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陆貅斟酌了一下，开口：邱夫人。
    女人面色冷硬，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整个人绷得像块石头，毫无感情地重复：邱夫人？
    声音很好听，却冷得像秋冬时节泡在泉底下的石头。
    陆貅很礼貌道：我现在已经被家里除名，叫您母亲也不合适了。您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女人闭眼，冷硬道：无事。路过，来买瓶水，没想到你住这儿。说完走入小卖部，拿了瓶矿泉水，转身朝不远处的奔驰走去。
    中途没再看陆貅一眼。
    虽然他确实住在这里，但陆貅刚刚没跟女人说；且女人看到他时，眼里没有丝毫惊讶，说明她一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出现；外面有自助贩水机，她无需特意进入小区，进了小区却在超市门口站了半天，更不可能只是为了买瓶水。
    她是来看自己的。
    不过撒了个拙劣的、拙劣的让人难过的谎言。
    原身确实是个不孝子，他刚刚看到这女人时就感觉熟悉身为原身亲生母亲，女人出现的刹那，他竟只觉得熟悉他在脑中搜罗她的信息时，却发现原主家庭相关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像是被蒙了一层灰。
    这只有一种解释原主完全不在意家人，甚至因为许久不见，这些人的镜像正在他脑中渐渐淡去。
    倒是时君源的一切和各种放纵的画面无比清晰
    原身枉为人。
    陆貅转身看见女人□□的背影，趁她还没走远，说：邱夫人，过去错都在我，我已经醒悟，以后会好好生活，好好爱惜自己努力生活，请您和家中其他人不要为我担心。
    女人站定，好一会，没回头也没动。
    半晌，她开口，声音哑然：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又是新的苦肉计。
    女人远远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时间里，她目光凝滞专注，像个技艺超绝的雕刻师，意图在片刻间将此刻陆貅的形象尽可能地刻进瞳孔。
    女人撤开视线，打开车门，低头时深陷的眼窝十分明显，面色疲惫黯淡，精致的妆也着不住眼下的黑眼圈。陆貅发现她眼球颜色有轻微异样，陆貅犹豫了一下，最终也顾不上合不合适，还是开口：
    沈夫人掌管偌大公司，劳心劳神，我看您状态不好，近期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尤其注意肝脏。
    女人坐上驾驶座，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嗯了声，离开了。
    从始至终，那瓶副驾座上的水都没被打开。
    晚七点，留下的35个学员被聚集在一个大厅，边角处都设着不显眼的摄像头。还有随行摄影师跟拍。
    很快，学员们的手机被摆放整齐，放在推车里推进来，学员们各自认领，打开一看，他们已经贴心地为机子充满了电。
    节目组说是看学员们训练辛苦，今天中秋节特地留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和家人联系。
    冠冕堂皇的话，俗之又俗的戏码，其实不过是为了拍下他们热泪盈眶的画面，好为节目组添一个卖点罢了。
    节目组让他们平时怎样就怎样，忽视镜头，表现出最放松的姿态几月来大家确实已经可以做到忽视镜头了，如果他们想的话。
    导演不强制要求开扩音器，不过会鼓励。
    大家各自找位置站坐或蹲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很快，电话接通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同一时刻，不大的室内开始出现颤音，很快有了哭腔。
    顾简尘许久不拿手机，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他现在心情不好，百无聊赖拨弄了几分钟，然后滑到官网看排名去了。
    第一，很稳。
    突然，一个镜头怼到顾简尘眼前，旨在拍摄手机屏幕。
    顾简尘下意识挡了一下，低声说：今晚上我身上没料，你去拍别人吧。
    摄影大哥开口：刘导指定我今晚专职拍你。
    顾简尘摇头，浪费。
    人气上来了，观众有需求，刘导自然就安排上了。
    不过顾简尘今天中午吃气已经吃饱了，不打算和家人团电话年。
    顾今哲忙的要死，也不一定有时间。就算有时间接了，两年来两人不论线下还是线上，三句不走火那都是意外。现在对着镜头，一切都有可能被剪进去，他可不想家丑外扬。
    刘导催他：打电话呀，打呀。
    他们这一行很现实，人气越高镜头越多，现在顾简尘可是最受关注的，所以专门给配了个摄影师。
    顾简尘皱眉：之前打过，你不是知道吗。
    刘导：现在录着呢，你再打一个随便说点。他一直以为顾家俩兄弟关系很好，毕竟那位顾总为了这个弟弟，在综艺毫无前途的情况下，连投资都答应了。
    顾简尘干脆转过身不理刘导和镜头了。
    这时候会下意识去找自己熟悉的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小卓，不过此时柏文卓正笑得开怀，钟端几人也热火朝天，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顾简尘兀自淹没在一片哭闹撒娇的热闹中，耳中是少年人呜呜咽咽的哽咽声，余光里全是红眼睛泪眼珠，丢脸些的鼻涕都哭出来了。
    十几岁的少年们第一次离家，此刻没有一个能保持冷静，章森都猛虎落了泪，祝夏也红了眼，钟端更是直接嚎起来。
    他们即使哭得不能自已，却能奇异地让听者感受到他们眼泪中的幸福的浓度。
    声音转的每个弯，都是在勾着漩地撒娇。
    掉的每滴泪，都是向父母亲人讨要宠爱。
    近三个月的分离，现在大家满心满眼都是屏幕里的至亲，的确很难去注意镜头了。
    顾简尘退出官网，拇指在屏幕停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点哪个app来消磨掉这难挨的时间。
    尴尬是会有点，但不至于应付不过去。
    声音此起彼伏，哭声笑声彼此切割成碎片，刀子般冲入顾简尘耳蜗里，绞着他压抑的神经。
    不至于应付不过去
    为了不在镜头前暴露情绪，他连充斥了一整天的火气都压下去了
    坐在旁边的学员开始兴奋地和爸妈姐弟分享这边的生活，嬉笑怒骂，嗔怪委屈。
    像是一场酷刑，哭让人疼，笑也让人疼。
    本来没啥，可是太吵了。
    顾简尘抿唇，飘了眼一直顽强怼着他的摄像机，说：你随便转一转都比拍我有意义。随即起身，说：我想去上个厕所。
    刘导：忍一忍，进来之前通知过你们每个人处理好个人问题，在这里面至少待到半个小时才能走。
    顾简尘闭眼顺气。
    刘导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随便和谁打一个电话吧。在这样热闹的时候如此不合群，会被人认为性格孤僻。
    顾简尘于是重新坐回去，靠墙屈膝玩起了钢琴块。
    刘导：
    镜头开始拍顾简尘手机画面。
    顾简尘避了避，轻道：挡我了。
    柏文卓一早就看到了顾简尘的动作。
    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和顾简尘交流了，他身边有一群新伙伴，顾简尘也忙着。
    以前他一向不大关注顾简尘，自做自事，不过每次回头，后者自然会跟在不远处，他一招呼，顾简尘不出五秒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前。
    这次几天不交流，却不知为何，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似的。
    看到顾简尘近来的样子，那些回忆都变得缥缈起来。
    不过还好，今天顾简尘的状态终于让他又找回了印象中那个熟悉的顾简尘。
    需要依靠的顾简尘。
    他本来喜笑颜开地在和人视频，看了顾简尘几眼，心里的天平越翘越高。
    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真情流露忽视镜头，他却一刻也没忽视这是多好的拉好感的机会啊。
    可是他和几个人共享一个摄影师，不表现好都没有镜头，可顾简尘却一直把专属镜头往外推。
    他撤开视线，温柔清甜地笑着：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简尘也是，我们在这边很好
    那边年迈慈祥的老人笑得眉不见眼，此刻听了柏文卓的话，马上颤巍巍地说：那让我看看简尘小娃，我在电视上看见他，好凶嘚，又长俊啦。
    柏文卓嗔怪：奶奶好不容易跟我打个视频，还要看别人家的孩子，不怕阿卓伤心呐。说着，身体却很快往顾简尘那边走去，歪身就坐到他身边，高举着手机让两人入境，问顾简尘：你怎么还没打电话？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想得到回答，很快就换到下一个话题：我爷爷奶奶看了你的表演，挺想看看你的。奶奶，简尘在这儿。
    他毫不压制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好几个人，顾简尘微微捏紧手指，对柏文卓稍显刻意弄出的动静感到不适，不过依旧微笑着和屏幕里的奶奶打招呼：奶奶好。
    他也不好大庭广众让柏文卓声音小点。
    柏文卓向来喜欢把朋友介绍给家里人，以前柏文卓和家人视频时，如果顾简尘在身边，他也会毫无顾忌地和家人介绍，所以奶奶是认识他的。
    奶奶看到顾简尘明显很高兴，一连夸了好几句，顾简尘觉得和小卓的家长说说话也挺好的，免得显得他太无所事事。
    只是那边奶奶话还没说完，柏文卓就带着一丝温柔的娇气把话打断了，他还亲昵地攀着顾简尘的肩膀，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说：奶奶谁是你亲孙子啊，满眼都只有简尘了。
    说着转头对顾简尘说：我带奶奶认识一下新朋友，欢迎随时找我哦。他笑得很好看，像工厂里飘来的裹着浓浓蜂蜜味的风，甜，但不对味。
    然后他关系很好地拍顾简尘肩膀，又和他平时玩得好的几个伙伴挤到一起。
    他是抛出一个钩子，想让顾简尘主动接近他。
    不过顾简尘显然没咬饵。
    身边被挤出来的空位瞬间涌入大片吵闹的空气，显得他更闲了。
    他目光追随着柏文卓，直到对方和朋友们勾肩搭背，融成一团，互相介绍混得如鱼得水，笑得志得意满，却没再转身看自己一眼。
    顾简尘眯了眯眼，仔细看了柏文卓好一会。
    他似乎置身喧闹之外，以事外人的眼光，表情很浅淡。
    陆貅说得对。
    顾简尘起身，本就有点待不下去，现在柏文卓走了，却留下一屋人时不时打量的眼神，更让他如坐针毡。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就被一个人叫住，对方兴奋道：凡哥啊呸，简哥，我爸妈特想看你一眼，你快赏他们一眼。
    顾简尘看过去，那个学员手机里两张大脸都快冲破屏幕了，眼睛瞪得像铜铃，看到顾简尘后年轻的女人叫了一声，然后两人大声笑起来，激动地让他加油，说他很棒。
    举手机的学员可怜兮兮地看了顾简尘一眼，憨憨笑了下，说：他们神经有点那啥，尤其我妈，缺根筋哈哈。
    顾简尘点头：谢谢叔叔阿姨。
    然后欲走，又被钟端一把拽住，脸上还挂着鼻涕泪，举起手机，带着鼻音说：看吧看吧，问啥，真是我兄弟。是不是帅炸了！
    钟端他爸妈看着儿子和顾简尘站在一起，眼里笑意更甚了，帅帅，是比你帅紧接着感叹：你可算不瞎混了。
    钟端以前因为老和狐朋狗友逃课胡闹，没少挨骂。这时候和公认的好学生天才学神站在一起称兄道弟，爸妈很难不开心。
    他七姑八姨和几个小孩都凑到镜头前，小孩控制不住大叫：啊啊啊好好看！哥哥你帮我要签名，要照片！！
    钟端骂骂咧咧：等你哥火了亲自给你签。
    我不要你的！顾简尘，要顾简尘！顾简尘哥哥最棒，我每天都会跟妈妈一起给你投票！简尘哥哥中秋节快乐！！
    顾简尘有点无奈地和钟端爸妈小妹打招呼：阿姨好，叔叔好，小妹好。
    那边钟端爸妈哎哟哎哟地叫好好好，又祝快乐又要请他去家里吃饭。
    还有一群孩子嚷嚷：我叫钟白，顾哥哥你还没和我们说好。
    我叫杨浩龙。
    看我看我，我是嘤嘤喔。
    顾简尘一脸成熟大哥哥的笑：你们好。
    啊啊啊啊啊顾哥哥好！！
    钟端黑脸：没出息，你们滚滚滚！快把我爸妈放出来！
    顾简尘不准备理会导演的警告，打算和钟端说一声后直接离开。
    偏在这时候，章森靠过来，伸手就揽住顾简尘，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对镜头说：这是顾简尘，简尘，这是我老爹老娘。
    顾简尘看了眼，都很年轻。
    祝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顾简尘突然像个公关一般，每踏出一步都有几个声音叫住他，一块屏幕里好几张好奇的脸向他问好，他只得站在原地，紧紧捏着手机，笑着打招呼。
    礼貌，忍耐，不要失态。
    他身体像个大人那样妥帖周到。
    眼底深处却像个走失的孩子那样无措迷茫。
    蓦然间，他手机响了。
    顾简尘愣了愣，抬起来一看一串数字，烂熟于心。
    顾简尘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发了片刻呆，久久没接起，直到铃声断了，他猛然惊醒，急忙去点那个已经暗下去的绿纽。
    自然是没用的。
    手机直接退回拨号页面。
    顾简尘维持了一晚上的良好的表情直接垮了。
    第49章 嗷呜
    摄影师一直从镜头里看着他，自然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看他今晚上状态一直怪怪的，怕有意外，正准备通知导演，却见顾简尘周身上那层阴郁之气突然一凝，须臾间被明媚阳光扫荡一空。
    摄影师急忙抓住这风卷雷霆的表情变化，然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镜头聚焦到手机屏上，不过才拍到个边角就被顾简尘挡开。
    3344结尾的号码。
    顾简尘这次很迅速地按下绿钮，先喂了声示意对方自己在，然后才转头对摄像师说：我不想拍，你去拍别人吧。
    摄影师无奈：别人可以拒绝，但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