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张子辰正在片场的大树下乘凉，戏服厚重，他拿着小电扇，一丝暖风聊胜于无。听了经纪人的话，张子辰并没有觉得放心，反而越发不安。
    经纪人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俊哥，这件事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好，毕竟我和方导有约在先。”他道。
    张子辰在圈子里混迹的时间不短，去年靠终于拿到了金鹿奖影帝，得到了大众认可。看起来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部片子他实在是沾了角色的光。那部剧题材好，人设接地气，制作团队精英云集，导演更是手把手帮着他把角色掰碎揉开了理解，这才有了现在的成就。今年上半年他主演的两部电影反响都不佳，观众对他的演技也有一定质疑，所以张子辰才有心回电视剧组里再磨炼一番。
    前天突然接到白筱婷的电话，邀请他在新剧《复仇千金》合作。考虑到白筱婷的背景，张子辰没有直接拒绝，口头上应承了一下，没想到经纪人是个行动派，直接和方行导演那边摊牌了。
    其实从剧本上看，张子辰觉得方行这部《一夜鱼龙舞》更有潜力，不过这个剧的投资也确实是问题，在明知对方手头不宽裕的情况下，他的片酬只能降到人情价。而白筱婷背后有睿达集团，所以无论片酬还是宣传都不用担心，不过剧本就没什么惊喜，甚至还有些白烂。
    两项衡量，经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白这边的邀约，张子辰原本也同意了，但是今天仔细想了想，又有些后悔。
    他对经纪人说：“俊哥，我仔细想过了。麻烦你再跑一趟，和方导说，我们还是维持原本的约定，等这边杀青，我马上就会到剧组报到。”
    经纪人的语气一下激烈起来。
    张子辰叹气，“俊哥，我也有我的考量。国内外奖项这么多，每年都要出两三个影帝，我们这样捧高踩低，以后谁还敢找我们拍戏？凡事留一线。”
    “嗯，白筱婷那边……我去说。”
    经纪人又埋怨了两句，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好，那就拜托你了。”
    张子辰交代完这边，考虑着怎么和白筱婷说这件事。
    他和白筱婷曾经合作过一次，相处不错，甚至一度有过一些好感。也是因为这样，白筱婷在电话里好像笃定他会答应，哪怕他没有明确同意，她还是叫公司发了合同过来。
    其实所谓的好感，就是一些微妙的巧合，他和白筱婷一起拍戏的时候，对方总是在很合适的地方出现，说一些触动他心情的话，让他不由去相信缘分。可是当白筱婷和池景的事情公开后，他就放下了。
    而在没了感情滤镜后，很多事情看得也清楚得多。
    白筱婷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不过谁也不是傻子，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背后又有大树，大家看破不说破罢了。听说这次和方行合作的女演员里有一个曾经是白筱婷的对手，白筱婷又在这时候来挖他，叫人不多想都难。
    张子辰摇摇头，在通讯录里找白筱婷的号码，准备直接拒绝。突然，经纪人的电话却又挂了进来。
    “喂，俊哥。”
    听了经纪人的转述，张子辰俊美的眉型渐渐凝起波澜。
    “已经定了其他人？俊哥，你开什么玩笑，从你从剧组出来……这才两个小时不到。”
    “找到了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方导这么说的？”张子辰一开始还有些意外，听经纪人说的越来越离谱，却笑了，“我不信。俊哥，道理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在圈里混的还是要讲诚信的，你也别费心编借口了。方导那边回头我亲自去道歉。好了，要过戏了，先说到这。”
    经纪人听着电话对面的忙音，却是一腔苦水无处诉。
    还道什么欠？这一次他可是句句属实。
    那个方行明确表示不再需要他们了，说新来的“男主角”演技又好又便宜，比他张子辰性价比高出几条街，最重要的是，人家品行过硬，讲、诚、信！
    经纪人被劈头盖脸的喷了一顿，字字像巴掌一样打在他脸上，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他也不怎么相信那个方行能在两个小时内找到合适的男主角，但是对方言之凿凿，也不像装腔作势。
    难道是真的？又或者帝冠出手了？这个方导不就是个新人吗，他哪儿来这么大的能量？
    而同一时间，《鱼龙》剧组今天的热闹也还没结束。
    这会儿，剧组工作人员，包括导演、副导演、编剧、服化道所有负责人都等在棚内，还有一部分人围堵在化妆间的过道。
    玫瑰团一来就看见这情景，云里雾里。
    林泰在公司时间最久，和服化道这边不少人都很熟，拉了其中一个偷偷问：“什么情况？怎么都围在这。”
    那人立即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刚才的事，讲到导演把对方经纪人骂走，更是添油加醋，把他们方导说的威风凛凛。
    盛骁却听到了重点，“所以，男主角不来了？”
    “那怎么行？”吉利这会儿特意把一头金毛漂回了原色，就是为了拍戏。他看向林泰，“哥，没有男主角，我们这戏还能拍吗？”
    “这个张影帝怎么这样啊？”年纪最小的丁小洲失望地道，“堂堂影帝说话不算数呢？”
    盛骁算是他们中最冷静的一个，他看了一下周围，发现不少人窃窃私语，视线都集中在化妆间。林泰也发现了，剧组的气氛有点不对，不像是刚“痛失影帝”的样子，倒是个个一脸八卦。
    话音刚落，更衣室的门板自内而外开启。
    一个差不多和林泰奇高的男人穿着一身气派的紫色暗纹戏服，头顶束发加冠，白玉为簪，眉形舒展，眼角微挑，气质矜贵优雅，俨然是古书里走出来的人物。唯一遗憾的是男人戴了半幅面剧，精美繁复的面具遮住了四分之一的脸庞，却不损男人俊美的五官。
    男人向门外众人拱手一礼，动作行云流水，多一分便酸腐，少一分便轻浮，是中庸唯美的古典从容。
    他的视线经过盛骁时略一停顿，点了下头。盛骁愣了一下，忽地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等到男人走远了，玫瑰团其他人才回过神来。
    “那是谁呀？礼仪老师吗？他动作可真好看。”小洲问，“骁哥，你认识？”
    玫瑰团刚在楼上达成了和解，这会儿反而比之前相处更融洽了。吉利比盛骁小一岁，丁小洲最小，才十九岁，两个人对盛骁叫一声“哥”也说的过得去。
    林泰看见那人和盛骁打招呼，也以为是礼仪老师。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啊，这扮相，还要什么影帝，现成的男主角。”
    盛骁却突然说了一声：“夏妍。”
    “哪儿？在哪儿呢？”吉利立即四处张望。
    他和小洲在楼梯间那次都是见过夏妍的，当时情况尴尬，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姐姐看，只记得是个绝世大美人，事后特别惋惜。今天来之前，他们还说要和美人姐姐好好相处，抹掉上次见面的蠢印象。
    突然，更衣室门再度开启，一个圆脸波波头的女人抱着两个包冲出来，追着前面的男人，一边跑还一边喊，“姐！妍妍！手机！手机忘了！”
    众人：……
    林泰：“她喊谁？”
    小洲：“妍……夏妍姐姐吗？”
    吉利：“啊？到底在哪儿呢？”
    “是夏妍，”盛骁抬头，“刚才的‘男人’，是夏妍。”
    玫瑰团：！！！
    觉得梦幻的显然不只他们，此刻剧组其他人也都对着这个全新的夏妍目瞪口呆。
    只是一套戏服，能让一个人由内而外的变成另一个人吗？甚至是从女人变成男人？
    看到夏妍的一瞬间，连导演方行也在问自己。
    半小时前，夏妍说可以推荐一个成熟人选，方行非常高兴，他信得过夏妍的人品，还当真以为她有合适的对象，没想到夏妍说，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所以，你说的这个人，就是你自己？”方导一开始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夏妍，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夏妍却收起了笑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说道：“导演，给我三十分钟，把更衣间借给我，我向你们证明我没有开玩笑。之后如果你觉得不好，不如张子辰，那我就乖乖回去演别的，随你安排。”
    夏妍这么一说，方行就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了。想着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叫小姑娘玩去吧，反正也没法更糟了，方行挥挥手，叫化妆师带她去上妆。
    夏妍这会儿有种独特的气质，方行说不出来，他知道夏妍是认真的，这也的确是她能想出来的办法。但是这不现实。影坛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过叫大众认同的反串角色了。现在吃这碗饭的人这么多，男男女女自己的角色都还没吃透，又哪有心思去变装，剧组没有这种需求。
    而且夏妍五官堪称惊艳，梁导只看了一眼就要拉她演一代宠妃，要是知道他让夏妍在他剧组扮成男人，估计要下楼来打他。
    可是当夏妍真换上男主角戏服出现的时候，方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只他，全剧组的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是夏妍？”他居然有些不敢确认。
    这和他印象中的“男装丽人”完全不一样。
    是男女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大家在意的是，这个进了化妆间又出来的人，还是不是夏妍，因为她根本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另外一边脸庞，那是夏妍的五官没错。
    在剧本里，太子瑜于大火中被困东宫，死里逃生却容貌被毁，便在疤痕上刺了一段梅花，平日里以面具遮盖。夏妍时间有限，来不及画梅，所以她的脸庞是平整的，完好的。
    可即便露出完整的脸庞，也并没有影响夏妍的人物气质。眼前的人美玉端方，举手投足又不失皇家位移，正是当年丰神俊朗的“太子瑜”本人。
    没有回答方行，夏妍施礼，双目澄明，沉声念了一段“皇室祭天礼词”。
    “礼诋册荐兮，皇神垂享，万舞毕举兮，九成已行，帝赐洪庥兮，大我家庆，金鸣玉振兮，声镗镗，群僚环佩兮，响玎珰，神人交贺兮，赞帝皇。”
    这是剧本开篇最大的一段群戏，内容是太子代皇帝祭天，与万人前朗读祭文，整个场面宏大，细节繁琐，人物众多，是最难拍的一场戏之一。一旦演员露怯，就会撑不起这样的大场面。
    且不说这段连念都难念的台词夏妍是何时背下来的。单说她的台词，顿挫有力，声音沉稳，说话间身形保持持重威仪，真仿佛身处祭坛之上，面对的是天下子民。
    包括导演在内，整个剧组都没人发出声音，怕打扰了这一场浩大的祭祀。
    而夏妍此刻则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中。
    当时她还是个龙套，在这场戏中，她抢到了一个距离主角最近的司仪角色，虽然没有镜头，可是她就站在男主旁边，可以最近距离的观看男主角的演绎。
    那时候她就畅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有这样高超的演技，能一个人撑起这样的宏大场景，万众瞩目，万人敬仰，仿佛真的当了一次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这样的场景，她畅想过无数次，连走位都演练过无数次，她能准确地说出每一个机位的位置，幻想出每一个镜头里自己脸庞的角度，神情，构图。
    从剧组其他人的反应，夏妍知道自己成功了。
    “阿辅，你看，我说过，我能演，我真的会演戏。”她说。
    从夏妍摘下耳钉后，系统一直没有说话。
    一换上戏服，它就能感受到女孩内心的澎湃和热情。重生到现在，直到这一刻，进入角色，女孩的心仿佛才真正的活了过来。
    演员夏嫣是那样热烈地爱着演戏这件事，所以才会对上一世不完美的结束耿耿于怀。
    系统叹了一声造化弄人。
    “是不错，不过……”
    ——统判定任务成功的标度是‘影后’，不知道‘影帝’算不算啊……
    第10章 无中生友
    夏妍就这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在全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拿下了男主一角。
    等到其他人认真考虑这件事是否可行的时候，方行已经激动得拉着夏妍要去签约了，而后更是一直拉着夏妍说戏，直到夏妍要去卸妆，方导又反复和摄像确认刚才的表演几个机位都已经收录，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人。
    那眼神，就跟《背影》里父子车站送别差不多。
    而这一切于金小姗而言，像做梦一样。等到夏妍回来，金小姗立即想要像从前一样拥抱她，恭喜她，脚步却一迟疑。
    眼前的人虽然长得和夏妍一样，可又不是夏妍。
    并不是说因为夏妍穿着戏服，而是金小姗本能的感觉到，摘掉耳钉的那一刻，有什么变了，她不再是从前的夏妍。
    但这个“夏妍”她也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