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文学 > 武侠仙侠 > 帝御仙魔 > 第三十六章 一场胜 一声唤

第三十六章 一场胜 一声唤

推荐阅读:皇后葬身火海,疯批暴君一夜白头狗洞谋士夫人被迫觅王侯网游之超级掌门人冬日宜喜欢至尊修罗聊斋之问道长生嫁权贵:三爷野性难驯长生之路继室她娇软动人

    浑身是血的老道人,将楚铮的手一把打开,扭着腰悲苦凄惨的叫嚷着、呻吟着,说浑身疼痛难忍,怕是这百十斤的皮肉骨头,现在已经没有一寸好肉了,稍微动一下恐怕就要像花瓶一样碎裂。
    楚铮眼眶又开始泛红,泪水也要不争气的掉下来。
    他现在追悔莫及,觉得自己真是不当人子,之前竟然腹诽老道人胆小靠不住!其实自己这个师父才是最勇敢的人,在众人攻打城主府的时候,若不是他牵制了羯木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战斗能不能成功。
    这么一想,楚铮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虽然他老是爱喝酒,虽然他老是拿各种似是而非的道理蛊惑自己,让自己乖乖卖汤饼给他买黄汤。
    但关键时刻方见英雄本色,师父值得自己这么做,现在他伤势这么重,都快要死了,还只是想吃一碗汤饼,没有奢求大鱼大肉,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
    楚铮几乎都要忍不住给师父跪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长天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之音,安王的声音雷鸣一般响起,于是楚铮就呆滞的看到,自己那个刚刚还说要死掉的师父,猿猴一般从地上猛地蹦起来,高举手中提着的羯木错人头,气势如虎的朝天大吼:“白鹿洞弟子,刘柏符,愿助安王!”
    与此同时,楚铮听到了张逊临死的大喊,看到抱着张逊的张长安仰头哭喊:“金城县张家,张长安,愿助安王殿下!”
    楚铮瞬间热血直冲脑门,顾不得去埋怨师父,半跪在地就仰天大吼:“白鹿洞弟子,楚铮,愿助安王殿下!”
    城主府大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残缺不全,有的肠子挂在屋檐下,有的断腿搁在窗台,有的脑袋滚落在墙角,渐渐凝固的褐色血潭铺成了地毯。
    扑面趴在一名吐蕃人尸体上的铁板,忽然艰难的举起颤抖的手指,声若蚊蝇:“青衣衙门,冯二,愿助......安王殿下!”
    一名靠坐在垂花门前,垂着脑袋,嘴角血线不时还滴下一滴血的青衣刀客,大梦惊醒般猛然抬起头。
    倒错房前,正把肠子塞回独肚子,低头给自己缝血淋淋肚皮的郑婆婆,陡然一惊,轰然抬头站起,浑然不惧肠子又掉出来一截。
    影壁后的黑乎乎的花坛里,忽然伸出一只断了三根手指的血手。
    城主府各个庭院,各条小道,假山后,湖泊旁,园林中,有或多或少的汉子,站起身,仰望黑云下的青光长剑,神色敬畏。
    “青衣衙门,鲁......城,愿助安王殿下!”
    “青衣衙门,郑芙,愿助安王殿下!”
    “金城县,马六,愿助安王殿下!”
    “金城县,韩金,愿助安王殿下!”
    “沈有财,愿助安王殿下!”
    “秦三,愿助安王殿下!”
    “......愿助安王殿下!”
    城主府内外,无数抬头望天的人口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陡然一下汇聚成响亮无比的人潮,各种各样的名字夹杂其中。
    几乎是同时,金城县各个坊区,大街小巷,数不清的民房中,不停有人奔出来,不时有人从冰冷血腥的地面爬起来,仰头看向长天,神色或惊惧或敬畏或崇敬,却发自内心的,喊出了那声愿助安王。
    福宁坊外的大街上,二三十名相互搀扶,正往城主府走的蹒跚老人,相继停下脚步,他们举起手中的带血长刀,发出苍老但不屈的吼声。
    “张钟黎,愿助安王!”
    “张东来,愿助安王!”
    “周大为,愿助安王!”
    “钱承坤,愿助安王!”
    “......愿助安王!”
    整个金城县,在一波盖过一波的呼喊声中,彻底成了燃烧的海洋、沸腾的火山!一阵阵汇聚的人声中,愿助安王四个字层层叠加,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燃烧的不仅是金城县。
    河州城,漂浮在半空,吹响玉箫的宋娇,目光从大火腾腾的州城脱离,看向东边的长天,彼处百里开外,有一线青光直透云霄,“青衣衙门,宋娇,愿助安王!”
    她脚下的城池中,无数青衣刀客,汉人百姓,齐齐大喊:“愿助安王!”
    石门山,行走在废墟中的李雯文,陡然停下搜索月神教活口的步伐,提在身后的大砍刀直指北天,双目熠熠的高喊:“大唐,李雯文,愿助安王殿下!”
    在她身后,刚刚被毁掉的神庙内外,乃至山道上,密集的汉人男女们,感受到心中沸腾的血液,同时抬起头来,“愿助安王!”
    刘小黑从潭水村中飞奔而出,带着一队青衣衙门,离开这座已经没有吐蕃修士的村子,奔向下一处目标,陡然间,他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直刀,向北方大喊:“大唐,刘小黑,愿助安王殿下!”
    先是他身后的青衣衙门,更更后面的潭水村,接连爆发出爆竹般的呼喊:“愿助安王!”
    宕州良恭县,赵破虏立马城中大街,面前是潮水般杀向顽抗吐蕃战士的甲士,身后是提着锄头镰刀,跟在大军后面吼叫着前奔的汉家儿郎。
    头顶响起那道八个字的炸雷,所有未在拼杀的甲士、儿郎,相继抬起头来。赵破虏虎目一睁,一把抽出腰间横刀,对天大吼:“神策军,赵破虏,愿助安王!”
    伴随着众军士以拳击胸,齐声大吼,一道道白、青、赤各色气流,从他们头顶升起,利箭一半飞射向天际处那一道看不见的青芒。
    岷州城,胡小丫奔出房门,举着小拳头在院中大跳大叫:“胡小丫,愿助安王!”
    河西十二州,数十县,数不清的山头、村舍、大地,千千万万声愿助安王,真正让这一方山河地动山摇,天地失色。
    这个夜晚,河西注定要熊熊燃烧。
    燃烧的海洋中,千千万万道百姓气运,如逆势升空的流星,从各个不同的方位,越过青山,越过绿水,越过林野,越过阡陌,越过一座座山村,一座座城池,争先恐后汇向兰州上空那道青色光柱。
    百舸争流,千帆竞发,万川入海,再大气磅礴的辞藻,再渊渟岳峙的描述,都不足以形容今夜河西的震撼场面。
    历史,会记下这一幕,未来,无数人会怀揣满腔热血,隔着遥远的时空想象这一幕。
    ......
    李晔手中剑已不是天子剑,而是擎天之剑。青色光柱虽然只有一束,直径虽然不过百丈,但冲破苍穹上翻滚厚实的黑云后,周围数千丈范围内,却再无一丝流云,形成一大片中空地带。
    璀璨星河,因为这大片中空地带,得以重现在世人眼中。
    星河如眼,剑气如瞳。
    任何一缕想要靠近过来的黑云,都会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因为这只霸道的眼睛,黑云和黑云中的两道巨大黑洞,已经无法保持原本的圆形,被挤压的扭曲狭长。如果黑云帘幕是一张脸,那一定是一张分外丑陋变形的脸。
    李晔看向浑身都在发抖的神子,淡淡道:“月神之力如何?压制我等三成修为如何?道门仙人撤出这片天地,不再用仙力庇佑大地又如何?什么是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神力,不是仙力,而是苍生之力!江河山川,有千万百姓,我们何须仙人庇护!我们,才是天下的主人,我们的战事,我们自己来战斗,我们的敌人,我们自己来灭杀!”
    话音未落,手中剑向神子遥向劈斩而下!
    神子早就没了先前有恃无恐的霸气,也没了神力能够战胜苍生之力的信心。眼见剑气斩来,神子惊骇欲绝,手中新月印记再是明亮,也无法给他半分安全感。
    自打听到河西沸腾的人声,自打看到无数力量汇向李晔手中天子剑,自打眼见黑云黑洞都在青色剑气前退却,神子就打心底知道,他胜不了李晔。
    在这一剑斩下之前,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
    在李晔凝聚人力成功的时候,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
    神子不解、不甘、愤怒!神灵统治生灵,是他认为的天地至理,怎么现在神力会在人力面前退却?神灵才是天地之主,主宰一切,蝇营狗苟的苍生,怎么可能战胜神灵的力量?!
    绝境中,神子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吼,他的斗志在刹那坚定,他的信心在瞬间回升,他将手中汇聚了月神之力的两轮新月,猛然轰向李晔!
    夜空下,遮天蔽日的剑光,照亮了山河大地,照亮了村舍城池,照亮了所有抬头百姓的面孔。却又在无法捕捉的霎时间,一闪而逝。
    李晔斩下的这一剑,去势远比所有人预料的快。
    快到剑光消逝,夜空恢复本来面目,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若不是苍穹再无黑云,再无黑洞,很多人几乎都要怀疑,这一剑是否出现过。
    再看李晔,天子剑已经归鞘,恢复了负手而立的身姿,长发悠然飘落在脑后。
    神子,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除了手中再无新月印记的光亮,看起来跟战斗开始前并无二致。
    但所有真人境修士,都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他们再也感应不到神子身上的修为波动。
    真人们,自然是喜上眉梢。神仆们,则是大惊失色,如丧考妣。大上师更是脸色一暗,气息刹那紊乱到极点,被岐王逮住机会,一枪捅在了胸口。
    神子怔怔看着李晔,目光没有焦距。
    他忽然发出一声轻叹,嘴唇轻颤的喃喃道:“仙域主宰凡间,神灵拥有一切,月神是天上最高贵的神灵,月神教是天下最强大的修士,吐蕃战士是世间最勇猛的战士......为何,我们还是会失败?”
    李晔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又郑重其事道:“这片大地,不需要月神教,更不需要月神。”
    “他们需要谁?”神子问。
    李晔道:“一位能让苍生站得笔直、安居乐业的真正帝王。”
    神子点点头:“或许,你是对的。”
    砰。
    很轻微的一声响。
    神子的身体随着这声响云爆而开,化作无数微不可辨的尘埃,在夜风中......灰飞烟灭。
    神子死了,与此同时,所有大唐修士,都感觉到浑身一轻,凭空多了许多力量。
    不是错觉,而是被压制的三成修为,又回到了身上。
    河西十二州,自此,再无月神教,再无月神!
    至于那些神仆,眼见身子化为飞灰,大上师也被岐王一枪捅死,无不仓惶逃窜,想要作鸟兽散。
    这当然是徒劳的。
    李晔喝令:“凡前月神教修士,一个不留!凡前月神教信徒,一个不留!进入河西的全真观道人,休整半旬,而后进入高原布道!”
    正欲追击敌人的卫小庄,闻令止住身形,抱拳高声应诺。
    大部分真人境追了出去,还有的人没有追杀神仆,回到李晔身后担任护卫。虽然李晔不需要护卫,但他们很固执,突出代表自然是大少司命。
    岐王对大少司命很是不屑的撇撇嘴,赤霞长枪倒持在身后,对金城县振臂握拳,大喝一声:“安王威武!”
    霎时间,安静了片刻的金城县,再度爆发出山洪般的吼声:“安王威武!”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数十万人,最后齐声大吼。
    这声音,远传百里,欲令山峦倾倒,欲让江河倒流。
    李晔额头冒出一根黑线,无奈的看向朝他抛了个媚眼,一脸得意洋洋的岐王,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娘们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霸气得太过厉害,换了旁人哪里招架得住,还好李晔自身腰板儿硬。
    打铁还需自身硬,自身硬了,想打什么铁,想把铁打成什么样都行,这个道理放诸天下都是行得通的。
    ......
    兰州城北数十里外,月光照耀不到的山峦阴影前,有一群人面朝金城县静静飘立。
    彼处汹涌的天地人潮,恢复平静后良久,这里都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说说吧,看了这可以称作惊世骇俗的一剑,你们都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想法?”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在人群最前面发出来。
    一时竟然没有人接话。
    半响,一个清丽中正的女声响起,“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月神教了,连高原上都不会有。仙域之上,月神和她的随从们,我们可以吞掉。”
    “师太的意思是,我们要在高原上,跟全真观争夺,月神教灭亡后留下的势力空白?”一个刚毅锐利的男声,明显很意外的反问。
    先前开口的女声没有再响起。
    苍老沉稳的声音叹了口气。他如何能不知道,那位师太并没有跟全真观对抗的心思,或者说勇气。既然不争夺月神教覆灭后,高原上的势力空白,那么在仙域上吞掉月神,就完全没有收益。
    如果做了,那就是给道门仙庭做嫁衣。
    这是释门怎么都不会去做的事。
    高原之上,释门跟月神教分庭抗礼多年,两教的斗争,甚至引发了吐蕃内乱,导致张义潮趁势而起。现如今,张义潮不在了,归义军也大为衰落,原以为可以着手再度跟月神教进行斗争,却没想到,眼下月神教就这么被从世间抹去。
    敌人消亡,这本是一件值得大肆庆祝的事。
    但是看了刚刚那一剑,没有人有这个心情。
    一个敌人死了,另一个敌人却在逼近,偏偏后者还远比前者强大。
    今日他们到此,作壁上观,打得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却没想到,胜负分得那般迅捷、轻松。
    又等了许久,没有再听到其他人出声,为首的老僧人叹息道:“河西十二州,已经被李晔占据,我们麾下那七州,实在是不够看的。无论我们心里是否愿意承认、接受,能够斩出方才那一剑的李晔,的确不是我们能够战胜的。”
    “主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要向李晔投降不成?他可是我们释门在凡间的头号大敌!昔日凤歧山一战,他让我们苦心孤诣,准备多年的东出大计毁于一旦!而后河东之役,他又将我们释门在大唐最大的根基毁去,我们跟他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清丽中正的女声变得尖锐。
    她很愤怒,很委屈。
    但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老主持已经抬起手,示意她闭嘴。
    老主持缓缓道:“你们还不了解李晔吗?对释门,他向来没什么好感,碰到我们,他是真的会不死不休。但是温末部这份基业,我们不能再失去了。西域被回鹘明教攻占,咱们本土,更是面临西边来的穆斯林入侵,会战一败再败,哪有力量支援我们......”
    说到这,老主持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说理由、原因,直接道:“我会亲自去拜会李晔,如果他愿意给我们一条生路,我们献出凉、甘、肃等七州,又何尝不可?只要他不灭绝释门,就算是他征伐西域,我们也愿意助战!反正西域的回鹘明教,跟我们也是血仇。”
    “主持,这......释门尊严何在?!”师太不平的大叫。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师太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老主持。
    老主持冷冷注视着她:“现在,你能冷静下来了?如果不能,我可以再多给你几下。”
    师太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老主持锋利逼人的目光,从其他僧人面上一一掠过,直到所有人都低下头,表示心甘情愿的顺服,这才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他眺望着金城县方向,继续道:“你们中间有的人愚蠢,老僧懒得理会,有些事,你们想不通的,那就不要去想,听老僧的命令就是。但谁要是敢用自己的愚蠢,贻害我释门大局,那就休怪老僧手下无情!”
    尊严,在生存危机面前,尊严算什么?
    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能够生存的人,才能去思考尊严不尊严的问题。
    有些话,老主持不会跟旁人说,释门在仙域的局势,比他们在凡间看到的还要糟糕百倍。其中最严重的,是释门本土之地,释门就要存在不下去了,内部各教兴起,外部强敌入侵!
    释门香火供奉急剧减少,整个佛域就要支撑不住!
    原本释门发展良好的大唐,也因为李晔的出现,而再无几座像样的庙宇!
    之所以不说这些,老主持是怕把他们吓傻,担心他们脱离释门!
    简而言之,释门现如今四面受敌,最严重的,是东西夹击。西边的穆斯林全无理智,只是一群狂热战斗机器,唯一可以谈条件的,就是李晔。
    虽然跟李晔谈条件也很难,但释门还能怎么样?仅凭刚刚李晔展现的那一剑,就算释门借下佛域仙力,也根本无法战胜!
    对不能战胜的敌人,就只能选择臣服,祈求对方的怜悯。
    老主持唯一庆幸的是,释门现在还有不少力量,至少仙域上力量还不弱,如此,他们还有被利用的资格,还有换取怜悯的本钱!
    ......
    张长安呆呆跪在地上,滚烫的泪水顺着下颚滴下,滴打在张逊纸白的脸上。
    这是他为父亲流下的泪水,只可惜,他的父亲再也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楚铮和老道人刘柏符,一起蹲在张长安面前,望着悲伤到失魂落魄的张长安,相互看了看,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知过了多久,张长安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楚铮,又看向刘柏符,庄重肃然的问道:“你们说,我父亲,他,算不算是一个不辱没祖宗的汉人?”
    张逊至死,都没有听到张长安叫一声“父亲”。
    现在他听不到了,张长安却发现,自己除了这个称谓,再也找不到别的称呼。
    楚铮和刘柏符同时默然。
    张家家主张逊,在今日之前,做了吐蕃人二十年的鹰犬,在此期间卑躬屈膝,送亲妹妹送亲女儿,将汉家子的尊严辱没得干干净净,有时候为羯木错办差,中间还做了一些对汉人不利的事。
    说他没有辱没祖宗,这种话,刘柏符和楚铮都说不出口。
    张长安泪水再度磅礴。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裂。
    少年已经不怪罪自己的父亲,也不再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为了张家,他的父亲身不由己,经受的痛苦与心理折磨已经足够多,这不是他父亲愿意的,他父亲原本是热血儿郎,是向吐蕃人挥刀的勇士!是谁,让他变成了那番模样?
    那能怪他吗?
    张长安怎么会不记得,父亲常常深夜不见踪影,很久之后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第二天,他就会在街上听说,那些因为他父亲给羯木错办差,而受到损失的汉人,昨夜家中忽然出现了米粮、钱物。
    坊中的百姓都说,张家家主是混账,还好世间尚有英雄,那些人家才不至于饿死。
    可他们哪里知道,那个无名的英雄,就是他内心痛苦的父亲?就是眼前这个,因为向羯木错冲杀,而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中年人?
    这些话,张长安该怎么跟楚铮说?怎么跟旁人说?他没有证据,有谁会相信他?
    他的父亲,苦难的父亲,哪怕战死在城主府,死后,祖父也不会允许他入宗祠!旁人只会说,二十年的罪孽,哪里是一死能够抹去的?
    张长安悲从中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昏地暗,却不敢叫一声父亲。
    叫了,他的祖父,他的族人,就不会让他做张家家主。不能做张家家主,如何继承父亲的意志,如何体会父亲的感受,如何完成父亲让家族兴旺延续的遗愿?
    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张长安感到绝望。
    “长安,你已经是大丈夫,要接过张家家主的重担,不要哭得这么伤心绝望。你父亲看到了,会心疼歉疚的。”
    忽然,一个温和温暖的声音,传入张长安的耳朵。
    这是一个让他陌生之际的声音,但偏偏又觉得不是从未听过,就好像,刚刚还很熟悉。
    张长安抹去朦胧了视线的泪水,看向蹲在面前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玄袍年轻男子,一个让人忽略他的长相,一见就会被他身上那种,既威重如山、睥睨天下又平易近人气度吸引的人。
    “你是谁?”张长安心中隐有所感,颤声问道。之前他抬头仰望长天的时候,看到过这个身影,只不过彼时距离太远,对方手中剑太亮,他没有看清楚,所以不敢确认。
    玄袍男子笑了笑:“大唐安王,李晔。”
    “安王?安王殿下?!”张长安浑身一个机灵,第一时间,他没有惶恐,没有畏惧,也忘了下拜行礼,而是满含希翼的看着对方,紧声问道:“安王殿下,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不辱没祖宗的汉人吗?!”
    如果说,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够仅凭自己一句话,就评判他人一生的命运、品性,给他人定性,并且让天下唐人都心悦臣服,没有丝毫怀疑,那一定只有面前这个,刚刚一剑斩了月神教神子的安王!
    问完这句话,张长安就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屏住了。
    他知道,他的父亲,在世人眼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取决于对方接下来的话。
    李晔收起笑容,正色道:“金城县张家家主张逊,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气,不负祖宗的堂堂汉家男儿!”
    他没有负祖宗,没有负朝廷。
    是大唐,是这个国家,负了他。
    而现在,李晔不会再负他的子孙。
    张长安脱口而出:“殿下怎么知道?”
    李晔道:“我认识你父亲。”
    他的眼睛,曾经见过张逊。
    听到这句话,张长安再也忍不住,红着眼,嘶哑着嗓子,紧紧抱着张逊,用尽全身力气,仰天一声大喊。
    这一声称呼,自他懂事,就没叫过。
    如今,已是七年过去了。
    他喊:“父亲!”
    父亲,你在天之灵听到了吗?
    儿子在叫你!
    父亲!
    对不起。

本文网址:https://www.po18.work/book/40429/8804972.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po18.work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