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她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她两辈子的精神支撑……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大叔。
    “是你啊……怎么会是你呢，居然是你……居然……”
    一瞬间，夏妍居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有泪珠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烫得盛骁不知所措。
    第65章 自救
    盛骁面对突然哭成泪人儿的夏妍，身体僵直, 不知所措。他刚从水里上来, 身上湿漉漉冰凉凉, 换了平时动一动都嫌衣料贴在身上难受, 这会儿胸口一块儿却烫得骇人。
    玫瑰团“妈妈桑”林泰发消息过来, 告诉他晚上白灵山可能会下雨, 让他路上买把伞备用。
    盛骁顺着江边公园走到了对岸，才找到了一个摊子, 刚要回头, 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先后投入水中。盛骁彼时离小孩子落水的地方最近, 他也没犹豫, 直接跳下去救人。
    天气炎热, 江水并不刺骨，但是水质浑浊，混着泥沙, 呛得他嗓子火辣辣的。盛骁游过去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没了力气，身子沉下去，盛骁潜下去，费了些劲儿才把小孩子拖上水面。
    那是个小姑娘，看年龄跟剧组的张之南差不多，但是骨骼纤细, 瘦瘦小小的, 双目紧闭, 吐了几口水后就晕了过去，救护人员赶来抢救，说脉搏还在，只是呛了太多水。
    小姑娘一直到了岸上还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像捉着救命的浮木，盛骁一度无法脱身。他想到刚才那一瞬间所见，也觉得匪夷所思。
    十三岁的孩子不小了，桥边栏杆结实，基本可以否去失足落水的可能性，而且他看得清明，孩子落水后，桥上的女人有一个“推出”的动作，而后她自己也跳下去。
    ——这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女孩紧皱着眉头，人虽然脱离了危险，却没有脱离噩梦，昏迷中眉头紧皱，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盛骁一直留在原地，等到救生队的人来了，他才离开，上到搜救队的车上用毛巾简单擦了一下身体。
    三十大几度的天，衣衫一会儿就干了，不过这会儿又被夏妍哭湿了一片。
    认识以来，夏妍或是冷静自持，或是温柔娇软，无论是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还是青春期的倔强少年，又或者媚骨天成的祸国妖妃，她又无数张面孔，独独没有一次像这样，仿佛散去周身的迷雾，从尘埃中走来，满目创伤，哭得撕心裂肺。
    盛骁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手足无措是什么时候，僵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
    还是救生队的大叔走过来送纸巾，还一脸羡慕地道“小伙子说句话呀，你看你女朋友多担心你。”
    是担心他吗？盛骁回过神来。
    他想到自己只说出来买东西，就突然跳进水里救人，夏妍在河对岸看了，肯定是吓坏了。
    的确是自己不对，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担心自己。
    “我……对不起，”盛骁难得言语支吾，“我没事，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哭。”
    他接过纸巾，一手依旧揽着夏妍，一手给她擦眼泪，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是我错了，你不要哭了。”
    夏妍抓了一把纸巾捂住脸，不一会儿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微微有些肿。她看着盛骁难得的惶惶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事，突然又笑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她想象中风度翩翩的沉稳大叔，神兵天降的救命恩人，这会儿被她的眼泪吓得手忙脚乱，连连认错……他是这样的人啊。
    两辈子心里模糊的人影突然清晰起来，迷雾散去，男人穿过迷障走到她的面前，由她的视线一笔一划的描绘出新的五官，最终又和眼前的身影重合。
    夏妍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盛骁眉心皱得更紧，不得不向那位好像很懂的救生员大叔求救。
    ——又哭又笑，几个意思？
    大叔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看我干什么，不是都笑了吗，继续哄啊。”
    这小伙子长得挺机灵，怎么做事呆头呆脑的，就这，怎么追到这么漂亮女朋友的？靠脸吗？
    盛骁总算领悟，这次脱口而出就没上次那么难了，“我错了”、“我不该一声不吭的救人”、“让你担心了”，认错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出倒，比台词都顺。反正只要夏妍不再哭，这个时候让他叫“姐姐”他都认了——当然，下不为例。
    不一会儿，警察和救护车都到了，母女俩被送上了救护车。
    夏妍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看着昏迷的女孩，知道她这时候对外界是有所感知的。
    “护士小姐，能给我几分钟吗？”她突然说道。
    护士知道这两位是“见义勇为”情侣，加上女孩已经稳定下来，便同意了。夏妍于是上了救护车，把一张字条放在了女孩的口袋里，然后低声说道“好好活下去，未来还有很多好的事情在等着你。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找我，我叫夏妍，我们名字很像，也算有缘，我很乐意和你聊聊。”
    女孩依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手指却微微动了动。
    夏妍在女孩的手上握了握，像是传递力量。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盛骁，又低下头，扬起唇角。
    ——对不起呀，这一次没有让那位“大叔”来鼓励你。
    ——“大叔”已经在我们心里忙忙碌碌了两辈子，这一次就让他休息吧。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解决。
    回去的路上，夏妍简单补了妆，回到车队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对于方才的失态，她绝口不提，盛骁也不提。他被夏妍吓到了，他不敢提。
    得知盛骁居然下水救人，大巴车上的人都炸裂了。梁齐遥遥看见有人跳下水，却不知道那是盛骁，想来简直后怕不已。夏妍已经在他们组出过一次事了，盛骁要是再有个好歹，他这剧也不用播了！用不着方行出马，郁丰年就能咬死他。
    “你啊你们简直……胡闹！”梁齐想要训人，可盛骁又不是他的演员，就是个探班亲友，叫他不知道怎么说？
    这时候，夏妍好声好气地劝道“导演，盛骁知道错了，他做好事呢，大不了这次‘见义勇为’算成《满月》的，您别生气啦。”
    “我用得着你们给我上社会版？！”梁齐“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顺着夏妍的台阶下来，坐回前排。
    也许是刚从水里上来的缘故，盛骁这会儿嗓子也疼，人也困，一闭上眼睛，感觉人还在水里，腿都要飘起来，有明显的失重感。只是这一次，没等他扛不住，就感觉到一只软软的手在耳边轻轻一拨，靠上了香香软软的颈窝。
    “……睡吧。”
    下午的戏拍得很顺利，夏妍一投入工作，两人之间萦绕的那种违和感就消失了。
    整个下午，盛骁坐在折椅上，看着火红色的身影在天上飞来飞去。看夏妍拍戏是一种享受，不用透过镜头，也能轻而易举地被她带入情景。
    补完了威亚后，夏妍又和周倩拍了两场同框的戏，这部分完全是为网友服务，剧集里不一定用得上，导演准备放在片花里宣传用。
    全都忙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剧组又派车送他们回白灵山。正如林泰所料，白灵山地区果然下起雨来。这方面就是盛骁也不得不佩服，不愧是队长，林泰确实细心。
    盛骁撑开早就准备好的雨伞，伞很大，两个人，一把伞，慢慢地往住处走。
    从前夏妍在登上演艺界顶峰的时候，也是走在哪里都有人撑伞，大多数时候是助理，有时候是工作人员，也有故意来炒作热度的艺人，真真假假的倾慕者……像这样在四周没有镜头，没有聚光灯的大雨下，被人保护着还是第一次。
    夏妍看看盛骁，伞很明显地偏向她，雨水淅淅沥沥溅湿他的左肩，盛骁像没有知觉似的，闷着头往前走。
    夏妍拉住他，把伞正了正，又主动挽住他撑伞的手，两个人就都被罩进了伞下。
    盛骁看她，夏妍却有别过头——下午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来了。
    进了电梯，三楼转眼就到，夏妍说了声“我走了。”
    盛骁点了点头。
    电梯门关上，夏妍对着闭合的门板发起呆来，想着今天的事，越发觉得命运真是有趣。突然，“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启，夏妍一怔，抬起头，又对上那双对男孩子来说漂亮过头的眼睛。
    盛骁显然也没想到夏妍还站在这，他一怔，“有事？”
    夏妍摇首。
    盛骁上前一步，把雨伞递给她，“你拿着吧，明早用。”
    夏妍接过，盛骁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明天见。”
    这一次，夏妍总算收回那种像穿过他看向别人一般的视线，眼中的无边星河凝聚成光彩，落到眼前之人身上，夏妍由衷地漾开笑颜，“记得刮胡子。”
    盛骁脸色一滞，皱了皱眉，等电梯门关合的一瞬，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微微扬起的唇角。
    金小姗今天去市里谈工作了，宾馆只有夏妍一个人。她认真地洗了个澡，去掉了身上的寒气，等吹干头发，回到被窝，就看到手机里传来一条认证消息。
    看到熟悉的昵称，夏妍毫不犹豫的通过了好友申请——那孩子果然联系她了。
    系统的提示却不合时宜地传来。
    “宿主，你确定要和这个位面的‘夏嫣’建立联系吗？”
    夏妍摇头，“不会，我答应你，只在她向我求助的时候帮助，我不会干预她的人生，走什么样的路，成为怎样的人，我都不会插手，你可以放心。”
    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和野心，最多最多，也只是在她磕磕绊绊的时候扶一把。
    辅助系统沉默半晌，道“好吧。”
    对方并没有立刻发来消息，也许是不在手机前，又或者陷入挣扎，又过了十分钟，一只可爱小猫的微信的头像跳到了最前排。
    嫣然不笑姐姐，我是今天落水的人，谢谢你救了我。
    夏妍想了想，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界面上显示着“对面正在输入”，几乎可以看见女孩子删删改改，极度认真的神情。又过了几分钟，一行消息浮现，连文字都仿佛透着小心翼翼。
    “姐姐，你今天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还有未来吗？”
    夏妍觉得自己仿佛被带回十三岁的那一年。那时候，她心中满是悲怆与质疑，无人倾诉，陷入极度的痛苦。
    “是，”她回答，“无论何时，你都要相信，你有着美好的未来，为了这一天，千万不要放弃。”
    “可是姐姐，我现在完全看不到前路，我家里……”
    随着一段段倾诉，夏妍耐着性子倾听，把鼓励通过网络传递给另一边的女孩子。这个过程中，夏妍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平行时空的两个自己，一大一小的两个自己在这一刻身影重叠。她不只是在安慰女孩子，也是在安抚自己。
    母亲变成这样是我的错吗？是我不够好吗？
    ——不，那不是你的错。
    她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一个不值得被爱的人吗？
    ——你值得，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又能做什么？
    ——你要更加的努力，走过这片泥潭，前路还有许多美景等着你。
    ——在那之前，别放弃啊，千万别放弃。
    夏妍一句一句发着消息，回神时脸颊已经带着些湿意，这不是自己的眼泪，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夏嫣”的泪水。
    那一年，女孩子死里逃生，就这样躲在医院的墙角，听着警察来做笔录，在母亲的字字诛心下一个人哭泣，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不要怕啊，虽然现在很痛苦，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不是你的错。
    想听这样的话，想有人温柔的安慰她……那时候的她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份认可，一份希望，一份支撑而已。
    当天夜里，夏妍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和十三岁的女孩子对面而立，四周是狂风暴雨，雷鸣交加。她们颤抖着，惧怕着。最后，夏妍壮着胆子走上前，牵住女孩的手，一起向前远方闪烁的灯火走去。
    漫漫长夜，只有一点灯光，一大一小的身影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的，黑夜被忘却在身后，天空泛起蔚蓝，脚步走过的地方落下光点，开出绚丽的花朵，他们一起走出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