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塞篇第六十五章神明

    身体被腐蚀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侵袭而来，包裹全身的黑色液体似乎深得没有尽头。与身体的痛感相伴的，还有那渗入灵魂的阴寒。脑子里像是有无数怨鬼在齐声嘶叫，撕扯着他的意识。
    憎恨，恐惧，痛苦，绝望……这里仿佛是世间恶的集合体，要将被侵蚀的灵魂，拖入无尽深渊。
    诺伊斯全身像被无数只鬼手抓住，拉扯。那些鬼影抠进他的血肉，掏空他的肉脏，啃噬他的身躯，要将他粉身碎骨。他忍着剧痛继续凝结起力量抵挡着。从咒印上传来混乱的气息，穆琳的魔力失控了，但他现在无力发动咒印，只能放任他的侍魔在魔气侵蚀的痛苦中煎熬。
    水中的藤蔓向他聚集过来，缠上他的身体将他向水底拖去。
    这里深得像海，诺伊斯只觉得自己像身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止境地向下坠去，仿佛要一直坠向地狱。身体中的氧气快要耗尽了，他依然没能脱困，咒印感应到的狂乱魔气让他心烦意乱，不知道穆琳还能撑多久。
    他需要力量。
    脑海中出现一个强烈的念头。
    周围黑色的虚空中涌动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仿佛隐藏在漆黑海底的巨兽，紧挨着他划过，在黑色的混沌后用巨大的眼睛盯着他。他看不到它在哪里，但能清楚感受到它的存在。
    想要力量吗？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力量。
    一个声音在问他。
    神迹就在眼前，只要他敞开心扉去接受，他便能脱离现在的困境，从痛苦中解脱，能去救自己重要的人。
    这力量在绝境中予人以希望，对弱小的人展露怜悯，如同黑暗中的救世主，吸引着世人去献出自己的一切。
    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儿时，脆弱无依，彷徨无助。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哭喊与惨叫，人们在魔物们的爪牙下惊恐奔逃，利爪撕开血肉，流淌的血水浸入泥土，地面在杂乱的踩踏下被搅得一片泥泞。
    诺伊斯被家人藏在墙角的一个大陶罐里，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不绝于耳的哭嚎声让他宛若身处地狱。渐渐的，人们的呼号声小了下去，取代它们的，是另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
    男孩捂着耳朵，想把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惧感隔离在外。他惊恐地大睁着眼睛，牙齿不由自主打着颤，撞得咯咯直响。
    离他最近的咀嚼声停止了，几秒钟后，随着一声清脆巨响，他藏身的陶罐被猛地击碎，连带着他稚弱的身躯也被那根有力的长尾一并击飞。
    诺伊斯觉得内脏都快要被摔碎，在求生的本能下挣扎着爬起来狂奔，但很快被绊倒在一堆残缺不全的尸体上。身后传来踏在血水中的脚步声，夕阳把魔物高大的影子拉得极长，将他瑟索的身躯整个罩在阴影中。
    魔物足有四五米高，青黑色的鳞片反射着寒光，匕首般的勾形利爪上滴着鲜血。亮金色的兽状瞳孔盯着吓得无法动弹的人类小孩，只需轻轻一挥便能把这个小东西给碎尸万段。
    诺伊斯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步步逼近的魔物像山一样压迫下来，裂开到耳根的血盆大口中利剑般的巨齿刺向他的头颅。
    但他并没有被撕碎，荆棘状的黑色藤条缠住了魔物的脖子和四肢，让它无法再前进一步。藤条猛地收紧，将魔物强壮的身躯拖入空中一团黑影中。伴随着恐怖的骨骼碎裂声，大量鲜血像瀑布一般从黑影中倾泻而下。
    诺伊斯全身僵硬呆在原地，连呼吸都快要忘了。鲜血组成的雨幕之后，一身红衣的男人逆着光站在夕阳下，血红的阳光给这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那一刻，诺伊斯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明。
    被黑影吞噬的魔物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就成了一堆血渣。男人走上前来，诺伊斯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他穿着华丽的红色长袍，上面带着光明神殿的燕尾十字标志，黑发黑眸，刀削般的面容散发着凌冽的气息。
    他用鹰一般的眼睛瞥了地上的男孩一眼，声音平静毫无波澜:“艾丽西娅，这里已经没有其他幸存者了，都杀了吧。”
    手拿与身体极不相称的巨大镰刀的娇小女孩从旁边的房顶上跃下来，落到他们身边。镰刀一甩，荡开刀身上的血浆，金色的瞳孔开始燃烧。
    他们周围腾起铺天盖地的浓密黑雾，环绕着他们卷成了一个巨型旋风。无数利刃以他们为中心在狂风中高速旋转，像一场死亡的轮舞。此起彼伏的凄厉嘶号声响了起来，闯入村中的魔物们被那场死亡风暴卷入其中，制造屠杀的凶犯成了被屠杀者，在刺得人耳膜发疼的尖叫声中，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
    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最后的余辉将整个世界染得血红一片。村庄被那灭世般的风暴夷为平地，整个村子像被扔进了搅拌机一般，碎得彻头彻尾。人类和魔物的尸块混杂在一起，飘在浸透整个地面的血水中，分都分不出来。
    诺伊斯愣愣地看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片血海，即没有悲伤也感觉不到恐惧，整颗心像麻木了一般，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红衣男人静静看了这个不哭不闹的孩子一眼。“走吧，我们回教廷。”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金发女孩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诺伊斯望着逐渐深起来的夜色中慢慢走远的两个身影:“你们是神明派来救我的吗？”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银色眼睛的男孩，沉默半晌，声音低沉地说:“神明不会派任何人来救你，神明需要靠自己去追寻。”
    “我也可以吗？”男孩问。
    “只要你想。”红衣男人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带着女孩转身离开。
    男孩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迈开脚步一路小跑跟了上去。