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恰同学少年

    目睹马车驶出库区，顾雨亭意识到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先不说陈书同一意孤行，未查明事情真相贸然行动，单单马家两支洋枪队，不是陈书同手下二十几号人可以对付的。马家的洋枪队，跟随马至筠从内河盐贩起家，烧杀抢夺，恶事做尽，对枪的熟练远超格沁散兵。
    再者在城内开枪和城外交火是两个概念。他们之所以能顺利打下库区，一是洋人的撒手不管，二是新政府的默许，两者在后面推波助澜，成全了一场大胜。
    这两样，缺失一项，今夜就是另一种结局。
    枪战的地点换到城内怀馨园，性质可就变了，持枪强闯民宅，分拆开两样都足够杀头，何况合在一起。
    拦不下陈书同，得想办法把人强行带回。顾雨亭马上想到了林庶灵，他搭上一运粮车前往沈家的粮库。
    打下仓库，林庶灵的任务告一段落，余下转运存粮等善后事宜由其他人人负责，他这个指挥主要负责冲在前面。本想亲自审问查图，又被华新民抢了先，林庶灵无所事事跟着运粮车来到沈家粮库。
    得知成功攻下六号仓库，华新民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城里的魏侯城，霍一恩几人，让他们聚集逗留城内的难民，将人带到沈家粮库。
    等林庶灵到达粮库时，第一批难民抵达粮库。沈家人早早在粮库外围搭好粥棚，六号仓库的粮食运到，生火煮粥，分发给饿了好几天的难民。
    看到难民们喝上米粥，林庶灵心里别提有多满足，他走过去，排在领粥队伍中，领上一碗热粥。
    “馒头正在锅里蒸着，乡亲们先喝碗热粥，等会儿我们在那边搭棚给大伙发馒头。”沈家伙计给林庶灵盛了满满一碗米粥，还告诉他过会儿可以去旁边领馒头。
    这沈家伙计头两天新招上来，不认识林庶灵。排队的难民同样没认出来面前领粥的青年是他们此前跪拜两次的活菩萨，当然也没人站出来指责他，大好青年四肢健全，跑来领救济粥。
    林庶灵把原因归结到身上的黑衣军军服，一身夜行衣和海连英一战下来，打得破破烂烂，胸口处五道大口子，上面还有不少血迹，光看外表比难民更落魄。
    他本就不是爱出风头的人，无人知晓就无人知晓，也乐得如此，默默领了碗粥，找个落脚地，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喝起粥来。
    大战了一晚上，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别有一番滋味。虽是白粥，没啥滋味，可林庶灵喝到嘴里比芳云斋大厨做出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林少爷......林少爷，可算是找着您了。”钱顺才四处找林庶灵不得，总算是在难民群中找到了林庶灵。
    “我的老天爷，您怎么坐在地上喝起粥来？您要是饿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您做点伙食。”
    “只是看着这热气冒烟，闻着米香就过来。”林庶灵把粥喝干净，笑道，“钱掌柜找我有何事？”
    钱掌柜一副内急的模样，“您不是说要把从码头那儿运来的粮食全分给难民，难民们一听到消息就围在粮库那，吵嚷着要分米。”
    林庶灵无奈道：“你们把米分给难民不就完了。”
    “我的少爷啊！这四万难民就要四万个米袋，咱们事先没准备那么多米袋子，而且当下人手不够啊。”钱掌柜可急坏了。
    秋实学堂几位爷办事是地道，偌大的粮库都打下来，可几位爷只办大事，剩下的杂七杂八的小事全打发到他头上，真是难为坏了钱掌柜。
    四万余难民分粮食，殷实米行一天也没接待过四万人买粮，把明州城所有的沈家伙计召集到一块，兴许都应付不过来。
    “你们沈少爷呢？”这事可真难住林庶灵，他向来是只管打不管埋，习惯性把事丢给殷实米行的正统少爷身上。
    钱掌柜急道：“我家少爷不见人影，这才找您来商量。要不您出面和难民们说说，过了今日再来领粮，我们米行也好腾出人手把粮食清点入库。”
    林庶灵皱眉道：“和难民约定好今日发粮，要是爽约失去信誉，反而会激起民愤，让我想想......”
    他正埋头苦思，又一个人找上门来。
    顾雨亭匆忙跑来，气得没来得及喘，拉着他往外走。
    林庶灵欣喜道：“雨亭来得正好，赶紧出出主意，这粮食该怎么分。”
    “粮食的事先放一放，书同，他带兵回城，要去攻打怀馨园。”
    “什么！他这会如此莽撞，持枪擅穿民宅，这可是重罪，真把三千城卫营视若无物吗？”林庶灵面色一变。
    早在借枪时，他们和温千裘有过约定，枪只可用在城外，不可用在城内。若在城内开枪扰民，军法从事！
    林庶灵知晓事情严重性，安抚顾雨亭，自己立刻动身追赶陈书同。
    “什么事如此慌张？”沈复博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林庶灵见到沈复博回来，将事情的大概向他叙述一遍。
    沈复博看了一眼旁边神色慌张的顾雨亭，不紧不慢道：“不如这样，从六号仓库中运出的粮食先寄放在殷实米行。由米行给每位取粮的乡民开示粮票，凭粮票可上明州各县各镇的殷实米行兑换粮食，这样也省去乡亲们搬粮的辛苦，都是些老弱妇孺的，搬一石米回家，别累到在路上。”
    这方法不错，粮食存放在沈家，随时需要随时来取，让难民们抗一大袋米回去，路上也不安全。林庶灵点头赞同，就依沈复博的意思办。
    这又难坏了钱掌柜，问题还是老问题，没有人手。殷实米行在明州的所有账房这会都在粮库里忙着清点存粮，这年代会写字懂算术的文人个个是宝贝，没那么好找。
    难民大部分是老弱妇孺，识字的都少。
    “人手到有，可是我未必能请动。”沈复博笑道。
    林庶灵骂道，“都这时候了，少在那卖关子，什么人连你沈大少爷都请不动。”
    “还真别说，这几人真得你林庶灵出面方能请动。”沈复博凑到近前，说道：“我来的路上撞见了邱白，邵关几个，他们人手带枪看样子是想去码头帮咱们，结果谁想林夏胡三人神威盖世，两三两下把格沁贼人给赶跑了。”
    “少给我戴高帽！”听到邱白等人前来，林庶灵不由感慨道：“到底是先生的门徒，嘴冷心热，遇到大事从不袖手旁观，咱们秋实从没出过冷面无心之人。”
    邱白，邵关等为首保田派前来助阵，大大出乎林庶灵的意料。先前，保田和讨田两派之间总有分歧，和华陈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一样。
    梨花小筑几人和邱白等人因意见不合，在学堂里互有争论，时常发生争吵，每次吵得火药味十足。
    可正当事情发生，邱白等人却能放下过去的矛盾，不惜犯险，赶来助阵。
    “我得亲自去请他们。当日他们回绝我的邀请，今天总不会再给我脸色。”林庶灵决定再请一次，让保田派放下成见，与他们合作放粮于民。
    他转头安慰顾雨亭，准备先把粮库之事处理完毕，以他的速度应该能追上陈书同。顾雨亭担心好友安危，但明白轻重缓急。
    要打马府，势必要有所安排，陈书同虽然冲动可鲁莽，时间上应该来得及，顾雨亭自我安慰。
    邱白，王立行，邵关等人，带上各自的家兵家将，荷枪实弹驾车出城。当他们赶到码头时，见到码头内一辆又一辆满载麻袋的马车驶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来迟一步，讨田派一干人已经打下仓库。
    几人没急着回城，顺着车队找到沈家粮库，正好在门口遇到出来寻人的林庶灵三人。
    “庶灵，你们真把格沁人的仓库打下了？”邵关望着源源不断的运粮车驶进粮库，他还是不敢相信，光凭临时找来的乡民就能打下格沁人重兵把守的仓库。
    “此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再和你们慢慢叙说。”
    “各位，庶灵有一事相求。”能成功打下六号仓库，一半的功劳得记在阿少他们身上，林庶灵觉得现在说不是时候，他要找机会将阿少等人的事迹向全明州百姓公布，让所有记住这位热血之士。
    王立行笑道：“庶灵有事便说，你们打下六号仓库是明州的功臣，还有什么求不求的。”
    “因为放粮的事情，我们原先商议是直接发粮给百姓，回头一想这荒唐得很。让难民背上一百来斤的粮食走几十里乡道，不安全也不现实。”林庶灵转头看向沈复博，“所以复博提议，以粮票的形式将粮食发给百姓，殷实米行的店铺遍布明州各县各镇，乡亲们粮食吃完了，就地取粮也方便。”
    “这是好事啊！发粮票总比直接发米强，需要我们帮忙写粮票吧。”邵关一念便通。
    “正是，人手不够，只好委屈你们几个才子当一回账房先生。”沈复博脸上露着他标志性的憨笑。
    “账房就账房，能为百姓做点实事，你让我去干苦力搬粮都成。”邵关一口答应。
    “我也干！”
    “这事怎么少得了我王立行！”
    保田派众人纷纷表态，唯独剩邱白一人沉默不语。
    邱白见大伙都看向他，抬手道：“咱们可先说好，我是看在你们三个的份上才接这门差事，和华新民还有陈书同那两泼皮没半点干系。”
    “行了，行了。我的邱才子，咱们只替明州百姓做事，与他们这些人没半点干系。”
    “那还站着作甚。来人呐，笔墨伺候！”
    一帮人嬉笑着，在钱掌柜带领下充当起账房先生，给前来领粮的百姓撰写粮票。
    林庶灵望着远去的同窗，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派人聚在一起，那么华陈两人也该放下成见。
    他动身前往明州城。
    林庶灵不知道，华陈二人的关系已无半点回旋的余地，他这一去，将见证两人最后的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