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那时候夏妍最擅长的就是“装死”戏——打板，开始，一、二、三，死，“死”的自然又迅速，还能兼顾机位，满足镜头需要，胸口平静，多一口气都没有，导演不喊“咔”，她就能一直憋气。
    她第一次以一个群演的身份被夸奖，就是因为“死”得好，导演当时拿她当教材骂那部剧的男配，“死都不会死，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当时男演员那屈辱的神情，夏妍现在还记得。
    夏妍也问过自己，她有天赋吗？
    她不知道。她的演技是靠着经年久月的实践磨练出来的，以她上学时毛毛躁躁的性格，如果好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在课堂上“学习表演”，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后来她成名了，把父亲的赌债还清，把母亲送去了最好的疗养院安顿，过了一段人生中相对轻松惬意的日子。为了弥补自己学习上的不足，她去国外进修了一段时间，什么“斯坦尼体系”、“布莱希特方法派”，连“梅派”的抽象意境表演，她都研究过。那些理论的名字她虽然第一次听，但是在实践中她已经应用过上百次，最终夏妍只用了半学期就修满了一年的学分，下学期则转去学编导了。
    所以她是真的不会教人，因为她的技能不是别人“教”的；她知道怎么“表演”，但不知道“表演”这回事要怎么“传授”给别人。
    况且，对于玫瑰团这种需要直接面对镜头的新人，夏妍真心觉得没什么好教的。
    ——你不会“演戏”，硬要去“演”，一定是“演”不出来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像盛骁那样，找一个和自己相近的角色，在呈现自己的同时，直接“说”台词。如果这一点能做到，基本上，作为一个年轻漂亮的新人演员，观众和导演都会买你的账。要是再有点天赋，好了，你就是明日之星；要是再赶上好机会，行，天选之人就是你了！拿个新人影帝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她才觉得盛骁聪明，至少比当年的她聪明多了。
    “你就放心吧，”夏妍说对系统说，“这件事导演心里比我有数。”
    她要是去乱插手，那才是不懂事，都是白纸一样的新人，反应恰恰是最真实的，导演要的就是这个。
    “夏妍好了吗？就位！”剧组的人在喊。
    “好了！”
    由着化妆师将她一抹飞扬的发丝抚平，夏妍侧身摘下了珍珠耳钉，露出头发下小巧精致的耳廓，气息一凛，走向片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回忆了太多往事，摘下耳钉的一瞬间有些许情感喷涌，将毫无准备的夏妍冲击了一下。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自己被母亲推进河里，被冰冷的河水淹没。她不想死，她的人生才开始，她为什么要因为大人的错误去死？
    危急关头，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的身体托出水面，又带着她一点点游上岸。她渐渐恢复意识，也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那是救她的人。
    然后警察来了，母亲被带走，男人则一直跟在她身边。
    “你叫夏妍是吗？”在救护车上，男人说，“如果你不想死，谁也无权替你决定生死。”
    她当然不想死啊，夏妍当时很想说。可惜她那时候太难受了，连眼睛都睁不开，最后也没看清救命恩人的样貌。听声音是个成熟男人，好像是个大叔，嗓子微微沙哑，声线有点像……
    “夏妍。”
    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好听声线传来，夏妍回过头，见盛骁他们也入场了。
    这场戏，夏妍走在最前面，几位皇子要跟着他一起入镜。虽然她拒绝了演技指导，但是玫瑰团显然不死心，还是和上午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小鸡仔跟着鸡妈妈。
    对着一群一米八五的“小鸡崽”，夏妍酝酿好的情绪差点破功。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盛骁看看她的掌心，他看见夏妍刚才摘下了耳饰。
    “你这样拍戏不方便，放心的话，可以叫我助理帮你保管。”
    夏妍摊开手心，由于握得太紧，掌心已经被耳钉刺得发红。金小姗不知道去哪儿疯了，她到处找不到人，只好自己拿着。
    马尧弟弟意外细心。
    “那就谢谢你了。”夏妍灿然一笑，把珍珠耳钉交给玫瑰团的小助理丸子哥。
    转过身，她对其他人说：“不要紧张，这场戏只要跟着我走到指定地点，表情严肃一点，不笑场就行，不难的。”
    “好……好的！”被格外提点了，林泰等人一阵惊喜。
    盛骁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置，身边的吉利却偷偷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盛骁：？
    “骁哥，你发现没有，姐姐刚才笑的那一下，特别好看，比平时还好看。”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和之前不一样，好像从摘下耳钉开始的。
    吉利脸上热热的，被气场全开的夏妍煞到。他小声嘀咕，“她虽然是和大家说话，但是笑着时候是对着我的，姐姐应该对我改变印象了吧。”
    说不定还提升了印象，吉利美滋滋地想。
    “哎，盛骁，你说呢？”
    “不是。”
    吉利：？
    “只是客套话而已，”盛骁面无表情，“你想多了。”
    吉利：！！！
    找茬是不是？
    吉利正想好好说道，突然，导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四皇子和五皇子！干什么呢？正式开拍了，都不要交头接耳！”
    第14章 新消息
    《一夜鱼龙舞》开机，第一场戏在百八十群演的加盟下浩浩荡荡的走完。因为现场调度有序，入镜和退场都十分整齐，第一遍效果就不错，为了求稳，导演利用剩下的时间又保了一条。
    对于最终结果，方行满意极了。
    这时候才下午三点半，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两个小时的戏拍下来，因为出汗的原因，夏妍补了七八次妆。
    她和别人不一样，主角要从两个机位正面走过，大概有三到四个特写，所以妆面不能有一点问题，要时刻保持干爽。更不要说他主持祭祀的两大段文言文台词是一段小长镜头，错一个字就要重拍。
    这个镜头拍完，不只是演员和导演，连其他工作人员都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都做好了ng再ng的准备，谁也没想到夏妍能稳到这个程度，过一条，保一条，就两遍，群演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就拍完了。
    “好！过！”导演一开口，全组爆发一阵欢呼。
    今天的进度只有两大场戏，一幕就是刚才的“太子主持祭天礼祀”，原本方行以为这场戏怎么也要拍到天黑，连场地续租的钱他都算好了，没想到这么顺利。
    “夏妍，怎么样？”
    夏妍最后几分钟脸色红的厉害，虽然不影响上镜，但方行还是亲自来关心了。
    这场戏最辛苦的就是夏妍这个“男主角”，因为剧组在服装上一点儿也没有偷工减料，太子这身行头男人扛下来都吃力，更不要说她在阳光下暴晒了两个小时，还要兼顾一段冗长难背的祭天礼词。
    而夏妍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抱怨，在镜头面前保持清明，又完美地演绎出了一个年轻、睿智、负有盛名受人爱戴的储君形象。
    “我没事，导演。”
    夏妍在树荫下，她刚脱了繁琐的戏服，只穿着戏里的中衣，敞开些许领口，露出因汗水而泛光的锁骨，和已经湿透了的运动背心。金小姗正一手扯着夏妍的领子，一手拿着小电扇，对着夏妍的胸前狂吹，见导演来了，她吐了吐舌头，连忙停手。
    导演看着夏妍周围堆着小山一样的道具，服装，鞋子，她自己就只在一张简易折椅上窝着，远远看去被埋的只剩头顶，着实是没有主角的排面。
    一般这种室外戏，实在没有室内后台，也会有艺人自己的保姆车供休息。可夏妍现在没有经纪公司，只有一个经纪人兼职的助理，经常会出现无人可用的情况，更别提保姆车了。
    “对不起，之前承诺你的个人化妆间，休息室都吹了。”方导说。
    “导演，那都是承诺给女主角的，我现在是男主角，不算数的。”
    方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度感叹女孩子的乐观豁达。越是接触，方行越是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这样一个有才华，有颜值，有品性的女演员，居然被埋没了这么久。之前他只是感慨夏妍时运不济，现在则要再加上一条——幻影传媒真不是个东西。
    “去换衣服吧，今天就到这了。”
    夏妍看过来，“咦？不是还有一场戏吗？”
    方导一挥手，指了指场地中间。就见两个副导演站在箱子上，兴高采烈地喊道：“好消息！好消息！今天提前收工，导演请客，‘竖山饭店’紫薇厅，都得到场，谁不去算旷工！”
    “耶——”
    剧组顿时一阵欢呼。
    夏妍看着方行的背影，眼睛转了转，没有特别兴奋。倒是金小姗大大的松了口气，催促夏妍换衣服，“快快，赶紧把这身皮扒下来，你知道你现在体温有多高吗？亲爱的，你是'太阳之子’了！”
    夏妍一直是有点弱气的体质，金小姗真怕她一场戏就累倒了。
    “只是体表温度高。”夏妍揉了揉发红的脸颊，安慰道，“再喝两杯酸梅汤就好了。”
    “得了吧。”金小姗把杯子抢过来，给了她一个眼色，压低声音，“你要是难受就早点说，我看今天这聚餐有事，说不准制片和资方也会来，肯定要喝酒的。”
    一般来说，一部作品开机前，制片方、投资方、导演、编剧和主演等人都会攒个局。但是《鱼龙》这个剧组有些特殊，制片人是帝冠董事长郁丰年，“郁姥爷”在娱乐圈是玉皇大帝级别的存在，轻易是不会下凡和年轻人掺和的。听说郁丰年之所以愿意做这个“挂名制片”，也是为了还人情。
    至于投资方就更神秘了，是个青年企业家，来娱乐圈试水的，只出钱不露脸，连方导也没见过。
    金小姗在意的就是这个，她一边给夏妍降温，一边八卦地道：“我听说，这次的资方可年轻了，你好好表现，也学学白筱婷，钓个大老板，以后都不愁资源。嘻嘻，我也跟着水涨船高。”
    “哈……那我可学不来。”
    “啧，”金小姗捶了她一记小拳拳，“谁让你学那些婊里婊气的了，我是让你学学人家的效率，人家白筱婷才见了两面就让池老板另眼相看了，你也要抓住机会展示你的才华。”
    夏妍笑道：“我能不能让他另眼相待不知道，不过他居然能接受我来演男主角，我是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
    主角人选这事，夏妍一开始就知道，说服了导演，等待她的还有资方。
    她本来都做好了直接和资方对线的准备，还设想了好几种情况，比如说，资方是个不懂行的土老板，她应该怎么说；资方是精英霸总要怎么说；资方是封建迷信型她怎么应对；是没事找事型，她又要怎么应对……
    没想到第二天方导轻飘飘的一句“资方没意见”，这事就过去了。
    该说对方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这都敢投？
    就……真不拿自己的钱当钱呗？
    等夏妍卸了妆出来，剧组的车已经走了一半。夏妍原本约好了跟化妆师一辆车，出门却没见到人。反而是另一边，一辆黑色豪车按了几声笛，吉利从后排下来。
    “姐姐，听小姗姐说你中暑了？！”
    夏妍忙道：“没有的事，她就爱大惊小怪。”
    吉利又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盛骁的车好！空调也舒服，你还能休息一下！”
    正说着，副驾的车门开了，和冷气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富贵的气息。夏妍一阵心悸，这样的车开到剧组来风吹日晒，盛骁也真舍得——不愧是帝冠第一关系户！
    但是玫瑰团加上她和金小姗，就是六个人了，一车肯定不行。
    “我得和小姗一起，这边坐不下的。”
    豪车虽美，但富贵不能移，助理不能弃。
    夏妍柔声道：“多谢好意，你们还是先走吧，我和道具组挤一挤……”
    “上车。”驾驶位的盛骁突然道，“上车，坐得下。”
    咦？
    于是等到金小姗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进了后座。夏妍无奈，只好坐进副驾，身体接触座椅的一瞬间，一股舒适涌遍四肢百骸。夏妍瞬间就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