背，轻而清晰地在他耳边说:“我还活着，是真的。就在这个学校里读大二，专业是金融，等等还有两节专业课。”
    他笑了起来:“而且我真的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
    那熟悉的，滚烫的体温，即便是隔着衣服布料，仍源源不断地涌入顾奕笙的血管，流淌进他的蜷缩的心脏，令它重新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这一刻，顾奕笙想。
    就算未来有再多苦痛也无所谓，只要现在有他就好了。
    只要他还在就好了。
    只要愿意再予他一点垂怜，就好了。
    叶夜安静地任顾奕笙发泄似的用力抱了一会儿，才笑着开口说:“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吗？”
    顾奕笙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应答:“好。”他吸了口气，“想吃什么？”
    叶夜:“你定吧。”他想起了什么，又补充说，“以前都是我定的，这回轮到你了。”
    顾奕笙像是轻轻地笑了声:“好。”
    叶夜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盯着教室门还想再说句什么，就忽然看见了一个学生的脸出现在了门边。
    隔着一个短短的过道，叶夜和那个大概率是来阶梯教室准备上下一节课的学生面面相觑。
    学生颤巍巍地喊了声:“顾...顾老师？”
    背对着门口的顾奕笙:“......”
    电光火石的瞬间，叶夜的睫毛一垂，眼眶迅速盈起眼泪，松开了抱着顾奕笙的手臂，吸了吸鼻子，站直了身子说:“谢谢顾老师。”
    顾奕笙默默看着他。
    叶夜楚楚可怜地说:“您长得真的和我去世的表哥特别像，我们关系一直很好...谢谢老师允许我这种要求。”
    学生迷茫而震惊地转头去看顾老师。
    顾奕笙:“...嗯。”
    叶夜露出故作坚强的笑容:“那我去上下节课了，老师。”他这么说完，就对着那个状况外的学生满脸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转身就要走，结果刚迈开两步，就被顾奕笙又拉住了手腕。
    顾奕笙的眼角还有点红，但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语气也配合地满是公事公办的客气:“叶...同学。”
    这装不熟的感觉让叶夜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一下。
    顾奕笙的眼角也随之柔软地下压了些许，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机，轻声说:“如果生活上还有别的事，可以联系...老师。”
    叶夜忍着笑伸手接过了他的手机，飞快地打上了自己的手机号还回去，又装模作样地道了个谢离开，等一离开那个学生的视野，就忍不住彻底笑了开，眉梢眼角都挂着春光。
    小顾可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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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叶夜还不知道，小顾只是先锋部队，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